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乡间春光明媚,风景如画,一人一狗溜达去了云雀镇外的玄清宫。

    早就听说道观里的柽谷真人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这一带凡是破土动迁一类的大事都要请他开坛做法。为了这次的拜会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只盼那位道长有些真本事,就是不能送我回去,指点一番道理也是好的。

    然而事实却大失所望。

    那座气派非凡的玄清宫留我一连住了两日,真人及其门下众徒对“成仙”和“生财”两件事抱有莫大的兴趣,见了我活像见了一只行走的金元宝。我只好把往日糊弄“信众”的那套假大空搬出来说了一通,这才堪堪作罢。

    等到回家的时候,青牛观一切如旧。侧殿里,埋在黄铜丹炉炉渣底下的银票匣子,一张没少;后院里,叽叽喳喳四处啄食的母鸡,一只没少;柴房里,包裹在冬衣里的猫崽,嗯……也还在那里。

    “猫巴士”没有回来。

    而那灰乎乎的小毛球已经气息奄奄,只能隐约感觉到些许微弱的鼻息。

    为了拯救“小猫巴士”,我不得不下山买了一头健壮的产奶山羊。可没想到,捧着那只还没有手掌大的猫崽凑近山羊的时候,一路温驯的羊竟惊恐万分地尥起了蹶子,夺门而出窜到了银杏树上。

    它……果然是某种不详的邪物啊。

    从小深受《尼斯湖水怪》一类温情怪兽片熏陶的我并没有感到太恐慌,挤了羊奶用毛笔蘸着一点一点喂,终于让可怜的小怪兽吃了顿饱饭。胖丁在一旁呜呜咽咽,焦急地打转。

    “我是假仙姑,你是假狗,它是假猫,我们凑到一起简直太有缘了,要好好相处啊。”我笑嘻嘻地点了点狗鼻子,一心以为生活会再次恢复平静。

    而那夜的怪事不知怎么四处流传开了,最后从林春娘那儿又传到了我耳朵里。说是从城郊军营逃出来两个新兵,一路躲藏到了太牢山,又误打误撞进了青牛观。为首的那个也不知是撞见了什么,当下就疯了,只会流着涎水嚎啕,另一个却说什么东西也没见到。这两人在云雀镇上闹出了大动静,当夜就给捉了回去。此事怪奇得很,如今人人都说青牛观有真神庇护,千万冲撞不得。

    当林春娘心急如焚地从城里赶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小猫巴士喂羊奶。再三确认了我毫发无损,林春娘感叹道果真是“仙师显灵”。至于事件的真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并没有告诉她,只说自己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小猫巴士听着它妈妈的事迹,闭着眼睛努力干饭。

    “猫……八世?”林春娘疑惑地戳了戳它的小爪。

    “起个怪名字,好养活。”我胡乱解释道。

    我们正说着话,一阵剧烈的拍门声传了过来。“姑娘坐着吧,我去开,谁呀这……”

    我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有一种糟糕的预感。刚走到正殿门前,就听见林春娘在下面急得直嚷嚷。出门一看,一队戎装士兵正大步走上来,为首那人一身银甲银盔,神色冷毅,散发出非常不友善的气场。

    于是我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大门口,既不相迎也不让路,尽量呈现出一副不容侵犯的威严之相。

    银甲士兵很快就走上了阶梯,高大的身形站在我面前。“可是奉善仙姑?”冷硬如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定了定心神,“正是本座。不知尔等前来我观,所为何事?”

    “数日前,”他沉声说道,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面纱,“两个逃兵潜行至此,现已招认是南甾细作。青牛观疑似与敌国勾结,来人!将她拿下。”银甲士兵一抬手,两个小兵作势就要上前。

    “慢着!”我连忙出声喝止,“既是事关国体,本座自当配合。只不过,本座乃是得道仙童之身,若是胆敢冲撞,只怕你们肉身凡胎受罪不起。走吧。”说罢,我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一众小兵被唬得噤声不语,默默让出一条道来。

    “都跟上!”那银甲士兵喝令道,快步走到我前面。

    “军爷!军爷!你们怎可……你们……”林春娘被两个小兵拦在门外,正急得语无伦次。

    “春娘姐莫急,”我停下步子,朗声说道,“你且替我料理观内,他们若要翻检就由他们去,只管看顾好猫崽和其他牲畜就是。我去去就回。”

    “姑娘,这……这如何使得啊?”

    “我自有办法。”我云淡风轻地说。

    其实我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伪装得太久了,哪怕是心里慌得要命的时刻,也能端出一副临危不惧的坦然姿态罢了。

    后来,我被关在囚车里带进了城,最后进了地牢。这里跟想象中一样,阴冷潮湿,不见天日,铁锈味、土腥味、腐臭味混杂交织,令人欲呕。两个小兵把我“请”进牢房,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恐吓,他们多少存了几分畏惧,始终不敢近身。

    厚重的牢门落下。除了头顶上方一扇狭小窗口透进的日光,这里什么也没有。我就这么靠在门边,盘算着该如何见机行事,却一直等到那一点日光消失不见,完全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人。

    “走。”那小兵说完便一言不发,领着我在迷宫一样的阴暗地道中转来转去,不知怎么转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看起来像是审讯室。大厅当中一张长桌,周边散放着几条长凳。

    长桌正座的太师椅上,斜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在打盹儿。说是女人,她的举止似乎也太粗犷了些,一头波浪般的亚麻色卷发高高束起,穿着利落的裤装,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桌上。仿佛……一个睥睨众生的王。

    “久仰大名了,奉善仙姑。”她听见声响,放下腿来坐起身子,一手慵懒地撑着下巴。这个人活像一只正在悠闲地打瞌睡的狮子,暂时收起了爪牙,而那股只有顶级掠食者才有的危险气场却没有散去。

    “阁下是?”

    “你替我盘活了五洲商会,竟不知我是谁?没想到‘仙姑’也并非无所不能。”她说着,轻笑了两声。

    “五洲商会?”我皱起眉头。

    果然,早知道他们不是善茬。

    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自称“五洲商会分会主”的计老板带着人闯入青牛观,“请”我相助。据这人说,他们是专营食盐运销的商会,集结了几乎全部有名有姓的盐商,多年来一直掌握着大宸以及周边小国的盐业经营。没想到邻近的南甾国这几年陆续开采出两个大型盐矿,并且拒绝了商会的邀请,价格低廉的盐涌入市场,开始冲击五洲商会在周边小国的绝对统治地位。

    计老板找到我时,我犹豫了许久。一是因为商会的体量太大,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跟他们打交道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我有些发憷;二是因为以我有限的知识看来,一家独大的垄断似乎对民生不利,我并不愿意做泯灭良心的事情,帮他们把那小国的产业赶尽杀绝。然而他们并没有给我多少选择,要么答应,许诺重金;要么拒绝,让我“提前成仙”。

    我最后还是交出了自己能够记起来的全部知识:一整套跨国公司的管理组织结构和经营战略理论,还有记账用的资产负债表。

    后来,这些东西帮助五洲商会扫清了沉疴积弊,重塑了管理系统。至于他们之后要如何利用“经营战略”对付那个可怜的小国,已经不是我能够插手的事情……

    “不错,说起来仙姑也算是于国有功,今日之事是韩校尉唐突了。”高高在上的女人微微颔首,表示出一两分致歉的意思,“那两人原是南甾细作,为了盐矿一事前来大宸刺探情报。想来是探听出了你曾协助过五洲商会,这才前往青牛观打探,或者暗杀。”

    “既知道是误会,为何还不送本座离去?”我见事实已澄清,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仙姑就不想知道我是谁?请你来此为的何事?”

    我是一点也不想知道,甚至连她刚刚说的那些事也根本不想知道。来找我的人,不是求财,就是想“成仙”,哪里还能有别的。

    见我不答话,女人随意打了个响指。一队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白天身穿银甲的那个,他们把几箱东西放在桌上,又很快地退了出去。那几口箱子我再熟悉不过,大的几个装着我写的各种手稿;小的那个原本藏在丹炉里,里面是银票,三十几万两。

    “韩校尉今日从青牛观里搜到写有神秘文字的书册三箱,还有数额不菲的银两。若非我及时赶回,几乎就要坐实了青牛观是南甾国的秘密据点。”

    “原来如此,奉善在此谢过。”这段日子以来,我已经学会了写这里的文字,不过还是习惯用“中文”打草稿,没想到却惹来了麻烦。不过,幸好眼前的这人很通情理,帮我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我正暗自庆幸,却听眼前的人又开口道:“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有点才学的神棍。”她一面说着,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过来,“一心敛财却不动分毫,究竟有何图谋?”

    “我……”我被那恐怖气场所震慑,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又重新端起范儿,“本座意在成仙得道,钱财不过为证功德,此事人人皆知。”

    “成仙得道?”她嘲讽似的笑了,“我从不信什么仙、什么道,更不信阴司果报!”

    冷不防地,我的帷帽被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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