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民间花灯会,  大街上热闹非凡,尤其是河边,许多单身男女在那放灯许愿。

    京都最赋盛名的声色场所醉花楼就坐落在水边,  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三层教坊司。

    花魁白纤楚从晨起开始打扮,  仅仅画着淡妆,已是无尽风流媚色,最惹眼的是她后背上的蝴蝶纹身,着色浓稠艳丽,与她白皙的肤色形成一种反差。

    无数男人爱她媚色天成,亦有无数男人爱她一身反骨。

    可是这些人从来都只配远远瞧她一眼,因为从她成人那日,  只侍奉过一名恩客。

    那个看样子比自己老了快二十岁的男人,几乎给了她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她始终未明了男人身份,只知道他身份尊贵,家中有妻有子,所以不能为她赎身。

    伺候贵人三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  他已积攒下足以买下整条街的财富。

    甚至连醉花楼的老鸨,  都要看她脸色办事。

    都道她是被贵人娇养着的金丝雀,  白纤楚对此也从不否认,只要没人敢当面惹她不快活,  她就当作醉花楼到处都是一团和气。

    只不过,  她从未爱过那个给她名利和财富的男人。

    她从八岁被买进太子府,一举一动都有专人指导,  教她琴棋书画和怎样取悦男人。

    在一同入太子府的诸多姐妹里,  她是最出挑的一个,  她也曾存过别的心思,  以为太子会将她纳为侍妾。

    可是太子连姿色不如她的叶莹都碰了,偏偏就是不碰她。

    教养她的嬷嬷私底下说,她是太子预备送给贵人的。

    这世上,还有谁比太子身份更加尊贵?

    她那时候年纪小,心存不甘,跑到太子面前去大闹了一场。

    随后太子当着她的面,将嘴碎的嬷嬷吊死在树上,然后划花了她的脸,将她驱逐出府邸。

    她永远都记得,离开太子府那日,太子冰冷的眼神,毫无感情的看着自己。

    他说,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玩物。

    腊月最冷的时候,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被人一床草席裹着从太子府侧门扔了出去。

    像条奄奄一息的狗,蜷缩在街角。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谁施舍给她怜悯的一眼。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一个最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出手救了她。

    太子身边最受倚仗的幕僚,齐渝,齐先生。

    他悄悄将自己带到东街一处房子里,找来一名很厉害的大夫,给她治疗脸上和身上的伤。

    也不知那名大夫给她用的什么灵丹妙药,脸上的伤好了以后,皮肤更加娇嫩,犹如换了一张脸。

    有时候她照镜子,都有些认不出自己。

    只是后背的伤是用戒鞭抽的,痊愈后仍留下淡淡的瘢痕,齐先生思虑过后,便请刺青师傅给她在后背纹了一只蝴蝶。

    幸好她年轻,身体恢复得快,也未留下什么伤残。

    身子彻底痊愈后,齐先生指给她两条路。

    要么给她一笔钱,让她去自谋生路。

    第二条路,是跟齐先生一起替主子做事。

    他说,主子虽性子冷淡,却会护着底下人周全。

    她甚至都没有问,主子是谁,便毅然选择了这第二条路。

    她虽然无父无母,无人教导,但唯一懂得的道理,便是知恩图报。

    很快,她便被齐先生安排送进醉花楼。

    终逃不过被送去伺候贵人的命运,但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

    贵人虽年迈,却很懂得如何哄女人开心,得到她之后也颇为上心,时常送些民间看不到的珠宝首饰。

    老男人说,以后没当民间放花灯,都是在为她庆祝。

    白纤楚对此很不以为然,在被太子狠狠伤过之后,她已经对人世间所有情情爱爱都失去了兴趣。

    她曾问过齐先生,是否需要从老男人口中探听什么消息,或者是下毒什么的。

    齐先生对她这份乖觉颇为无语,最终只告诉她,这些事都要等主子吩咐,他们谁都不能私自做主。

    她不禁对主子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这种在烟花之地逢场作戏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除了每隔几个月要跟老男人逢场作戏一次之外,她都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到昨日,跟老男人见面的前一晚,齐先生终于又带来新的指令。

    如若今晚老男人遇到危险,她必得冲过去挡在他身前。

    齐先生说,如此一来,她将会迎来她的大造化。

    白纤楚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她所想的仅仅只是报恩。

    越是临近傍晚,她心情越是平静。

    就好像她等待了好久,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她不怕死,只是对齐先生提了唯一的要求,想要在死之前见主子一面。

    齐渝却什么也没说,交待了她一句万事小心,便走了。

    白纤楚有些失望,随即又觉得齐先生这话有些矛盾,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透过支起的窗户,她看见街道两侧小商小贩都已经支棱起来了,各色花灯摆放得琳琅满目,随即一辆黑色的华盖马车映入眼帘,她关起窗子,又去梳妆镜前补了下唇色,便安静站在房里等待。

    按照齐先生的说法,今晚楼里应会有场骚动,届时她只需要在贵人遇到危险时用身子挡上去就可以了。

    随着门板被推开,她笑着迎了上去,娇滴滴的嗔道:“爷,您还知道来看奴家。”

    年逾四十的皇帝,除了身材微微发福之外,保养得极好,走在外面最多被人看作三十多岁的样子。

    十七岁的少女,依偎在她怀里嫩得出水。

    到了嘉裕帝这个年纪,只能不断从少女年轻的身体上寻求安慰。

    白纤楚迎着嘉裕帝坐在软榻上,娴熟的开始给他宽衣解带。

    三年了,老男人仍是滴酒不沾,有时她准备了瓜果点心,对方就看着她吃下去,自己则碰都不碰。

    她知道对方时间有限,因此,每次都会直奔主题。

    “楚楚长大了,可有想过要离开烟花之地。”嘉裕帝坐在榻上,一下一下抚摸少女光滑的后背。

    肌肤上的蝴蝶纹身微微泛起红色,她脊背微屈,腰弓塌着,呈现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逢迎之态。

    白纤楚在别的男人面前有多傲,在眼前老男人面前就能有多放浪。

    她不知道老男人真正身份,但无疑他家中的女人都太过循规蹈矩,自己这种在秦楼楚馆只能勉强算入流的做派,都能令其大开眼界。

    为了进一步笼络老男人的心,她倒是学了各种各样的花样,反正每个月施展一次,就当作被狗咬了。

    “奴家只要能伺候爷,去哪里都可以。”她撑着坐起身,双腿像蛇一样盘着男人的腰,花朵一样的脸颊贴了上去。

    见他差不多了,正要抬身,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白纤楚瑟缩了下,楚楚可怜看向男人。

    随着门被外头的人踢破,忽然有五六个侍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挡在榻前。

    一名侍卫飞掠而来,准备扶皇帝先走,却在下一刻被人用利刃射中后脑,直直倒了下去。

    这一波奇袭来得有快又狠,很快皇帝带来的侍卫就有些招架不住,白纤楚身上不着寸屡,只用薄薄的蚕丝被遮住关键部位。

    这些人明显是冲着老男人来的,她有机会逃走,但想起齐先生吩咐,大着胆子凑过去道:“爷,您先走吧,奴家来拖住他们。”

    嘉裕帝眼中微微有些动容,这时眼中刀光一闪,刺客已经突破抵挡,持刀往他身上砍来。

    白纤楚几乎是立刻张开双臂,挡在对方跟前……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刺客缓缓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男子俊逸冷沉的面容。

    白纤楚不由看得呆住,连身上蚕丝被滑落都没留意到。

    可是男人瞧都没往她身上瞧一眼,只是直直跪下,沉声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语调沉郁,有种金玉般的共鸣感。

    白纤楚心想,再没有比被亲生儿子捉奸在床更令人尴尬的事了吧。

    即便,那个人是一国之君。

    她面上一阵羞赧,垂着头用蚕丝被裹着身子,默默躲到一旁。

    嘉裕帝倒是衣着完好,这时也已经镇定下来,起身走到宁宸澜跟前,神态严厉道:“你为何会在此。”

    “儿臣率大理寺诸人正在沿街捉拿逃犯,见醉花楼附近有乔装过的御林军出没,担心父皇安危,于是立即赶来救驾。”

    嘉裕帝目光落在死了一地的尸首上,迈步推门出去,只见从楼上到楼下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神色不由有些懊恨。

    赶来救驾的人,有大理寺的,也有金京卫的,包括祁玉旒在内几个二品大员都在此列。

    看来宁宸澜并未说谎,他们确实在外办案闻讯而来。

    只不过这样一闹,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留恋声色,跑醉花楼嫖女人来了。

    这种事,在民间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简直声威尽失。

    他摇了摇头,回头有些不悦道:“回宫吧。”

    宁宸澜垂眸:“是。”

    ~

    宁宸澜将醉花楼捉住的几个刺客交由大理寺,处理完已是半夜,匆匆赶去凤仪宫接裴妍。

    见她正和顺德在偏殿下棋,侧颜看上去恬淡温柔,目光不自禁变得柔和。

    裴妍看见他,目光里流露出惊喜,正要迎过去,顺德起身抓住她手腕,附在她耳边说道:“闻见我皇兄身上香粉味儿没,有可疑哦。”

    裴妍想到他之前说过要去醉花楼,瞪了她一眼:“别乱说。”

    顺德简直被她这副忠心护夫的模样气炸,见宁宸澜走到眼前,又狗腿的屈膝行礼道:“皇兄辛苦了一晚上,坐下休息会吧。”

    宁宸澜只是看着裴妍,问道:“等久了吧,累不累。”

    “晚上和公主聊天下棋,时间过得很快的。”她笑意清甜,见他伸手过来,很自然就将手心搭上去。

    宁宸澜纵使忙了整晚,看见她的笑,就什么疲累都没有了。

    一旁的顺德宛若被衬成了隐形人,干笑两声道:“皇兄,你们晚上到底出什么任务呀,这时候才回来。”

    宁宸澜想起狗皇帝当时的狼狈模样,眼中浮现几分讥嘲。

    见裴妍浅浅打了个呵欠,他对顺德道:“你想知道,去问祁玉旒吧,他大概再过一柱香会去承干宫回事。”

    “那好吧。”顺德笑了笑,看向裴妍:“那妍妍早点回去歇着吧,我明天再去找你玩儿。”

    说着,又弱弱看了眼宁宸澜:“皇兄得先答应我,下回不许拦着不让我进和沁园了。”

    宁宸澜今晚解决了一个大患,心头放松了许多,点头道:“随你什么时候去。”

    ~

    夜晚河边风儿还算凉快,旁边丛林掩映着的凉亭里,宁宸澜有些把控不住的吻了她好几次。

    裴妍最后使劲推开他,不甘愿道:“殿下老是喜欢吊着我的胃口,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嘛。”

    少女的眸子像一汪清澄的湖水,在他面前荡起淡淡涟漪,宁宸澜好几次都能感觉到,对方几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他觉得喜悦,紧张到患得患失,担心这一切只是自己大梦一场。

    她怎么会这般轻易就喜欢上自己呢,尤其这一世的他,双手沾满罪孽和血腥。

    甚至对自己百依百顺,听话得过了头。

    欢喜到胸口一阵阵发疼,握紧她的手又亲了下去。

    “殿下,不舒服。”下半身贴得太近了,裴妍娇气的往后退了下。

    嗓音甜腻,像一颗诱人的霜糖。

    宁宸澜很想再咬一口,俯身语调轻柔道:“让本王再亲一下。”

    裴妍见他眼睛都充血了,腰间还带着佩剑。

    刚才也许就是这个剑鞘顶在她小腹上,硬邦邦的不舒服。

    不禁摇了摇头道:“热死了,殿下身上还有一股脂粉味儿。”

    宁宸澜往自己身上嗅了嗅,随即皱起眉头:“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没留神,该换件衣服再来见你的。”

    “真的是第一次去?”裴妍偏着头打量他,显是有些不信。

    宁宸澜揉揉她的头,俯身对她耳语道:“今晚刺客其实是本王派去的死士,后来大理寺抓住的活口,则全是太子埋伏在醉花楼的人。”

    见她面色仍有些疑惑,笑了笑,轻声道:“对于幕后主使来说,行刺的跟埋伏在暗处的,本来就可以是两拨人马,因此审不出什么来也正常,但只要皇帝知道醉花楼有太子埋伏的人,这件事便算办成了。”

    “哦。”裴妍听他说话语气,便知今晚进行得很顺利,不由松了口气。

    接着又好言劝道:“殿下现在,该回去好好歇着了。”

    宁宸澜又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无奈道:“好吧,本王先送你回去。”

    宫人和侍卫们远远跟在两人后面,早学会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只有全福提着灯笼走在旁边,满面笑容道:“殿下,刚才奴才听到消息,楚才人已经入宫了。”

    宁宸澜扫了他一眼,全福立即往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恨不得自打两个嘴巴子。

    裴妍好奇问他:“宫里何时有个楚才人。”

    因为两人身高差,每次说话宁宸澜总习惯躬着脊背,好让她听得更清楚:“是在醉花楼伺候皇帝的那个女子,今日救驾有功,被接进后宫了。”

    “哦。”裴妍点了下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沉默了一路,到沁和园门口,宁宸澜又跟她解释:“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你,楚才人是过去太子府里豢养的童女,三年前受了些折磨,被齐先生带了出来。”

    “本王也是从北方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事,这次正好借着行刺事件,让她入宫在皇帝身前伺候。”

    裴妍只是有些唏嘘,柔声道:“那她也是个可怜人。”

    宁宸澜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冷漠自私的一面,保证道:“事成之后,本王会给她一大笔银子,让她返乡成家。”

    裴妍对他私底下的手段,几乎从不过问。

    但心里十分明白,任何人要登上那个位置,都不可能双手是干净的。

    “殿下,快回去休息吧。”她微微笑了下,放开他的手。

    裴妍怕他再多呆一刻,自己就要耍赖让他留下了。

    可是他们现在还未成亲,在一起过夜的话,恐怕惹人诟病。

    距离大婚,只有三个月了。

    近来她心中常常觉得紧张,害怕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晚上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民间花灯会上和他走失了。

    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找到他,正急得不行,就被全福焦急的声音唤醒:“主子,快起来吧,皇后娘们昨晚病了,满宫贵人主子早早都去侍疾,咱们可不能太迟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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