钱当然是没有借来。

    周善才站在自己父母面前,几乎就差下跪了,周老爷子板着脸硬是不再给一分钱。

    其实他自己心里面又怎么不清楚父母心有偏向。正因如此,在徐珍抱怨的时候他不能开口。到底是自己父母,他自诩是一个孝顺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父母再怎么对自己,他也不能多说一句不好。

    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上学——其实他本来成绩很好的——却怎么也要不来学费。作为儿子,他心里面也会委屈。但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

    周老爷子冷着脸,不再说话。周老太太更是不敢多言。

    “您是一分都不愿意再多给我们了是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周老爷子不搭腔,只是看着他,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类似嘲讽的声音。

    他知道,在自己的父亲眼里,自己不学无术,干什么都没有成过。

    可是自己干什么,他也没有真正支持过。

    他在原地又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秋风吹着已经有几分刺骨的意味,可他竟觉得,那屋子里的压迫感和冰冷,比屋外的萧瑟更让人难受。

    他走在路上,从来没有觉得过,到家里的几百米路有那么漫长过。

    最后门市还是开了起来。

    钱是徐珍从自己娘家借来的。

    有时候徐珍也会想,为什么单单是自己这样呢?自己一房的姐妹们都嫁得很好,虽然或多或少都有点婆媳矛盾,但是却过的一点也不委屈。

    而自己呢?虽然周善才对自己很好,可她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憋闷。

    自己的公公婆婆从来不跟自己直接产生矛盾,明面上什么都做得很好看,可是真正伸出手扶持自己这一家的时候却几乎没有。

    她甚至把自己换到周善才的位置想了一下,也觉得确实很难做。最后她妥协了,到自己娘家借了钱。

    既然结了婚,就要好好过日子吧。她这么想。即使日子难过,也得过下去。

    可能是时来运转,也可能是找到了门路,家电卖的不错,至少在保证了基本收入的基础上还略有富余。

    当然少不了每个月月末去进货。进货的时候两人就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然后锁上门。两人一般都是晚上七八点走,于是哄周岺睡觉的工作就交给了周岢。

    周岺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就是每次看到周岢都异乎寻常地热情。不是要抱抱就是要亲亲,给周岢磨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自己不论多么暴躁内心多么不情愿,在周岺面前也绝对是无条件地温柔顺从。

    周岢写完作业,陪着妹妹看动画片,时不时还要配合妹妹演上一段美少女变身的戏码。等到周岺终于玩累了,肯睡觉了,还得拉着他的手,让他给呼噜呼噜毛——用手拍着她的背哄着睡觉。

    周善才夫妻俩开着二手面包车,经常会遇到路上抛锚这样的事情,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两个人少不了要在雨中推车子,有时候甚至到凌晨才回家。而到家的时候,两个孩子早就并排在床上睡熟了。

    日子过的很辛苦,但是夫妻两个觉得一切正在往正轨上走。

    转眼1999年走到了尽头。

    这个曾被认为会有世界末日到来的年份正在远去,千禧年带着新世纪的蓬勃生机正在到来。

    年关岁末,门市也关了。一家子开始为新年到来而操办。

    周岺嘴里念着“廿三糖瓜沾,廿四扫房子”的歌谣,在院子里拽着周善才去买糖吃。

    “小树别捣乱,一会爸爸就带你去买!”周善才拍拍她的头,拿了红纸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研墨。

    周岺看周善才在那里写写画画觉得好玩极了,趁他不留神,手极快地伸到砚里使劲搅和了一番,抬手就往红纸上伸,纸上瞬间就印了几个手掌印。

    周善才瞪大了眼睛,大吼一声“周岺”,给她吼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买了糖,扫了房子,糊了窗户纸,蒸了馒头也杀鸡炖了猪肉,转眼大年三十晚上就到了。一家人围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宋丹丹和赵本山的《钟点工》把周岺逗得笑得直打嗝。

    周岢侧过头看着自己妹妹一脸傻相,扯扯她的胖脸,问道:“你想要一个灯笼吗?”

    周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瞬间就从沙发上蹦了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往周岢身边凑。

    周岢带着周岺走到院子里,从墙角拿来一个酒盒子。

    “这不是灯笼。”周岺说。

    “这当然不是!我给你变一个灯笼!你可瞧好了!”说着,周岢拿出剪刀,在酒盒上面划了几个口子,然后剪开成好几个圆形方形的洞,又拿出针,在最上面和最下面分别细细密密地扎了许多小孔。接着用毛线从顶部穿出去作为提绳,再小心地把小红蜡烛放进去。

    这是他前几天手工课刚学的。

    “哇!”周岺看着亮彤彤的酒盒,张大了嘴巴。

    “哥哥,厉害!”她伸出大拇指。这是她前几天才在电视上学的手势,主持人姐姐说,这个就是夸赞别人厉害的意思。

    周岢显然很受用,抬抬眉毛正要说话,门外几个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岢!快出来一起放烟花啦!”

    周岢看看低着头摆弄酒盒的妹妹,有点犹豫。

    “快点啊周岢!”

    他拍拍周岺的头:“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别动啊,一会哥喊你,你就抬头看。”

    待周岺懵懂地点点头后他才快步跑走。

    周岺蹲在院子里,怀里抱着灯笼。她抬头看看天,月亮很亮,又转过头看看屋里,隐约能看到爸爸妈妈在电视机前笑。

    就在她蹲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周岢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树!”

    她抬头,却没看到人。

    “在这儿!树上!”

    周岺往自家墙外面一棵槐树上看,果然看到周岢站在上面。这可把她吓坏了,放下灯笼,起身伸着手一脸惊恐。

    “我没事!我没事!别怕!哥马上就下来了!”说着,周岢一滑就没了人影。随后门口就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得,本来想显摆一下,反而把人吓坏了。

    “哥下来了,别哭!”他过去拉她的手,“你看看这个是什么?”说着他递过来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

    “是…什么…”周岺的声音已经有哭的腔调了。

    “你看啊。”说着,他从台子上拿过打火机,点了一根香,然后握住她的手,将手里的香和那根长长的东西轻轻相碰,手上那根东西立刻被点燃,迸发出一簇簇光亮。

    像是一朵火焰织就的细碎的花,将周岺的眼睛映照得格外明亮。

    “这个叫仙女棒。”

    光把他照得柔和,他微微屈腰,对她弯着眼睛笑,眼眶下方映着一道浅浅的阴影。

    “是仙女才能拿的棒吗?”她眨巴着眼睛。

    “呃…”

    “小树是仙女?像电视里一样漂亮的仙女”

    周岢无语,不知道这个妹妹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仙女棒怎么就是仙女才能用?明明自己是从那几个男生那里抢过来的,当时几个人可是为了这么几根细细的东西差点都要干架了。

    “哥哥,没了,仙女棒。”

    一转眼,一根已经烧没了。

    “哥还有。”他拿出剩下的两根。一并点燃。

    两个人一人一根,一根红色一根蓝色,站在院子里。

    周岺拿着仙女棒,手腕转着圈,嘴里振振有词:“天女散花!!!”

    周岢悄悄地走到门外,拿着打火机远远地将火线点燃。

    瞬间,树上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尖利的声音,顺着声音散开的,还有五彩斑斓的烟火。

    周岢快步跑到院子里,捂住周岺的耳朵示意她抬头往天上看。

    只见天空中迸发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像是一簇簇开了满怀的花朵,聚合又散开,在夜幕中有节奏地亮起又熄灭,不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那是周岺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烟花,是周岢为她燃放的。

    只是她可能想不到,多少年后当她再次看到这样的烟花时,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1999真正地带着属于二十世纪的斑驳色彩离去了,封建与现代并存的,侵略与守卫共存的,奴役与抗争同在的二十世纪,一代人为之奋斗着的,又一代人出生并成长着的二十世纪,终于真正地远去了。承载着美好心愿的,充满希望与未知的,属于新时代的,摩登现代的二十一世纪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对于未来的道路,谁也不清楚会走向何方。究竟二十一世纪之于他们是幸福还是厄运,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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