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笙拿着枪上膛,瞄准陈达的心脏,她顿了顿,她知道,这一枪下去,她和傅北辰必定隔着一道血债。

    她知道人体处有个地方,可以令人假死。但是,若是她打在那个地方,必定会引起狼森的疑心。

    那么,这盘棋皆输。

    萧南笙敛了敛神色,下一瞬,开枪,枪声随着冷风越过去,吹过傅北辰的耳畔。

    傅北辰的心狠狠地绞痛,陈达是他战斗了十年的好友,临死之前,陈达让他别救他。

    陈达是战死的英烈之子,父母亲都死在罪域的手上。他恨罪域的人,对罪域的态度偏激又厌恶。这次卧底任务,他是自愿请命过来的。

    傅北辰感到深深的愧疚。

    这种见死不能救的感觉……真的痛。

    但他一贯冷静,脸上面色不显。

    秦柏瞟了他一眼。却见傅北辰心性沉稳,没有露出异样。也不怪萧南笙对他另眼相看,傅北辰的确有那个耐性和本领。

    萧南笙面色清冷。手上的动作不慢反快,上膛,开枪,一个接着一个。

    枪声回荡在耳畔,傅北辰只觉得刺眼。

    动手的人,是他心尖上的女人。死的人,是他的战友、同胞。

    虽然知道,哪怕萧南笙不动手,陈达他们同样也会死。但是,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萧南笙动手,宛如在剜心剔骨。

    血淋淋的现实放在他眼前,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萧南笙就是ghost。

    这一点,很明显,萧南笙也从来不屑隐藏。至于云舞,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到底是他太傻了,还是他动了恻隐之心,不愿面对事实?

    傅北辰心下狠狠绞痛。可是他不能动,否则就会暴露。

    他想,或许,他能救下执行台上的人,但是,他绝对带不走他们,除了萧南笙、墨暮、墨崖之外,狼森还在这附近设下了重重关卡,他绝对插翅难飞。而且,一旦他暴露,国际中心下的局就会乱成一团糟,他们的心血就会白费。而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进入罪域。

    这一刻,傅北辰或许明白了当年父亲的选择。——傅成在蛰伏了近十年之后,最后发现萧凛和温落死在狼森手中,面对挚友的死,他恨自己无能为力,又恨狼森和罪域的凶残。所以,他急于改变现状,想要尽快将罪域一网打尽,之后,傅成每走得一步都是激进的。但狼森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但凡当年傅成没有受到外界影响,继续走卧底之路,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后来人前赴后继赶往罪域当卧底。

    应了那句话:卧底者,切勿动情。

    无论何时,都应该谨记自己的使命。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破坏了整盘棋的走向。心慈手软,是妇人之仁。

    傅北辰看了一眼台上的萧南笙,长睫轻颤,眼角隐隐发涩,他将心里那份心悸压在心底,像是要用沙土掩埋过去一样。

    他知道,他不能像他父亲那样激进,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必须稳打稳扎。无论是为了解救处在水深火热的人民,还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友们报仇,亦或是给他的父母亲报仇,罪域都必须亡。

    *

    萧南笙下台的时候,看了一眼台上的狼森。狼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身上的气场稍稍缓和。

    萧南笙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狼森暂时对她放松了警惕。其实,狼森大可以在怀疑她和墨暮的时候,直接动手杀人的,这样一来,省事多了。可为什么他不直接杀了萧南笙?因为萧南笙是他一手养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南笙的性子,萧南笙是不可能背叛罪域,背叛他的。

    如果,萧南笙不是萧凛之女。如果,傅北辰不是温北。如果,萧南笙没有体会过亲情。那么,她是一定不会反了罪域的——因为她没有信仰,没有世界观,没有羞恶之心,没有是非之心,她只想活着。

    她想再见一次温北。哪怕她不知道当年温北从悬崖下掉下去,到底活着没有,但她下意识觉得温北就是还活着。她也想再见他一面。

    可是狼森也没有想到,云柯会是萧南笙,萧凛之女。

    傅北辰会是温北。

    *

    萧南笙下台后。周逆快步跑过来,笑颜如花,朝着萧南笙笑问:“云姐姐,他们是谁啊?”

    萧南笙余光瞥了一眼傅北辰,在傅北辰向她投来目光的下一瞬就移开视线,她看着周逆可爱的脸,淡然笑道:“国际中心的卧底。”

    “国际中心的卧底”这几个字精确无误地落在傅北辰心上,他心口一抽,一阵搐痛从骨髓里传出来。

    周逆微微一惊,诧异道:“国际中心的卧底?”

    萧南笙面色淡然,“对。”

    萧南笙摸了摸周逆的头,道:“我先上去。”

    周逆点头。

    萧南笙掠过傅北辰的身边,她看见他的眉毛下垂,睫毛不停地颤抖。她脊梁骨传了一阵凉意。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和傅北辰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可她和他的距离又何曾近过?

    萧南笙在心中冷笑自己。

    萧南笙掠过傅北辰之后,看见了一旁的秦柏和盛驰,她无视秦柏的存在,对着盛驰说:“阿盛,我先上去。”

    盛驰乖巧地点头,“好。”

    萧南笙掠过他们,步履清雅地走了上去,不见半分刚才在刑场上的煞气。

    她惯会收敛情绪。那张脸上,永远都是清婉明艳,像一个慈悲为怀的神女。

    萧南笙走到狼森跟前,道:“义父。”

    狼森冷瞥了她一眼,拿起手边的茶杯,冷静地点评:“不错。”

    萧南笙:“是义父教导有方。”

    对狼森的恭顺,仿佛刻在骨子里,萧南笙从前没有觉得不对劲。但现在,也只是为了迎合狼森。

    在人情世故这一块,萧南笙也从来没有输过。不然,在吃人的罪域,仅仅武力和狼森的‘偏宠’,她如何生存下来?

    狼森嗯地一声就没有再理会萧南笙了,他对着墨崖说:“萧雪现在在哪?”

    墨暮缓缓道,不见往日的傲慢,面容淡漠冷酷:“回义父,在国际中心。”

    萧南笙瞥了一眼这个便宜义兄,真是装的一把好手。

    斯文败类。

    狼森继续道:“找个机会,把她杀了,带回追踪器。”

    墨崖:“是。”

    提到“追踪器”,萧南笙眼眸微动,心上一根弦就突然觉醒。

    她忘记了追踪器这种东西了……

    *

    萧南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卧室的沙发上,坐着徐然。

    萧南笙无视他的存在,走进书房里。徐然欲要拉住萧南笙的手,萧南笙微微一闪。她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然。

    徐然眉梢上挑,笑道:“云歌姐姐,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萧南笙表情淡然,反问道:“所以呢?”

    徐然一顿,又笑:“我可以帮你。”

    萧南笙态度果断,“不需要。”

    徐然:“云歌姐姐,狼森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他派了我去调差你。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萧南笙眼眸微微一动,眸色深了几分。

    徐然这幅模样,想必已经查出了真相。但是他还没有告诉狼森。萧南笙微微抬眼,看着他,目光薄凉清淡。

    看见他眼底的偏执和迷恋,她就知道,徐然想要什么——徐然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萧南笙这个人。心也好,身也罢。

    可萧南笙想要什么?过去,她想要的是再见温北一面。现在,她想要还他们一个盛世太平。为报救命之恩,亲情之恩。

    某种意义上,她和徐然是同种人。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不在意世人的命,也不在意自己的命。他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徐然脸上露出嘲讽之意,冷笑道:“云歌姐姐,你想做什么?谋权,还是毁灭罪域?”

    徐然对萧南笙的行为感到嗤之以鼻。经过这么久的调查,他当然看得出来,罪域现在的内乱,是萧南笙自己弄出来的,而且,她还将自己算计在内。如果是谋权,罪域迟早是她的,她做这些,毫无意义。如果是毁灭,罪域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了,既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就会毁灭的?

    萧南笙一听这话,转身就走。她原以为徐然查到了什么,没有想到,徐然查到的也只是她在罪域动的手脚。也是,那是她亲手处理的痕迹,又有九狐在后面善后,徐然怎么可能查的到?至于那些手脚,萧南笙丝毫不怕狼森知道。

    萧南笙要谋权,以她的本事,罪域早晚是她的,她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在罪域,可以在行走自如。

    但她偏偏要逆道而行,毁了这罪域百年的基业。

    这不公的天下,早该亡了。

    徐然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看不透萧南笙了。以前的萧南笙无欲无求,只为保四区。如今……徐然眸色变得昏暗狠厉起来。

    他不在的这三个多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徐然转身离开。

    *

    萧南笙知道徐然走后,微微垂着眸,轻轻笑了一声。她走到窗边,看着四区外面的盛景——远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梧桐树,路灯闪烁着,照亮着一条大路。偶尔会有一两个四区的人来回走动。

    但在花园里,种着一小片的樱花。樱花树已经调零,枝干枯竭,光秃秃的,覆着一层雪。

    ——这片樱花林,是她亲手种下的。

    周逆曾好奇地问她:“云姐姐,你为什么要种那么一片樱花林啊?”

    为什么?

    萧南笙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着小小的树苗,回答道:“好看。”

    可是每年夏天,萧南笙都不在罪域,也看不到樱花盛开的美景。

    萧南笙想起,她曾有幸,跟着温北见过一场盛开的樱花林——四月的初夏,漫山的樱花盛开,娇艳欲滴。萧南笙那时候,不知道浪漫为何物,现在想想,那也是一种浪漫吧。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

    萧南笙缓神,收敛脸上的表情,她缓步走到沙发上,朝着门口道:“进。”

    傅北辰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面。

    萧南笙看着他踏过来的脚步,垂着眸,心口一抽一抽地痛。她感觉到,后脑勺疼。

    她眸中,多了一丝泪光。只是平静地面容,傅北辰看到的,只是她一双冷艳的水眸。

    萧南笙眼角发涩,声腔里卡着话语。

    无声问道:傅北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为什么啊。

    傅北辰看不懂萧南笙的神色,他把面放在萧南笙桌上,说道:“云姐,我给您做了一碗面。”

    男人的嗓音低沉又冷静。面容也很平静。

    萧南笙移开视线,语气淡漠冷酷,冷冷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傅北辰瞥了她一眼,点头:“是。”

    萧南笙余光目送着傅北辰的离开,在傅北辰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面容崩塌下来,黯然神伤。四肢五骸地痛密密麻麻地传来。

    她目光落在那碗长寿面上,眼角落下一滴泪。

    如果,她不曾见过光,那她可以忍受黑暗与孤独。可偏偏,她见过这世界最温暖干净的光。

    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那么残忍?

    傅北辰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等了他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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