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妍睡熟了,顺德公主轻手轻脚的下床,披上外衫悄悄的出了房间。

    先去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儿女,大儿子跟小儿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睡得憨沉,她在两个小宝贝额上各自亲了下,交代值夜的嬷嬷仔细照看着,便又去东抱厦看才两岁的女儿。

    小妞妞正在喝奶,见母亲进来睁了睁惺忪的睡眼,张开手撒娇要抱抱。

    顺德公主抱了哄会儿,等小女儿睡着了才交给奶娘,最后经过长廊时,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转身风风火火的直冲过去。

    “怎么没回屋睡呢?”顺德边推门边埋怨,突然看见三皇兄也在书房,不由愣住了。

    宁宸澜少年时便去了边关,兄妹两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加上他天生性格沉稳内敛,身材又比一般人要高大魁梧,单是站在眼前就有种摄人的压沉感,因此顺德一直有点怕他。

    此时冲他微微屈膝,低眉顺眼道:“见过皇兄。”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宁宸澜正和祈玉旒商讨今日朝会圣上交待的事,此时看见顺德,不禁联想到另外一个娇小身影。

    这是别人的家事,自己没有立场跟资格过问,可今夜在马车外所见到的情形,让他情绪止不住焦躁。

    她是哭着从封家出来的,面色惨白,情绪濒临崩溃。

    宁宸澜整晚心情都十分压抑,只是控制着情绪,未让人瞧出任何端倪。

    顺德从皇兄那张坚毅稳重的面上,压根窥见不出任何喜怒,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妍妍睡着了,我便起来看看孩子,正好看见书房的灯亮着,以为就玉旒一个人在呢。”

    说着,她关门退出去,冲祈玉旒眨了眨眼,暗示他赶紧回来睡觉,口中说道:“那你们忙,我先回屋去啦!”

    祈玉旒面色温润,唇角微微勾起:“让殿下见笑了。”

    “你与顺德这些年一直琴瑟和鸣,本王十分欣慰。”宁宸澜知道,妹妹的这段姻缘十分美满。

    他了解好友心性,即便娶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亦会温柔以待。

    何况在成亲之前,他已对顺德有了好感。

    “殿下,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没有进入主题。”公务已经商议得差不多,祈玉旒将一堆折子从书桌上搬走,自去煮茶。

    宁宸澜目光里漫布着一层阴云:“十年前西北那场败仗,本王想要重审。”

    祈玉旒的手微微抖了抖,泼出些滚烫的茶水在手背上,他仿若未觉,只淡淡应道:“当年军饷延误,粮草未至,陛下已追责了吏部大批官员,分管吏部的台阁大臣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受仗责八十而死……线索断了,重新查起来,会有难度。”

    十二年前,裴将军父子被白布包着抬回来时,满京都老百姓都在街道两侧嚎哭不止。

    可是仅仅过了四年,风云突变。

    有人污蔑裴家军之所以战败,是因为谋逆勾结西夷蛮子,结果被当时的西夷王摆了一道,才落了个父子双双阵亡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诛心之论,在有心之人大肆渲染下,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最后连圣上都将信将疑了,命兵部和大理寺重审当年的旧案。

    宁宸澜一直在暗地里找证据为裴家军正名,后来从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出,整件事竟是太子在暗中主导。

    那么再往前推,西北兵败那次,粮草军需物资皆不供应,最后将骁勇善战的裴家军活活拖死,很可能也是太子的手笔。

    “玉旒,你畏惧太子吗。”宁宸澜目光静静审视着年少时的好友,经年未见,他不知对方是否还一如往常。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这太平盛世,有大半都是他的北宸军打下来的天下。

    即便他没有夺位之心,来日太子登位,一样不会放过手握兵权的自己。

    祈玉旒并未犹豫,突然一手撩开衣摆端正下跪,抬首正色说道:“臣誓死追随宸王殿下。”

    隐约觉得,借由十年前那桩案子来扳倒太子,并非明智之举,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契机可寻。

    太子身边幕僚和支持者众多,又有圣心眷顾,极少露出破绽,是个十分强大的对手。

    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支持宸王殿下去夺位。

    太子为人自私狭隘,不能容人,倘若将来登位,必定将皇后一脉连根拔除。

    到那时他祈家全盘倾覆不说,顺德和他的三个孩儿又该如何存续。

    就算将个人生死抛之肚外,宸王殿下也是最适合的主君人选。

    灯火映衬下,宁宸澜眉目坚毅,一双深邃眼眸灼然安定,透出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虽外面冷酷让人难以接近,却是极温厚包容之人。

    北宸军中的每一个将士,从生到死,都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每次战役结束之后,他甚至会和大家一起徒手往死人堆里挖,没死的尽全力救治,或是亲手结束他们的痛苦,死了便记上烈士薄,好生安顿他们的家人。

    对于那些驻守西北的男儿们来说,宸王便是他们心中的信念,是真正的战魂。

    对祈玉旒来说,亦如是。

    宁宸澜半夜回到王府时,秦娘已经在会客厅候着了。

    听完今日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他沉默良久,最后命人给秦娘拿了一封银票,让她再回檀院去,且注意留心府里的动静。

    秦娘跪下道:“奴婢去伺候裴姑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能再拿王爷的银子了。”

    一声裴姑娘,让宁宸澜目光微微波动,感觉比封夫人顺耳多了。

    “本王打赏你的,无需再说。”宁宸澜挥手打发她退下,然后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

    其实早已发现了自己的反常,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浪费时间在男女之事上。

    她身上似乎有某种特质,让他第一眼便有些着迷。

    身为嫡皇子,他自幼便见多了美貌女子,即便在西北大营,也有周边小族进贡的各种女人往自己身上贴。

    那些女子在他眼中全部都是一个模样,也从来没有一个,让他产生想要怜惜的感觉。

    普济寺中初见那一眼,她就像是精致的瓷器,像江南清晨薄雾中的鲜嫩,像西北大漠里夜啼的黄莺,种种特质,无一不挑逗他的神经。

    后来得知她是裴沉的妹妹,这份遐思反而被愧疚所冲淡,加之她已嫁为人妇,宁宸澜心中再无妄念。

    之后做的这些事,只是单纯的想代替裴沉对她好些。

    可今夜从她口中听见和离二字时候时,情绪剧烈的波动,让他意识到,妄念从未消退。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女人产生浓厚的兴趣。即便她曾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过,亦无法浇熄他内心的热度。

    只是,这种隐秘的心思无法为人道,一旦被察觉,将给她惹来巨大的非议。

    宁宸澜只得将所有晦涩情愫藏在心底,尤其是她现在对自己明显无意,他并不想吓到对方。

    生平从未对一个女人这般牵肠挂肚,讽刺的是,对方不仅早已嫁为人妻,还是至交好友曾托付自己照看的小妹妹。

    宁宸澜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禽兽,决定将这份感情封存。

    ·

    “顺德,宸王殿下真的不会在那里吗?“花树下,裴妍一身粉缎长裙,脖子上围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围脖,身姿窈窕,面若秋水,气色已经慢慢恢复了。

    再三跟顺德公主确认,宸王不会出现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才松口答应跟他们夫妻一道去疗养。

    恰逢祈玉旒三天休沐,之前顺德早就决定了要去温泉庄子上住几日,既然裴妍也在,便强烈要求她跟着一道去消遣消遣。

    “放心吧,妍妍,虽说那是三皇兄的庄子,但他那么忙,绝对不会有空过来的!”顺德满口保证,兴冲冲道:“而且中途玉旒还要出去办件事,大概要一日左右时间,我一个人待在那多无聊啊,正好你来陪陪我。”

    顺德觉得三哥看起来那么严肃,连自己都害怕,裴妍会怕他也很正常。

    “嗯,只要宸王殿下不在,我就去。”裴妍想到那个人,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会这般顾忌他,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昨日顺德公主派人将琴心接了过来,她才意外得知另一桩事。

    原来帮白盛解除官司的人,并非封萧恒,而是宸王殿下。

    只是她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封萧恒做的,因此才忽略了其中一些细节。

    当日白盛前来拜见的时候,只说是为感谢她给的救济银子,对先前官司的事只字未提。

    当时还以为那孩子怕自己责备才不说,现在想来,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也曾插手过。

    前天白盛再来拜访,没有见到裴妍,便告诉琴心,封大人最近正在查他之前打了人,后又被衙门释放的真正原由。

    之后琴心再三问他,白盛才告知,幕后襄助的人竟然是宸王。

    至于封大人为何要查这件事,又查到了些什么,白盛不得而知,只是觉得有些反常,遂来禀告一声。

    裴妍知道封萧恒此人疑心病极重,虽然宸王帮扶裴家军旧部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与自己并无关联,但白盛父子却同时受到自己跟三皇子照拂,说不定会让人产生联想。

    未免拖累了他,她决定今后更要与宸王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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