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崖下,林石肃穆,光影斑驳。

    贺云野和金虎一前一后,同时将解旻护在中央。

    “是药灵?”大半夜的能在天桷崖底徘徊不去,除了这些药草化成的药灵,解旻不作他想。

    “你们先走,我来应付他。”贺云野祭出“长鲸”,催促岩星快些离开。

    金虎也不推拒,尾巴卷起解旻转身就走。

    那道银光见状也想逃离,但贺云野岂会轻易让他跑掉,手中“长鲸”当即挥出一道风雷,狠狠劈向银光所在的方位。

    谁知那银光反而不闪不避了,任由风雷从天而降,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贺云野心中一惊,只当自己劈中的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寻常生灵,刚要把风雷召回,不曾想,那道初看并不起眼的光点忽然迸发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光芒在贺云野诧异的星眸中,将他的风雷尽数吸入了体内。

    银光吸收风雷完毕,依旧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它收起大绽的光华,化成一点,在越过林树的梢端后,没入了天际。

    贺云野双袖一挥,迅速幻回鹤态,追着光点朝月空疾驰而去。

    半刻钟后,见自己的身影始终落后于银光百丈之外,贺云野毫不迟疑发起了传送法阵,一步越到银光之前。

    那银光分明有与贺云野一战的实力,却偏偏不想与他对抗,只一味地后退,不料被身后“长鲸”所幻的高大海浪截住了退路。

    滔天白浪在月夜下不断涌动,挟着轰然雷响由远及近,将银光与贺云野一道围笼其中。

    “药灵失踪,与你有何干系?”“雀鸣”长剑直指银光,贺云野厉声斥问。

    对面银光无声无息,却在片晌之后,贺云野的脑海中升起了这样的一个怪念头:“她在祭坛,你想救她,便同我来。”

    贺云野对药灵的行踪不得而知,又如何说得出它的下落,这个念头唯一的来源便只有眼前的那点光芒。

    那银光没有言语,只以这种特殊的传达方式作为它交流思想的渠道。

    这般毫无声色与情味的表达手段,让贺云野想获得些许对方的实情都变得无从下手:“祭坛?”

    “在裕州城。”

    裕州城在津州城的北面,虽是叫裕州,当地却荒凉无比,加上常年战乱,多少百姓争相着往外奔走,而首选之地,自然是津州城。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贺云野谨慎追问,以防调虎离山之计,从而引得药灵袭击津州百姓。

    银光却不“说话”了,在贺云野的四周环绕一圈后,冲入了海浪之中,像是在寻求一个突破口似的,集中光的所有力量,朝着旋流的某一处强行攻去。

    “这光……”贺云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星眸蓦然一凛,只见他右手收起“雀鸣”,左手召回“长鲸”,不再与银光对峙,反而在其身后步步紧趋。

    银光知道贺云野跟得上,索性化作一道流星,以最快的速度朝裕州的方向飞去。

    贺云野果断放弃飞行,改用法阵,如此才能追上那道银光的痕迹。

    在清晨第一道曙光照落人间大地的时候,贺云野终于抵达了裕州城。

    不巧的是,此时的裕州正下着暴雨,狂风卷着雨水像无数的铁鞭笞打在大地上。

    贺云野循着银光走到无人的长街中,黑压压的天地间,唯有布幌和烛笼泛着黯淡的褐黄,凌乱地倒挂在屋外,有些被风刮落在地的,便杂着棚草和枯叶,随浊水从东头流到了西头,再继续流入远处的河溪之中。

    在长街的尽头,有一处凹凸不平的石坛,石坛中央立着一块破损不堪的土碑,土碑之下,跪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

    除此之外,还有三三两两佝偻着残破病躯的流民,冒着暴雨在地上的沙砾中拣出几块稍显光滑的碎石,而后将那碎石砸向了女孩的头上。

    待贺云野靠近了,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女孩幼小的躯体经受不住暴雨的鞭笞,早已昏了过去,可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能感觉到周身的疼痛,嘴边不断溢出每一寸肌肤被撕扯的哀鸣。

    砸石的人在砸完之后,纷纷往旁边的一处草棚底下走去,在抓起一个地果或是窝瓜之后立马逃离。

    那些人走后,又有两个人跑了过来,既学着前边的人,却要比之变本加厉,掏出一把不知从何处夺来的铁锈板刀,抓着就要往女孩的手臂砍去。

    贺云野急忙使出一道法术,将那把铁刀重重打落。

    那两人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停下伤人的举动,没有刀,还有手,两人快步上前,想掐住女孩的头颈,将她活活勒死,贺云野不得不在女孩的身前降下一道结界,强闯的两人立刻就被结界的余威撞到百步开外。

    贺云野抱起昏迷的女孩,让她免去风雨之灾,与此之际,有百来名蒙面的黑衣人从石坛的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其中不乏一些兽奴,兽奴们虽是人的模样,嘴里却不断发出一阵阵的兽吼。

    “你不是解回川!”却听为首的黑衣人怒声喊道。

    布下了层层陷阱,猎物却没有露面,黑衣首领怎能不恼火?

    贺云野没有理会他,抱着女孩往一处避雨的茅草亭下走去。

    “杀了他!”只听黑衣人对身后的兽奴们下令。

    兽奴得了命令,心中纵有千百个不愿,也只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瓦解贺云野的结界。

    “留它们一命。”银光在贺云野身后趋来,无声说道。

    贺云野知道指的是兽奴,但也没想到银光出手如此果决,除了七头兽奴以外,剩下的黑衣人全部毙命。

    “你既能救人,为何不早出手?”贺云野问道,对百来名丧命的黑衣人半点恻隐之心也无。

    “我的力量过于霸道,她禁受不住。”药灵本就是易折之躯,别说是将力量灌输到女孩身内,便是稍微靠近一些,她都会有危险。

    从知道药灵被困在祭坛,而目的是为了引解回川现身之后,银光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津州城。

    它知道城主不会坐视不管,为了天桷崖的生机延续,为了津州百姓的安危着想,这一趟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

    然而,银光遇见了贺云野。

    贺云野能破开镇灵之术,也能挽救解崚和红溱溱于生死垂危,引他过来,兴许比解回川要管用。

    “她体内有毒。”贺云野诊探着女孩的脉象,皱起了眉头。

    这毒十分诡异,游走于女孩的周身却没有发作,贺云野猜想,应当是留着对付解回川的手段。

    “如何能救?”

    “水,”贺云野取出一颗百解丹,碾为药粉之后送到女孩口中,“源源不绝的水,最好是江河之水。”

    一般的溪流溶释不了女孩体内的剧毒,把控不好的话,连同溪流中的浮藻鱼虾都得跟着遭殃。

    “鹿江,在此处百里外,你同我来。”

    贺云野将女孩揽入怀中,在第二波黑衣人赶来之前,随银光一同离开了祭坛。

    百里之外,鹿江一道,千山环绕,有万里归船,在风雨中飘然来去。

    贺云野将女孩放落到江面上,又把江心附近的游鱼全部挥走。

    在毒素一分为二,游走至女孩的左右手臂之时,贺云野划开了女孩的血液脉络,任由鲜血混着毒素一同流入江水之中。

    “此为何毒?”银光自认这一生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解毒方式。

    “反魂树的叶汁,黯域取之制成了毒。”贺云野望着江水渐渐取代血液,流进了女孩的管脉之中,心事重重地回道。

    “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1”银光听闻过反魂树,但拿来制毒却是生平仅见,“这样的毒,落在人的身上,会如何?”

    “不生不死,不坠轮回。”贺云野心中想道,黯兽在人界出没过,有些兽毒会遗留在人界不足为奇,可悲的是,那些暴徒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将毒种根植在族辈身上。

    银光陷入了沉默。

    “那拨黑衣人与娄誓言有关?”解回川何许人也,贺云野不难猜到。

    银光:“娄誓言容不下津州的繁荣,这份繁荣是在警示天启百姓,他们国师的无能与虚伪。”

    贺云野侧首看向银光,琢磨着银光“说”这话时的语气,是愤怒,是不甘,还是仅仅在阐述一个已发生的事实。

    他试探道:“你想杀了娄誓言?”

    “杀一个娄誓言,不足以救百姓于水火。”

    贺云野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做?”

    银光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她要多久才会醒来?”

    贺云野道:“三天。”

    解毒不难,但贺云野要将这片江川之中的灵气渡与女孩,助她进入真正的化灵期,这个需要一点时间。

    先前两个持刀行凶的恶徒,证实了娄誓言是想诱引这女孩长成恶灵的。

    放任天底下的生灵自相残杀,搅得天下大乱,这是娄誓言的目的,而他要的不单单只有这些。

    银光又问道:“醒来之后呢,你要如何安排她?”

    “天大地大,随她来去。”女孩若不想离去,便让她同解旻一般,成为他贺云野的第一个善灵。

    贺云野对自己的善灵也有期待,只是没有金虎和片羽那般热切罢了。

    真算起来,金虎更多的是好奇,以及对新鲜事物的憧憬,善灵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历险故事,这些都是金虎迫不及待想知道的。

    片羽心中一直希望能恢复吉光神兽生前的荣光,却始终不得章法,善灵可以带给她一场蜕变也未可知。

    至于贺云野,他更多的是把善灵看做一场完善彼此的救赎,能在前路上指正双方存在的缺陷。

    “如此,我便放心了。”

    贺云野听出银光的道别之意:“你要走了?”

    银光默认。

    “可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这个问题,贺云野只是随口问道,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对方说与不说,倒也没那么重要。

    但这一次,银光选择了回应。

    “稷封。”

    这两个字在贺云野脑海中一闪而过,等他回首时,银光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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