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无星,苍穹如盖,尽管夜间的沙漠寒风如刀,将这骇人的冷意刮进骨肉,萧衍仍旧立在马上一动不动,融入夜色,犹如泥塑。

    此刻她目光如炬地盯着山坡下方北狄人连绵数十里的营帐,全身的血液都被堵在一处,汹涌地等着开闸泄洪的那一刻。

    经过五天不分日夜地奔波,萧衍身后的闫文昌和从陇州郡带来的五千将士的精神都有些许疲惫,况且业已入秋,西北的秋夜寒意是京都无可比拟的。

    闫文昌担心继续这样等下去,不但将士们又冷又累,士气也会大大受损。他喉结滚动,话语在嘴里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准备开口。

    不料前面的萧衍似有所感地抬手示意,制止了他的话头,“闫将军,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我了。闫将军若如此沉不住气,我真的要怀疑您的带兵能力了。”

    “!”闫文昌从军十数年,从一个大头兵开始到现如今升到陇州郡守将,都是靠自己一刀一枪真材实料地拼出来的,没想到今日却会被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给质疑了。

    本来此次跟着萧衍出来,闫文昌就是极其不乐意的,但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程松衡的命令又不得不听,为兵者,第一条便是军令如山。

    他闫文昌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可是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猖狂,急脾气的闫文昌当即就要发作。

    没想到萧衍此时转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目光带刀,落字如钉,“闫将军,若你这陇州郡守将做得吃力,我不介意替你向圣上禀明,另择贤能。”

    如若是平时,要是谁敢这么跟他闫文昌说话,早就已经被他一刀削掉了脑袋了,可此刻敌人就在眼前,绝不能自乱阵脚。

    另外,闫文昌不愿意承认的是,刚刚在这个少女的眼神下,闫文昌居然罕见地从心底冒出一丝骇意。

    闫文昌强自按捺住心里的五味杂陈,只待此间事了,回去再和萧衍慢慢算账。

    萧衍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时近夤夜。

    山坡下北狄人营帐里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下去,营帐里面一个一个地熄去了灯火。

    时机到了。

    萧衍深吸一口气,举手示意,低喝到,“火把准备!”

    身后一字排开的一千名将士迅速点燃手中的火把,后面四千将士分为前后两队,各持弓箭,在每一名火把手左右站立,火把点燃的同时便将箭头点燃,张弦拉弓。

    “射!”

    萧衍的手自空中狠狠劈下。

    两千支火箭划破长空,点亮夜色,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射入北狄人的帐篷,帐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

    有一些北狄将士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便拿着刀跑出营帐,等待他们的是第二拨火箭。

    北狄人刚刚攻破大盛的西北重镇金州,便立即在勾河边拉起营帐,与大盛朝的陇州郡隔河对峙。

    刚刚入秋,勾河之水还未减湍急之势,他们不通水性渡不了河,便燃起篝火,吃着从大盛朝抢来的肉,喝着从大盛朝抢来的酒,庆祝胜利。

    此刻狂欢初歇,北狄人刚刚进入沉睡的梦乡。

    萧衍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拨又一拨,箭雨不停。

    萧衍就是要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警示,便迅速死去。

    有的人被火箭射中,立即毙命,有的还在挣扎,在地上打滚想要灭掉身上的火苗。

    营帐迅速燃起连绵的大火,和着北狄士兵流下的鲜血,映红了夜色。

    萧衍举起长/枪,大声喝道,“给我杀!”

    身后的大盛士兵迅速响应,一边齐声呼喝着“杀”,一边策马向北狄人狂奔而去。

    北狄人虽有近十万之众,但这些大盛朝的士兵犹如天降,横空出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连日来的饮酒,似乎麻痹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还未能及时从这一巨变中缓过神来,瞬间溃不成军。

    但是北狄人生在草原上,长在马背上,茹毛饮血的野性让他们每个人都似一头猛兽,你可以轻易杀死一头在睡梦中的野兽,但是醒过来的野兽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闫文昌率领部队跟着萧衍一路猛冲,刚开始势如破竹,但越到深处便有越来越多的北狄人士兵汹涌而出,他们毕竟只有区区五千人马,又刚刚经历过长途奔袭,面对以逸待劳的北狄人,闫文昌渐渐感到有一些力不能支。

    可是萧衍仍旧不知疲倦一般。

    闫文昌心底有一些暗暗称奇,据他所知,程松衡带着她和三皇子李缙一路从京都急行而来,已经走了十数天,到陇州郡之后也并未多做歇息,又连夜奔波了近三千里,她是哪里来的这强悍的精神。

    萧衍的心里其实并不平静,当初刚到陇州郡,便听闻金州城破的消息,隔着勾河,北狄人难以渡河而南下,他们必然也难以渡河北上,更重要的是谁先渡河谁便失了先机,谁都不愿意在河中央被摁着打。

    但是也不能等下去,待到冬日里勾河结了冰,北狄人的马蹄借冰面渡河南下,对于大盛朝来说便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只能兵行险招,萧衍自请带兵北上,从仓松郡河流缓和地带渡河之后再沿着勾河南下,绕道北狄人的后方,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

    萧衍负责后方突袭,而程松衡便要保证大部队趁着夜色抢渡勾河,与萧衍呼应。

    可此时,前方仍毫无动静。

    闫文昌本想带领将士沿着北狄人营帐的边沿前进,如此便能保证即使不敌还能有退路,但是萧衍一马当先一开始就往最深处冲,他作为萧衍的副将自然不能弃主将于不顾,便一直率领自己的亲卫紧随其后。

    此时,五千兵马已折损近半,萧衍感到越来越难前进,北狄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紧。

    忽然,营地右后方一连排草棚里传来骚动,有汉人声音遥遥传来。

    是金州的降兵!

    他们身上的甲胄已经褪尽,兵器也被北狄人收缴,他们知道大盛朝的部队来了,便不顾生死,用血肉之躯去堵北狄人的弯刀和铁蹄。

    连日来的屈辱让他们迸发出空前的勇气和力量,很快,他们便突破围栏,抢了北狄人的战马和兵器从外面开始冲击包围萧衍他们的北狄人,解了萧衍他们的燃眉之急。

    一把弯刀自萧衍身后挟风而来,萧衍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侧身躲过,横扫长/枪格飞对方手里的弯刀,随后长/枪回势将那人从马上刺下。

    又有北狄人骑着大马当面撞来,萧衍未来得及牵引缰绳,身下的坐骑已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将那匹马惊得乱了脚步,萧衍瞅准空隙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运力掷出,将迎面那人当胸贯穿,摔下马去。

    好样的,伐赤!

    萧衍满身满脸都被鲜血浸透,模糊中听到闫文昌爆吼着和北狄人厮杀的声音,心下稍安。

    都说夜间最黑暗的时刻便是离黎明最近的时刻。

    忽然,在勾河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然后燃起点点星火,并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

    萧衍勾了勾嘴角,他们终于来了。

    萧衍带来的几千人北狄人以为是从凉州城或者附近边镇冲出来的,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从勾河对岸而来,五万大盛兵马在夜色的掩映下,在萧衍吸引北狄注意力的掩护下,犹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勾河岸边。

    北狄人的部队有些乱了章法,被程松衡带来的大部队迅速冲散,慌不择路地四下逃散。

    天光乍现,萧衍才逐渐看清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突到了北狄呼图王的营帐附近,而此时对方似乎早已经锁定了她,穿过重重人马将目光钉在了萧衍的身上。

    很好,找的就是你。

    萧衍弯下腰,摸了摸座下伐赤的脖颈,在它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那马儿便扬蹄嘶鸣,喷着响鼻,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奔杀一般。

    闫文昌骇然地看见萧衍在敌军重重弯刀和长戟的包围之下立马而定,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拿下了自己的兜鍪和最外层的重甲。

    而在她数丈之外,呼图王与她相对而立,周围拥着数十名北狄勇士。

    她不要命了!

    倏而,闫文昌看见她笑了。

    在满脸血污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犹如地底的修罗冲破禁锢,带着嗜血的狂性光临人间。

    看得闫文昌一阵心惊和胆寒。

    忽地一声暴喝,萧衍坐下的伐赤便如闪电一般射了出去,铁蹄踏破地上躲避不及的北狄士兵的胸口,有弯刀划过它的身体,但丝毫不能让它减缓速度。

    萧衍左闪右挪,那些弯刀,枪戟就跟商量好似地总是擦着她的身体而过,伤不了她分毫。

    没了重甲的束缚,她的身体就像蛇一样总是以奇异的角度躲开攻击,明明是惊心动魄的场面,但看她的节奏,倒像是在自家庭院闲庭信步,舞着一曲人间难懂的异族舞,眨眼间便到了呼图王的面前。

    闫文昌拼了命一般策马奔向萧衍,至少靠她近一点,或许能帮她一二。

    “萧衍,好久不见。”

    是的,他们两个认识,萧衍跟在萧风潜身边的时候,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战场,那时候萧衍曾和呼图王在阵前遥遥打过照面,萧衍认识呼图王的旗帜。

    而作为萧风潜的老对手,呼图王不用想也知道面前这个少女一定是萧风潜的独女,萧衍。

    “是你杀了我父亲。”

    毋庸置疑的口吻,送回大盛朝的军报上是这么说的,萧风潜巡边回营的时候被北狄人伏杀,而现场是呼图王部的旗帜。

    王不见王,两人的眼神死死地咬着对方,但手下都没有停,萧衍看着呼图王面不改色地挥刀将一名大盛士兵拦腰斩断,鲜血自刀刃滴下。

    “怎么,你要给你父亲报仇吗?”语气尽显轻蔑和不屑,还带着一点挑衅。

    萧衍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此时一名北狄勇士窜到呼图王的面前,挡住萧衍,萧衍没有犹豫,长/枪出手一把贯穿了那人的身体,随即萧衍便自马上一跃而起,脚尖在枪柄轻点,借势在空中翻转,再落下时便两手空空地正好落在了呼图王的身后。

    呼图王猝然间勃然大怒,反手持刀向身后狠狠刺去,萧衍躲避不及,生生地挨了这一刀,不知道这一刀刺了有多深,闫文昌只看见那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萧衍的腰间。

    只电光火石之间,萧衍两手交错拔出绑于腕间的短刃,一左一右狠狠自呼图王勃颈处刺下,双双贯穿。

    呼图王瞠目欲裂,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命丧她手,只不甘心地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杀了我,你也报不了仇。”

    萧衍抽出利刃,呼图王彻底气绝,无力地向地上倒去。

    萧衍再次一跃,回到了伐赤的身上。

    闫文昌斩下呼图王的头颅,用长/枪高高举起,喊道,“呼图王已死!杀啊!”

    声音震彻山谷。

    不远处的亲卫们听到闫文昌的声音,亦大声呼喊,“呼图王已死!呼图王已死!”

    瞬间呼图王身死的消息便传遍了战场。

    北狄人彻底溃散,大局已定。

    等闫文昌再看向萧衍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少女将军就像放干了血的皮囊一样,闭着眼睛从马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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