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周岢合租的人叫方皓宸,是他初中同学。两个人上学的时候关系还算可以,毕业后各奔东西,鲜少联系。

    方皓宸家里有点钱,虽然没有北京本地户口,家里把他送到了一所私立的国际学校。两个人不在一块儿上学了,共同语言自然越来越少。加上周岢虽然表面上跟谁都很能聊得开,可实际上内心却是一个不爱热闹的人,几乎从来不会想要主动联系谁,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越来越淡了。

    那天不知怎么地,方皓宸突然找周岢聊天。

    周岢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并没太放在心上。

    方皓宸先是跟他讲了自己这几年去到国际学校后在那里的光辉事迹,又跟他讲了自己那些富二代圈子里是怎么潇洒玩乐的,最后才落到他今天来找周岢的目的上。

    也没别的,就是他看他那个爹不顺眼,自己离家出走了。

    周岢心想,你离家出走关我什么事?

    虽然上学的时候,他曾经出于少年人的虚荣感跟他走的很近,但那也只是表面维持,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介入到他们那些人的圈子里。

    周岢刚到北京的时候不太适应,直接上了六年级。结果成绩不怎么样,分到了周围一所不太好的学校里。

    说不太好,是指那里的学生和老师水平都不太高。

    课间的时候放眼全班,没几个人会待在座位上学习,男生一下课就全跑去打球,女生一下课就拿出小镜子和化妆工具开始描眉画眼。到了上课的时候,要么吵吵闹闹乱哄哄一团,要么死气沉沉偶有鼾声。总之没有几个人在学习。

    那时候班里几乎只有两个人是在跟着老师走的。

    一个是长得很矮,智力有点残缺的男生。他是学校门卫家的儿子,得到了校方的照顾破格在学校学习的。这个人平时说话很慢,走路也不快,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和勤奋。但是班里很多男生女生都很看不起他,觉得他长得傻,又笨又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个男生学什么都很慢,一道基础题班里吊车尾的可能用心学一遍就能学会,他要认认真真学三遍才能摸到边。就连每次他拿着课后习题找老师解答的时候,老师都会一副很烦躁的表情。

    “不懂就别学了。”那个女老师撂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抱着教案和电脑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家就会用言语来取笑他。说他不自量力,让他回家洗洗睡或者跟着他爸看大门去。

    这些周岢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参与到那些人的暴行中过,但也从来没有出口制止过。

    其实他在心底很佩服这个男生。

    有些人生来就带着枷锁,被贫穷,被出身,被地域所困。而他只是被天生的一些残缺困住了。这样的人,他选择努力,有什么错呢?这样的人,他选择学习,有什么值得旁人指责、奚落和耻笑的呢?

    然而他到最后,也没有一次站出来为这个男生说过一句话。

    班里另一个闷头学习的人,就是周岢。

    他在班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别人学习,大家可能还会面露不屑,背地里给他戴帽子。可周岢不会。

    他玩的时候跟大家一起玩,学的时候,也是真的玩儿命的学。

    他没有那些身处在不好的环境,一心要考出去的那些自视甚高谁也瞧不起的好学生的高傲劲儿。他让人觉得,他学习只是因为他想学习,而不是瞧不起身边的谁,或者羞于跟身边的人为伍。

    他为人谦和,会说话,跟他相处过的人都会承认他很有个人魅力。方皓宸他们叫他去玩游戏,他说玩一个小时。等一个小时到了,即使他正玩到兴头上,也会立刻下机离开。

    在方皓宸他们这些男生眼中,他自律又义气。在班里女生眼里,他沉默狠厉,不仅学习好,游戏打的也好。在老师眼里,他是证明他们这些老师自我价值的唯一对象,也是在课堂上唯一一个跟他们产生有效互动,课下唯一一个能把作业做得漂亮完美的人。

    为什么女生们会觉得他沉默而狠厉,其实背后有一段故事。

    他长得不错,在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就传遍了各个年级。但是学校里其实也不乏跟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好看的。

    或许对于初中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坐在窗边的寡言男子身上所散发的天然神秘感了。

    他沉默寡言,女孩子向他示好他从不接受,全部会冷漠地回绝掉。在学校里,他也从不跟任何女生讲话。

    传闻有外校高年级女生在上学路上看到他对他一见钟情,花了一周时间找到他,托人传信在某某处见面有话说,他想也没想转头就走。后来这个女生气不过,纠集了一帮认的哥哥,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的,在他放学的时候堵他。

    他当时背着书包,手不抖,腿不软,面色平静地看着打头的那个人说:“我们换个地方。”

    据说他带着那帮人到了学校后面的一个小公园,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双方站好。

    他一个人,对方十几个。

    他把书包放到地上,再一次平静开口。

    “单挑,还是一起上?”

    事情到最后究竟怎么解决的,谁也不知道。只是那些人的确再也没有出现来找他麻烦,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的眼角和嘴角的确有一些伤口。

    在两个人聊天的过程中,周岢顺嘴提了一句自己在找房子合租。方皓宸想了一下,立刻就给他发信息说,不如咱俩合租。

    于是两个多年没有见面的人便这么住在了一起。

    说是这么说,方皓宸其实根本没碰到过周岢几次。他每天白天睡觉睡到死,晚上六点就出去约局跟他那一帮小兄弟们嗨,一直到凌晨才回来。

    而周岢每天早上六点就出门上班,晚上七八点才回来,有时候加班到十点十一点,回来以后洗澡,早的话炒个菜,晚的话就只泡一杯茶端到房间里。然后一直看书、看代码、写代码到一点。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不太够意思,甚至有点不道德。

    当时他正在找房子,方皓宸突然找他聊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

    其实他本来并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关联。当初在学校偶尔跟他们一帮人一块,也因为年少时所谓的虚荣感。他们一群人大多是富家子弟哥儿,什么也不缺,手里拿的,脚上穿的,身上戴的都是那时候最潮最大牌的东西。

    那时候刚青春期,他虽然对这些东西欲望并不大,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他们有的,我也应该有。他表面为人谦和义气,内心却敏感又阴郁。他自然明白自己不会真的拥有那些东西,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接近他们,了解他们都在做什么,玩什么,用什么。似乎这样才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些城市里的孩子不脱轨,自己不是土老帽,也不是穷鬼。

    他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家里的经济条件无法跟他们相提并论。

    可是十几岁出头的他,也有欲望泛滥呼之欲出的时候。

    他有虚荣心,有欲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于是当他想玩游戏的时候,他就会接受他们偶尔的邀约,跟他们玩几局。他学什么都很快,游戏上手玩几把他就能知道里面的规则和套路,一路帮他们获胜升级。这帮人玩游戏舍得砸钱,能力却跟不上。他帮他们打几把,给他们练号,他们还会给他钱。他有时候不收,有时候想要给周岺买点什么东西,他就收。

    他打游戏之前一般会说好自己最多打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便会立刻走人。一开始,每次他走的时候老板都会拦住他,说他没付钱。他指一指一边玩的正上头的方皓宸说,算他的。后来次数多了,老板也不问了,自动把账算在方皓宸名上。

    所以方皓宸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每个月月底结账的时候,那些多出来的钱是哪里来的。

    他承认他居心叵测,因为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欲而践踏了他们的同学情。在他年少的时候,偶尔半夜想起这些事情,他也会忏悔,心生愧疚。

    残酷的现实和劳苦奔波的生活,让他见识了太多活着的姿态。在他心里也明白,他和方皓宸那一帮同学,是永远无法走到一处的。他们见识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色彩。

    就在他听到方皓宸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间提起,自己最近正在找房子,想要合租。

    方皓宸果然上钩了。他立刻给自己发消息说,他可以跟他合租,费用都好说,他多出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他远离他老爸就可以。

    两个大男人住比想象中方便。

    一方面是两个人碰不到面,一方面是方皓宸这人虽然是公子哥儿,却没太多少爷病。唯一让周岢有点嫌恶的,就是他有时候会往家里带女人。这些女人无不盘正条顺,妆容精致,身材姣好,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带出去都是极有面子的。就连在床上也是如此。

    所以后来周岢买了一个降噪耳机,每当隔壁吱吱呀呀咿咿呀呀的时候,他就戴上耳机默默听歌。等那边差不多了,再上床睡觉。

    日子过得挺快,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只有偶尔周善才给他打电话,问他近况的时候,他才会在最后问上一句,周岺最近怎么样?而周善才的回答也确实永远都是那句:挺好的。

    他承认,周善才年纪大了,这么多年带着他们两个孩子在北京飘,身上那些细腻的触角正在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皱纹和日渐松弛衰老的皮肤。

    他怎么忍心责怪呢?

    那个曾经一次次将他抱起来的男人,那个让他骑在他脖子上看烟花的男人,那个给了他一个家,在他无意中得知真相后用坚定的话焐热他的心肠打碎他的犹疑的男人,那个在周岺出生那天,骑着自行车到县城里,满世界搜寻当天报纸的男人。

    他唯一怨恨的,就是为什么自己还不能为他分担肩上重担,为什么他成长的这么慢,不能再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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