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深夜,钱木木提着包袱偷偷溜出来,每拐一个弯换一条路,就前后左右偷瞄一遍。
到了那座塌了一半、不遮风勉强能挡雨的房子面前时,钱木木后背全是汗。
她刚想从门缝里把东西塞进去,门开了。钱木木赶紧把包袱捂在怀里,生怕有诈,听见熟悉笑声,长呼一口气,原来是“汤坏蛋”。
钱木木凑近身子小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
趁着月亮的光,她看见汤坏蛋在点头。
汤坏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让钱木木进去说。
钱木木拎着包袱走进去,刚到院子就闻见一股不可言说的浓郁味道,跟着汤坏蛋继续往屋走,没注意前面有门槛,突然被绊了一下,吵醒了大通铺上睡着的五个人。
除了汤坏蛋,还有之前钱木木很有印象的消瘦绅士,另外四位都是年过半百的老教授。老教授们见汤秉义这么放心让陌生姑娘进来,那一定是前几天想给窝窝头的那位姑娘。
老教授们一一起身跟钱木木打招呼,眼睛却在黑暗里瞅瞅左边的汤秉义再瞅瞅右边的周守仁,就是不知道姑娘为哪位而来?
左右都是才俊,从国外留学归国,成为大学讲师还没到一年,就被下放。
二人本科在国内就是校友,周守任比汤秉义大一届,却大四岁。汤秉义小学初中都曾跳级。
二人还都是理科,周是理论物理,汤是生物化学,毕业后都被公费留学。
钱木木不懂几个老教授的心思,而是忙着分馒头和窝窝头,还偷偷把带来的玉米面塞通铺一角。
刚放好,汤秉义就点亮蜡烛到处晃,她又忙着把玉米面往更角落塞。
汤秉义则趁着烛光,忙着看周守仁手里分到的馒头是不是比他大,他伤心地发现,周守仁比他多一个窝窝头。
周守仁察觉汤秉义射过来的眼神,赶紧把多出来的窝头往小汤手里塞。
汤秉义拿到被自己“虎视眈眈”窝窝头,并没有很开心,而是把这个窝窝头,递给屋子里最老的前辈。
老前辈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身边三位老家伙对了个眼神,难道是虐恋?
等钱木木回神,根本没发现自己多给周守仁的那个窝窝头已经换了两回手。
送完东西,她出声告别想走。
坐在炕边的老教授,催着周守仁出去送送,周守仁一动不动。老教授又推推周守仁让他快自我介绍,偏偏周守仁一句不说。
那就他代劳。
钱木木听着老教授帮周守仁极尽美言,被相亲的感觉更甚,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连忙摆手,但屋子里的人只觉得她害羞。
歉意一笑,她赶紧拿着空包袱往外走,汤秉义跟出来送她。
汤秉义说:“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咱们能偷偷当朋友不?等我平反了,咱们再正大光明当朋友,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钱木木被汤秉义一边说话,一边发誓的姿势逗乐,这人合她眼缘,她挑挑眉点点头,“你这个人性格不错,直爽乐观,适合当兄弟,那以后我就叫你汤哥,你可以叫我钱妹。以后咱们就是异姓又异性的兄弟了。”
拍拍汤秉义肩膀,一副哥俩好的表情,追加一句:“遇到困难了,跟你钱妹说。现在你落难,钱妹鼎力相助。等来年,你回城任教功成名就,可别嫌弃你钱妹太土。”
她用玩笑话,说出对未来的预料。
汤秉义看出钱木木眼里的担忧,接话继续发誓:“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钱木木摇摇头,没必要。
不用把一份初建的友谊,说的要死要活,未来谁说得准。
汤秉义不甘心不被信任,钱木木往前走,汤秉义就跟在后面,哼的是陕北民歌的调,唱的词却是英文。
其实歌里的每一句,钱木木都懂。这首陕北民歌她听过,汤秉义翻译成英文又故意改词,就怕她听懂。
就像原词是:“咱二人相好一对对。”
被汤秉义唱成,“咱二人结拜一对对,我的干妹子,你看这日子美不美。”
爱情瞬间变友情。
钱木木一边听一边跟着节奏晃,跟汤秉义挥手告别时,还不由嘴角弯弯。
回去路上,溜溜达达不再躲躲藏藏,身上就一个空包袱,遇到谁都能圆过去。
凌晨了,这个点,也没人出来了吧。
人一闲,脑袋就很忙。
回味加总结,她觉得至今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周守仁,像月亮,深沉低调静谧。
而刚认的汤哥,像太阳,直白纯粹阳光还热闹。
抱着被阳光烘过的好心情,回去睡觉香。
等第二天,钱木木靠在播种机边上休息的时,又遇到了正在挑粪的周守仁和汤秉义。
汤秉义看了一下四周没人,眯着眼睛对钱木木笑,跟在后面的周守仁却把头埋得更深。
周围都没人,周守仁都不敢理她,看来真的很怕连累她。
73年了,政策松了,他还那么小心翼翼。
后来小半年,钱木木都没再见过周守仁,每次送东西去都是汤秉义等在门口接。
马上要过年,钱木木因为送给牛棚送东西,把工资花的七七八八。
但走路回家过年,兜里没钱她也不忧心。
因为她已经把原主娘制服了,原主娘第二个月就来闹,还是上吊那招。
当时她看着原主娘装得哭天抹泪要死要活,脸上却一滴眼泪没有,干涸又皱纹多,就像盐碱地,她由衷感叹:“就这演技还糊弄得原主。次次心软。”
母慈女才孝,母亲不作为,闺女事事都顺着母亲,纵母如杀母,让母亲越变越贪心,越变越固执,可不是孝顺。
原主娘闹着她要是不答应就接着去站里领导那闹。
她鼓掌欢迎,“我求着你去闹,把我工作闹没了,我就回村里挣工分,种地去,以后你别说十几块钱,就3毛钱,我每个月也拿不出来。娘就等着年底抢我工分挣的粮食。但你要是不分给我粮食吃,我一不小心饿死了,娘更亏,把我养大了,还没让我孝顺几年呢,就嗝屁了。”
原主娘扑过来要打她,她快速又冷漠地说道:“娘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主动辞职。我不好过,全家都别享这份工作的福!”
原主娘急刹车,差点把自己绊倒,摇晃了几下,退回去,离她远点。
原主娘勇敢又胆怯地叫嚣,“你不敢!”
她故意冷笑一声:“娘可以试试,但试试可没有回头路。”
从这以后,每个月初,原主娘都来拿3钱木木应允的3块钱。拿完就走,绝不多留,生怕她追在后面抢回去。
离家越来越近,钱木木收回思绪,专注地盯着堵在家门口的那几位大婶,不对应该叫大娘,正围着原主娘说话。
搜索了一下原主记忆,这几位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
这是闹哪样?
走到跟前,听了几句才知道,这是原主娘正张罗着给她相亲呢。
原主娘这回不提闺女嫁人后要养娘家了,而是重点强调,要找个性子软的,她家姑娘性子太软,怕找个厉害的姑娘,嫁过去受欺负。
钱木木听不下去了,找个性子软的,吴英兰好打秋风是吧!轻咳两声,几位大娘终于注意到她,回头看见她的第一眼,眼里迸发的惊艳难以掩饰。
钱木木嘴角勾笑,在此宣布:“我没打算相亲,更没打算嫁人,就不劳烦几位大娘忙活了。按照咱们这的规矩,说亲说不成,可没有媒婆礼,来回跑,没粮食挣,多吃亏。”
话音刚落,几个媒婆全转头带着谴责和控诉盯着吴英兰,要个说法。
吴英兰陪笑两声,鼓起勇气说:“我们家我说了算,几位嫂子就帮忙张罗,我压着她去相亲。”
钱木木还想说什么,但媒婆们得了准话,立马撤。
钱木木闭眼长叹,为吴英兰默哀,等睁眼,给吴英兰放下狠话:“你要是敢逼我嫁人,趁我不注意绑着我嫁,我就敢把这个家砸了,也把那家人也砸了,让那家人上门来找你算账。娘,你说我敢不敢!”
说完,就往屋里走,进里屋就看到正躺在炕上吃早饭的弟弟钱光宗。
这名字真没起错,一出生就被当成光宗耀祖的宝贝,过了年马上就18,早上十点多,还不起床,吃个饭,都要娘端到炕上吃。
她合理怀疑,要不是钱光宗还有基本的性别意识,这么大让娘把屎把尿,也不是不可能。
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屋里尿盆还没端,钱光宗吃饱了,正对她挥挥手让她出去,他要在屋里尿尿,他嫌外面冷。
“哼~”钱木木彻底无语,走出屋,站在院子里,看到麻雀在光秃秃的枝桠上蹦蹦跳跳,活泼可爱,有几个飞到电线上互啄羽毛,又迅速飞走。
勤奋是习惯,懒惰也是习惯,钱木木就不信,钱光宗能被娘当婴儿宠一辈子。
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如果原主还在这个世界,等娘走了,这个弟弟绝对会啪一下贴姐姐身上要吃要喝,没媳妇,还得朝姐姐要媳妇。
这都什么事!
钱木木第一次感觉到原主的无奈,她能暂时压制原主娘,不过是豁得出去,用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伤己伤人威胁住原主娘。
要不然被吸成皮包骨,也没人说她好。
钱木木伸出手臂,摆在眼前,等着纤细的手腕发呆,原主的身子养了半年才稍微有点肉,而炕上的弟弟,一动肉三颤。
思绪飞远,不禁为原主惋惜。按理说付出就应该有回报。但老话总说家不是个能讲理的地方。她更坚信家也不能成为不讲理的地方。
付出多的人被苛待,付出少的人被宠爱,难道就因为弟弟下面多个把?不由冷哼,那这块肉可真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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