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野目之所及,就是一张溃烂的人脸,人脸的左边渗着血、流着脓,整只眼珠鼓出眼眶,右边的被削去了半张脸皮,露出的颧骨又歪又斜,剩下半张皮肉要掉不掉,在风中来回地摇摆。
那张脸虽长在了人蛾的尾巴上,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瞧见贺云野的瞬间,竟扯开殷红的嘴角,冲他笑了起来。
若是第一次接触黯兽,贺云野怕是要被这笑脸吓一跳,可他的母亲是灵鹤仙子,肩负着驯服世间凶兽的重任,时时刻刻都在和黯兽打交道,受母亲的影响,贺云野对黯兽千奇百怪的长相并没有太多惊讶,甚至在人蛾转身之前,便已摘下左胸前的秋荼白玉坠,掷落在黯兽的身上。
秋荼玉坠宛如一朵白色火花,星火燎原般在黯兽的鱼鳞片上延织出了一张巨网,不待人蛾反扑,火速将其覆住。
“啊!”被困白网中的人蛾动弹不得,只能从腹腔中发出一道声响,却不是痛苦的哀嚎,更像是一句轻蔑的嘲笑。
贺云野眼看着人蛾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骨架,庞大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一样迅速塌落,全身血肉化作一滩流水,从白色网眼中不断涌溢出去。
“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
贺云野没有猜错,黯域凶兽可以千变万化,先前那堵暴雨瀑布便是人蛾在暗中操纵。
听见人蛾呼声,另外六头黯兽纷纷回头,担心贺云野会对它不利,霎时间厉声震吼,引起无数道声浪在空中汹涌激荡,如催魂夺命的杀器一般,朝着贺云野攻击而去。
贺云野的目光扫过眼前那摊流水,竟看不到人蛾的兽丹分布在哪一处,心中不由暗呼:“是特殊的兽种!”
原来人蛾与那三足四翼飞鹰一样,都属于黯域凶兽里的异类,即兽丹对于黯兽力量的影响微乎其微,更甚者可以摒弃兽丹而独立存在。遇到这一类的黯兽,想封印它们,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火纹禁第二重,烈火轰雷。”
在滔天声浪波及到衣角之前,贺云野率先将人蛾拖入了无边业火之中,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仙鹤之姿冲上云天,及时避开声浪的击杀。
仙鹤低头,望向人蛾被炎火吞没的地方,眼中透露出一丝担忧,毕竟除了一场暴雨瀑布,他对人蛾的真正实力一无所知,以火克水,也不知这炎火能困它多长时间。
那被炎火笼罩的地方,本该由金色封印符阵取而代之,却在一阵思量之后,换成了火纹禁阵,对贺云野来说,若只有一头黯兽,封印并非难事,但有六头黯兽同时在身边干扰攫噬,想顺利封印便成了一个难题,倒不如先将人蛾困住,等折损了黯兽们大半力量之后,再将它们一举拿下。
仙鹤主意已定,双翼大张,仰颈长啸,任凭一声清亮的嗥鸣传遍云空。
天地之间,应随鹤鸣而升起的,乃是远方大河下的石鼓、阴门山上的惊雷、百丈岚海的狂涛,以及荒漠尽头的天裂等一切浑厚而有力的巨响,这些巨响在空中交聚,汇成一阵旷古奇音,以穿云裂石之势,和黯兽的声浪直接对撞。
“轰——”
兽丹已失的美人花与彩蟒,经受不起爆裂之音的强劲冲击,当即和着残云一起,被掀到了万丈之外。
银莲花海收起了万千花叶,跟随仙鹤的法诀回归“长鲸”形态,在声暴中劈出一道银雷直指白獾。
白獾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却被倒卷的石沙撕扯得自顾不暇,疯狂挣扎,尖叫卡在嗓子眼里还来不及喊出,便听“咔嚓”一声,脑颅中的丹核应击而碎。
贺云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要害,一刻钟不到,七头黯兽已损伤过半。剩下的火蝎子、铜牛和金猿两两相觑,对节节败退的战况极为躁动,贺云野观其神色,知它们已有撤退的念头。
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贺云野右手持着“长鲸”,左手在空中一招,将之前覆落在人蛾身上的“秋荼之网”重新唤回,往金猿熔炉的方向倾力掷去。
金猿的身体能雷劈不断,属实坚不可摧,贺云野让“秋荼之网”去和它较量,看是熔岩先将白网化成灰烬,还是仙器更胜一筹,能一举将黯兽擒获。
当亲眼见到又一个同伙陷入困局时,黯兽们不得不承认,这次的猎物不是它们能吞蚀得了的,因此,除了被缚的金猿与人蛾,其余五头黯兽皆不再恋战,纷纷转身,朝着五个方向准备逃离。
“谁也别想走!”
“火灵旗,第一式,光焰相继,长明不息。”五行旗诀之下,长刀回归旗柱之态,遁入虚空的旗面再次浮显出来,除了颜色不是先前的天青,而是一种炽烈的火焰红,其余的不曾有过变化。
炽红的旌旗先在空中横转一圈,之后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追铜牛而去,凭借着无限延伸的旗面,将黯兽一步一步地围笼起来。
“长鲸”不在,贺云野改执长剑,脚下踏着传送法阵,轻易来到火蝎子的跟前,不待蝎尾甩来毒齿防守,左手“雀鸣”利落出击,一剑刺穿黯兽的额骨,右手“鱼潜”则从腹下一挑,搅得丹田灵气逆施倒行,整枚兽丹再也抵抗不住,“嘭”地一声炸成了残渣。
贺云野当机立断,捻着法诀将一个泛着金光的三角巨阵抛到了火蝎子的身下,法阵之中,有繁杂而晦涩的符纹在不停流动,这些符纹进进出出,在火蝎子的身体中来回穿梭,直到将黯兽里里外外都烙下金色的符文后,封印阵才于空中消散,化为一张符箓回到贺云野的手中。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瞬息之间。
这个瞬息于丹核完整、力量处于巅峰之期的黯兽而言,想要逃脱贺云野的捉拿简直轻而易举,贺云野回身一周,望向拖着残躯败体正朝不同方向奋力逃离的美人花、彩蟒以及白獾,既感慨黯兽不死之力的强悍,又庆幸兽丹牵制住了黯兽大多的力量,使它们离了兽丹之后便飞不出这片长天,同时也担忧着如人蛾这类特殊的兽种会不会越来越多,届时又该如何应付。
传送法阵无声开启,这次的目标是白獾,只是不等贺云野动手,那白獾就像中了邪一般,突然定在空中,不跑了。
不仅是它,剩下的所有黯兽也是一样,由于是被迫立定,身体绷成了各种不同又别扭的姿势,显得特别滑稽。
“冰封。”一道缥缈又熟悉的声音,从天际飘进了贺云野的耳中,随着声音落下,黯兽们身上已结满了雪晶与冰珠。
贺云野一眼望去,觉得那冰雪清透夺目,潋滟无比,只有身处其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筋肉生痛的黯兽们才清楚这冰风雪雨的威力究竟有多强悍霸道,哪怕耗尽体内的尸魂之力,依旧无法缓解鞭入骨髓的寒意。
黯兽们第一次觉得,对于此时的它们而言,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有人出手相助,贺云野也不敢懈怠,直到把黯兽全部送进封印阵内,天空中再也看不到一鳞一甲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追着片羽所在的方位而去,片羽的神力并不完整,贺云野担心她和飞鹰交战会吃到亏。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玉简囚笼,片羽便收起了法宝神通,碧铃仙伞也散作花草复归红裙之上,只有暖玉似的指尖还捻着一张金色封印符。
片羽一回头,见贺云野冲她而来,急忙扬起手中的符箓,给他展示自己的作战成果,那眉眼间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云野哥哥,你看,飞鹰被我逮到了。”
“没有受伤吧!”贺云野接过那张封印符,又将片羽从发丝到脚尖打量了一番,发现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我没什么事,倒是岩星哥哥遇到心魔,还中招了。”片羽一脸无奈,好像金虎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一样。
“心魔?”贺云野看向雪山那边,长毛羚羊已经不在了,想来大祭司已经将其收服,只有金虎似乎很不满意,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死盯着紫绡手中的阵符,大有将羚羊拉出来再揍一顿的趋势。
贺云野看得直摇头:“岩星那性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总有他吃亏的时候。”
“这趟去无尽海,希望岩星哥哥能长点心。”无尽海可不比青莲仙境,出了事有她和贺云野帮忙兜着,这次的巨象心魔也是靠着大祭司的化解才没出什么意外,下次再有个别的,真不知道金虎会如何应付。
“不管过去多少年,岩星还是那个岩星,一点儿都没有变。”
那道缥缈而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了,但这一次,它距离贺云野要更近一些,近到仿佛就在贺云野的身边轻诉着。
“子殊哥哥!”片羽蓦然见到贺云野身侧的男子,禁不住一声惊呼。
来人披着一领白色斗篷,其上引山水作纬,集风雪为经,缂出《岁暮寒川图》一幅,至斗篷之下,一衣一裳,观其质如蓝田暖玉,瞻其色若雨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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