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半月有余没出过门。

    之前因为受伤,陆泽代他在掌院那里请了病假,后来胳膊虽然好了,又出了流民和抬高米价的事,掌院大约是怕他出门会被人扔臭鸡蛋,便主动提起,让他再养伤一个月,不必去上课。

    有什么比带薪休假更爽?

    在传媒公司当编剧那会儿,休个年假都得和老板斗智斗勇。

    陆辞对于掌院的安排一口应允,天天呆在院子里看两个徒弟以996的激情和强度对待功课。

    不久前,裴贤入伙,就变成了一带三。

    对于裴贤的加入,陆辞十分满意。

    之前两个弟子,萧彧虽然勤快、主动又聪明,但他被系统限制,不能ooc,就不能和萧彧有太多的接触,说太多话。

    解恕一天到晚话倒是挺多,但是……又太闹腾了,而且言行举止都还是小孩模样,他总觉得自己在带崽。

    裴贤刚刚好,读书时专注认真,和他聊起天来兼具少年的活泼与士子的理智,关键是裴贤比另外两弟子懂得享受,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他这个师父一份。

    陆辞终于不用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或者直挺挺地坐在地上看书了,他拥有了凭几!

    凭几是古代非常流行的小家具,陆辞之前写古代剧本时查过相关资料,常见的凭几像一张小桌子,四四方方,放在床上,可以斜靠其上,也可以放在身前置物。

    但这个时代的凭几更加人性化,曲形加三足,弧度如椅子靠背、很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凭依起来尤其舒适,抱在怀中时,手肘搭在上面,也惬意得很。

    而且裴贤送来的凭几由天然玉石做成,触感滑腻生凉,在渐渐炎热起来的夏天用,再适意不过。

    系统禁止他主动改变生活习惯,家居布置,裴贤将凭几、凉簟、冰鉴送来时,他为了维持人设还假意推脱了下,好在裴贤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把这些小物件在他房间放下就跑,他才在系统的虎视眈眈之下,“勉为其难”留了下来。

    啊~

    又多了无数种瘫的姿势。

    陆辞心安理得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小弟子。

    哪知,还有人赶着上门给他找麻烦。

    在米价登顶,比日常价翻了二十倍的这天清晨,辰时未到,天刚亮不久,陆辞正打着哈欠在院子里练八段锦,十五在院子里追一只粉色的小蝶,东厨炊烟袅袅,萧彧正在做饭,伴鹤收拾房间,其余小厮或挑水或扫地,一派祥和。

    忽然,十五放下即将到手的粉蝶不追了,朝着门口的方向吠叫一声,随后伴随着一阵激烈的叫声、穿过垂花门狂奔而去。

    陆辞的动作缓下来,跟着往门口看去。

    一开始,充斥耳间的只有狗吠。

    过了一会儿,听到人声了。

    有人在外面高声叫他的名字,

    “陆辞!陆长离!都这种时候了,你如何还能在榻上安眠?”

    “陆辞!你勾结奸|商哄抬粮价,如此品行,怎么配在建章院当掌教!”

    “黄掌院容得你,我们断断容不下尔等败类!”

    陆辞耳朵一动,怎么还骂上了。

    对方骂声震天、言辞激烈,不一会儿,萧彧、伴鹤,还有院子里的其他仆人小厮,都停下手上活计,探出脑袋张望。

    萧彧将煮粥的青铜釜放在一侧,立即跑到了陆辞身边,

    “掌教,我去把他们赶走。”

    陆辞按住萧彧的肩膀,

    “不用,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陆辞!尔等小人!还不快出来!”

    陆辞在骂声里把大门打开——门前人不少,约有二三十,各个义愤填膺,双眼通红,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比起来,他昨晚确实睡得不错。

    一见到陆辞,他们又连忙改了骂法,

    “陆辞,你还知道出来呢!”

    陆辞立在门口,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是腿瘸,又不是残,当然知道出来。”

    陆辞态度淡然,脸上既无愧色也无愠色,白玉一般的面颊干净俊逸,和他们想象里差很远。

    一时骂声戛然止住,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陆辞便在空当里问,

    “不知大家所来为何?”

    骂声又起了,

    “为何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陆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能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

    “我们耻与你共事。”

    二三十个人,一骂起来,滔滔不绝,不可收拾。

    陆辞便没说话了。

    原主不会与人争辩。

    他也懒得为这些人ooc,系统惩罚是很痛苦的。

    这些人不值得他受这个罪。

    他静静地听他们骂,还抽空逗十五玩了一会。

    见他是这般反应,众人更生气了,什么“恬不知耻、寡廉鲜耻、卑鄙小人”通通冒了出来,还有人骂道,

    “陆氏全族、皆为蛇蝎。”

    陆辞听了这句话,心里不大舒服,骂他可以,骂到家人,他就不开心,脸色瞬间沉下来,

    “众位这样聚众闹事,可是想上官府?”

    没想到陆辞还敢理直气壮说去告官,骂声又歇下来。

    此时,人群里,一个穿蓝色锦绣深衣的男子走出来。

    陆辞与他见过几次,安礼正,教音乐的掌教,做派很风雅。

    他风雅地走出来,先抬手安抚众人,然后气势昂扬的走近了,对陆辞说道,

    “诸位同僚商量之后,一致希望,长离兄能即刻向掌院请辞,离开建章院。建章院的办学宗旨是仁义礼智、兼济天下,长离兄的所作所为,与建章院的宗旨相去甚远,引得外人对建章院有颇多的怨言和误会。”

    他们本来是要上疏弹劾,但都被陆泽压下来了,想去掌院那里告状,又被掌院一通太极打出去了。

    想来想去,琢磨了十几天,相约来这里逼走陆辞,挽回建章院的面子。

    安礼正身后一人叫道,

    “礼正,和他那么客气干嘛,让他赶紧走。别玷污建章院的名声。”

    他们说了一通,陆辞言简意赅,

    “我不走。”

    众人瞪着他,听出这话里的无赖,又愤怒起来。

    十五也愤怒起来,冲他们一通狂吠。

    两相交锋,一时喧闹声震天,谁也听不清谁说什么。

    陆辞倒是很清闲,笼着袖子听他们与十五吵架。

    吵了半天,一人指着十五叫道,

    “陆辞,管管你的狗!”

    陆辞道,

    “这不是我的狗。”

    继续吵。

    十五虽是狗言狗语,毫不示弱。

    小小一只黄狗,声音却贼大,估计两里外都能听得见。

    足足一刻钟后,人不敌狗,音量渐弱,骂乏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次第响起。

    陆辞这才悠悠开口,

    “米价三天后会降。”

    对方不信,各个脸上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你怕是没出过门,米商都发疯了,坐地起价。还指望他们降?”

    “若三天后不降,我向掌院递交辞呈。若降,请诸位向我,”

    说到这里,指向十五,

    “以及它,十五,道歉。在崇文馆前,搭台道歉。”

    陆辞说罢,转身进门。

    萧彧上前一步,“哐当”一声把大门关在那些人的鼻子上。

    解恕和裴贤下午散了学,赶过来。

    他们都听说了早上发生的事,但上着课,没法过来。

    到了陆辞这里,都想知道事情具体经过。

    尤其是解恕,像猴一样上蹿下跳。

    陆辞只得用戒尺敲他的脑袋,

    “再不专心看书,伯瑜的进度都要超过你了。”

    解恕立刻伸头瞥一眼裴贤手上的书册,嘴巴长得老大,心塞得无以复加。

    之前他只落后萧彧一人,现在他落后萧彧和裴贤两人,成了垫底。

    但他又惦记着早上的事,巴巴的问,

    “师父,万一米价没降,你真要离开书院吗?”

    陆辞又敲他脑袋,

    “供大于求时自会降,你急什么。”

    解恕不解,

    “那什么时候会供大于求呢?”

    陆辞,

    “你昨天没听伯瑜说吗?乾州已有商队抵达丰京。乾州离丰京500里,据此可以推算,三天之内,距离丰京千里内的商队都将陆续抵达。这个范围内,星城、广平、郢都、三川都是产粮大地,且来丰京的官道通畅,只要这些地方的商队到达,粮食必定远大于需求。”

    解恕若有所悟的点头。

    裴贤拱手赞道,

    “先生料事如神,如果先生从商,丰京首富恐怕要易人了。”

    结果,没等三天,第二天,米价就开始直线下跌。

    原因是莲花坞的存粮竟然被放出来了。

    莲花坞存粮数十万石,哪怕供应十万军马都够。

    数量这么庞大的粮食涌入市场,米价瞬间跌到最高点的十分之一。

    又过一天,外地商队陆续抵达,粮食在各大米行堆积如山,米价直接跌破谷底。

    甚至比日常价还要低上三成。

    灾荒前的日常价是一吊铜钱一石米。

    随着粮商不断涌入,均价变成七百文一石米。

    在部分米行,如果购买量大,甚至四五百文就能买到一石米。

    原本谩骂连天的百姓,在将家里的米缸囤满以后,不满都变成了赞美,怒气都变成了欢笑,

    “真不敢相信,荒年竟然还能买到这么便宜的米。”

    “还是今年的新米呢。”

    “秤也是足的,一点虚都没有。”

    “我在丰京生活了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听说是陆家的人向皇上提的意见。”

    “陆家?陆家哪位?那位朗月清风的陆令君吗?”

    “听说不是……”

    惊掉下巴的除了城里百姓,还有大司农的官吏,以及城里准备大赚一笔的粮商。

    原本对陆辞的意见不屑一顾甚至持否定态度的司农丞,看着节节往下跌的米价,不可置信,

    “竟然都被陆长离言中了。竟有这种神机妙算之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书院掌教,怎么还懂这些……原先都说这陆二公子是个混不吝,当街斗殴打人,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见司农丞在那里自言自语,几个部丞提醒道,

    “长官,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谢一下陆令君和陆二公子?毕竟除了这件事,陆二公子还帮了我们不少。”

    司农丞连连点头,

    “走,准备礼物、带上帖子,现在就去。”

    大司农是喜,米商是忧,忧到睡不着觉。

    之前米价一路看涨,势头大好,手里有米的都想再放放,等价格更高时再卖出去。

    有些贪心的,想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甚至花费重金买进高价米,准备等再涨一波是卖出去。

    比如裴家,本来就有几囷粮,见涨,不出,反而买进。

    裴方德并非不知外地粮商正在涌入,但他想等粮商涌入前,米价最高点,再抛售。

    哪知,莲花坞的粮放出,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不管是囤粮,还是后来买进的粮,在形势面前、只能全部贱卖。毕竟今年不卖,到明年成了陈米,价格更低。

    赚钱生意做成了赔钱生意。

    裴方德悔得几天没吃下饭。

    要不是裴家家底厚,一般人家都经不起这种波折。

    建章院里,解恕拍着手一路蹦蹦跳跳跑进来,扯着嗓子叫,

    “师父,师父!快去看!十几个学官、先生在崇文馆门口搭起台子念道歉信。”

    “那阵仗,比唱戏还有趣。”

    “安掌教可真行,写得老长老长了,文绉绉的,我都听不懂。”

    “看热闹的人可多了,学生老师都到了,掌院也去了。场面火爆极了!”

    他声音大,叫得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各个伸出脑袋来听热闹。

    只陆辞、萧彧和裴贤几个没理他。

    三个人正坐在树下看什么东西。

    陆辞随口应着,

    “我就不去了,给安礼正留点面子。”

    解恕对陆辞的回答颇为失望,这么大的热闹,他们竟然这样冷淡。

    安掌教平常可是眼高于顶,错过这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安掌教低头呢。

    不过他对他们手上的东西更好奇,凑过来,

    “你们在看什么呢?怎么一堆帖子?”

    陆辞和萧彧都很专注、各怀心思的表情,都不想理他。

    裴贤解释,

    “这里的帖子,一个是掌院送来的,一个是司农丞送来的,一个是丞相府送来的,都是邀请先生去参加龙舟和花灯节。”

    解恕,“???”

    他们院里一向与世隔绝,无人拜访,一下竟来这么多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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