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羽宫前,天池和远山相接,流云与薄雾缱绻。
这个季节正值池里的银莲开花,莲叶蓬勃,菡萏生香,而其中一枝莲杆上,栖着一只灵鹤,长长的双翼翅羽分明,根骨有力,千钧为轻。
听到灵鹤仙子的声音,金虎不得不松开贺云野的衣袖。
“母亲。”贺云野摆脱了金虎的束缚,化为鹤姿,扑闪着一对不染纤尘的翅膀,朝着灵鹤仙子的方向飞去。
玉颜黑颈朱冠,一大一小两只仙鹤在空中低桓盘旋,浅鸣清吟,姿态优雅之极。许久,才依依回到地面上,化为人形。
“灵鹤仙子。”金虎俯卧在地,尾巴一甩一甩的。
灵鹤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贺云野和岩星,以及片羽从小一起长大,在灵鹤仙子心中,他们都是她的孩子,不分彼此。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贺云野表明来由:“今天文光殿闯入一只黑狐,千幻阵被破,我打算换一个阵法。”
“你想换哪一个?”
“万兽殿里面有没有被驯服的凶兽,有的话,我想用‘凤歌’古阵。”
“凤歌”古阵是贺云野在一本年久失修的古籍上面发现的,经过修复和完善后,其中变化比千幻阵要复杂,最重要的是不会伤人性命。
虽然擅闯青莲仙境被法阵反噬是恶果自食,但贺云野依旧不喜欢那种杀人的阵法。
千幻阵变幻万千,但只要熟知《十二歌》,沿着规律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能出阵。
凤歌古阵不同于千幻阵,当闯阵的人踏入第一步时,整个法阵的算法便会重新打乱,至于第二步在哪里落脚,又得从头开始推衍,每一步皆是如此,但凡过程中错了一步,都会被古阵轰到阵外去。
但古阵之所以叫凤歌,是因为最初的古阵内会回响着凤凰的声音。凤鸣的穿透力极强,能严重干扰到破阵人的神识,让对方无法集中精力进行解算。青莲仙境没有凤凰,贺云野想找别的猛兽的声音来代替。
关于凤歌古阵,灵鹤仙子略有耳闻,她提醒贺云野:“你将最后一步的算法也打乱了,做到循环反复,无终无止,破阵人岂不是永远不能踏入仙境?”
也无须再用猛兽的咆哮声去干扰破阵人的神识。
“我最初也如母亲所想,想改造出一个无解之阵,可凡事需留一线生机。”
无解之阵容易布置,但事有万一,若是某天自己落入了亲手布下的法阵之内走不出来,届时又该如何?
贺云野:“况且一万多步,一万多次推算,算着算着,可能破阵人自己都会陷入心魔,以为此阵无解。”
“你要拿凤歌古阵去挡敌人?那我以后要出去了怎么办?”凤歌古阵这么多破解步骤,着实把金虎仙兽吓了一跳,“你们的脑瓜子转得快,进得去出得来,可我学不来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啊。”
金虎急得在地上转来转去,灵鹤仙子却被这傻孩子的想法逗得哭笑不得。
贺云野扯着金虎的两只虎耳朵,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经常拍他的大脑袋,终于给他拍傻了:“把古阵关闭了再出去,你会不会啊?”
金虎脚步一顿,又乖乖趴到地上去了,假装刚才说蠢话的老虎不是自己。
“可惜万兽殿的凶兽既无法被杀死,也无法被驯服,用它们的声音来取代凤鸣,只怕是难以实现。”灵鹤仙子眉头微皱,轻声说道。
灵鹤仙子从诞生之始,她的职责便是驯化天地间的凶兽猛兽,净化它们的戾气,引导它们为善,她为了消除那些凶兽的戾气也是费尽了心思。
万兽殿中那些没有被驯服的凶兽们,它们的咆哮声里自带一股浩瀚而恐怖的暴戾气息,寻常人被这股气息沾惹到,身体立刻会被这股气息转换而成的冶蓝火焰焚烧殆尽。
没有兽吼,贺云野也不强求,等布阵的时候再寻个别的东西替代一下即可。
“司寇仙君不在,作为护殿仙兽,我想查清黑狐一事,”除了凤歌古阵,贺云野还有一事要征得灵鹤仙子的同意,“届时可能会出境一趟。”
灵鹤:“此事你做主即可。”
金虎听到贺云野要出青莲仙境,眼中一阵惊喜闪过,忘了自己上一刻那些丢脸的事,急忙忙地说到:“我也去调查。”
灵鹤又岂不知他的心思,他想跟着云野出去玩罢了:“文光殿有饕餮镇守,左右也无事可做,你们想去便都去吧。”
得了灵鹤仙子的应允,堂堂流转文光殿的镇殿第一仙兽,激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贺云野侧过身,不去看金虎的憨样,却见到灵鹤仙子手中现出一张图纸:“这是青莲仙君与你兄长一直在追踪的嵘豗恶兽,万一你们见到它,想办法通知仙君,切记不要与它争峙,你们还斗不过它。”
贺云野接过图纸,印入眼帘的是一只似鸟非鸟的怪物,但下一刻,那怪物却变成了似鹿非鹿的模样。
“这凶兽会化成人形吗?”
“会,纸上是何样,那恶兽便是何样。出了仙境,所有的人魔妖兽,你们都要提防,不可大意。”
“岩星,”灵鹤望着还在地上打滚的金虎,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她唤了一声,“你来。”
金虎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收起翻滚的动作,站起来,抖落一身并不存在的灰尘,听灵鹤说道:“这天池里面开得最盛的三朵银莲花,你去把它们摘来。”
金虎不解,但还是踩着片片莲叶走了过去,将那三朵莲花折来,交给灵鹤仙子。
灵鹤将第一朵莲花没入金虎额前的王印中,又将第二朵莲花烙在贺云野腰间常佩戴的一块紫色玛瑙背面,那块玛瑙的正面已经刻有一副仙鹤图。
由于片羽不在,灵鹤仙子只好将第三朵莲花连同枝杆一起,用仙力化为一支莲花簪,让金虎给片羽捎回去。
“银莲碰上邪气,会有反应。另外,文光殿中的宝器,你们也挑几件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贺云野淡然一笑,道了声明白。
仙子流转的眼眸从两个孩子身上轻轻扫过,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飞走了,又回到天池中央那枝莲杆上,凝望着万兽殿的方向。
隔着五十八道封印符咒,贺云野隐约还能听到凶兽们撕天裂地的怒吼声。
连仙君们都对这些凶兽束手无策,贺云野无法想象那片诞下凶兽的黯域该有多狰狞可怖。
一阵低不可闻的声响,贺云野脚下的传送法阵再次启动。
“岩星。”他提醒金虎抓紧跟上。
“这回又去哪?吉光神殿,还是仙人山?”金虎问道。
去仙人山,无非就是设阵了,遗憾的是,贺云野的心思金虎总是难以猜到。
“去司空殿,找司空仙君帮忙。”像凤歌古阵这种防御大阵,单靠贺云野一人肯定忙活不来,而金虎对于阵法又是一窍不通。
司空殿中,老殿主对于贺云野的请求,自是乐于接受。
于是,贺云野便带着仙人山的地势图纸、上千本算法古籍、数以亿计维持古阵运行的仙石,还有半数司空殿的弟子,来到了仙人山上,开始凤歌古阵的构建。
在贺云野留驻仙人山期间,黑狐也醒了。她苏醒的时间,比贺云野预料的还要早一天。
片羽也在第一时间告知了贺云野,他当时正忙于凤歌古阵的最后一步,便让片羽继续看照着黑狐。
吉光神殿之中,翠幄凝香,仙葩相倚,琴瑟叠奏,水风谐韵,其乐融融也。
唯一与这殿中景象格格不入的,只有被红丝带缠成了粽子模样的紫绡。被片羽禁锢了妖力,她始终挣脱不了这红丝带的束缚。
“既然不杀我,你们要如何才肯放我走?”紫绡瞥了一眼离她不远处的片羽,沉声问道。
话虽如此,可她的目的太明显了,真放她走,她未必会走。
听到紫绡出声,云发上插着金虎捎来的莲花簪,正百无聊赖抚着琴弦的片羽,停下了指尖的拨弄,望着她,缓缓开口:“那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片羽的实力远在紫绡之上,硬碰硬并没有胜算,紫绡只好先放低姿态,如实应道:“一本古籍。”
“什么样的古籍?”这个问题紫绡不说,片羽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答案。
紫绡要找的未必就是古籍,她可能都不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我只知道上面记载着能让死魂复生的方法。”
“若你找到了,打算如何做?”
“救人。”
片羽心想:生死之道不可逆,死魂复生,乃是扰乱生死轮回、破坏天地秩序的禁术,一旦施用此术,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人承受得起。
“救谁?你的至亲,还是好友?”
紫绡像是想到了什么,失笑一声:“我与他,素昧平生。”
“素不相识,你便为他等了八十年?”片羽一对空灵的眼眸中泛着不解之意,本以为那人不是紫绡的至亲好友,也得是有再造之恩,她方能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
紫绡先是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
“你错了,不是八十年,是一百一十六年。”
一百多年的时光里,只有仙人山上的凛凛风雪陪伴着她,漫长而孤寂。
可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紫绡的话算是彻底勾起了片羽的好奇心,她从未见过行事如此怪异之人:“你要救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紫绡犹豫了:“我若说了,你们可会帮我?”
若是不帮,又何必再连累一个已逝之人。
片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云牖外的神灵木上,只见枝头一对青鸟闹得正欢。
“死魂复生的要求是什么,你知道吗?”
“总归不会太容易实现,”紫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她能追责自己技逊一筹,对死魂复生之道却不会放手,“只要能救他,无论怎样的灵丹圣药,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
她闭上双目,陷入回忆之中:“他也不该就这样死去。”
除了不该死去这个理由,那人身上还寄托着紫绡的希望。
片羽眉心微蹙,对于紫绡的行为不知如何评断,却不得不提醒一句:“再难得的丹药也没有用,死魂复生要求的是以命抵命。”
事关人命,片羽不想紫绡做无谓的尝试,神情极少见地严肃起来:“这种禁术本身就违背了天道法则,逆天而行最终的结果更可能是人没救成,自己反落得个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下场。”
之所以告诉紫绡,是担心万一哪一天真被她从哪里窥见了死魂复生之法,贸然施术,害了性命。毕竟这种禁术来得邪门,片羽也不敢担保除了青莲仙境,其它地方就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以命抵命这种苛刻的要求连血缘至亲都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自己今后百年千年的繁华,紫绡还能答应吗?
可惜,就算紫绡愿意祭出自己的生命,片羽也不会将死魂复生的方法交给她。
“这一趟,你注定是白等了,为救一个已逝之人而杀死一个活着的人,青莲仙境不允许这么做。”
听到这话,紫绡的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失落:“既然如此,那人是谁,对你来说也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你说了不算,你未经许可擅闯青莲仙境,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得交代清楚。”
“那你为何不问我是谁?”她是此次盗窃的主要人物,但片羽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关于她的任何问题。
“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黑狐族的前任大祭司,和铃。为避名讳,加之喜爱一身紫衣,族辈遂以紫绡代称。”
紫绡一声冷哼,脸色淡淡的:“你倒是聪明。”
“你都告之我听了,我又岂会装糊涂?”片羽嘴角弯起,似一抹挂在天边的月牙,轻笑出声:“你适才说等了一百一十六年,我想没有比这个时间更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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