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林幼宁都不愿意跟钟意说话。
她坐在那辆已经很熟悉的白色跑车里,把脸转过去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任凭驾驶座的钟意千方百计地哄她,就是不肯开口。
她生气了。
生气钟意竟然以这种方式“威胁”她。
程小安跟她约的地方是chinatown里唯一一家海底捞,因为离市区比较远,去一趟很不方便,所以她们只在一些需要庆祝的时刻才会去。比如林幼宁直博。
这次有钟意当司机,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
钟意对chinatown周边好像很熟悉,知道海底捞门口没有停车的地方,很熟练地找了个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下车的时候,他很讨好地走过来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帮她把安全带解开,又朝她伸出手。
林幼宁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握住了那只手。
钟意像是得到了鼓励,于是凑过来了一点,可怜兮兮地问:“姐姐,你不生气了吗?”
林幼宁想着,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否则以后他肯定会得寸进尺,于是把脸侧过去,不看他。
他也不生气,反而把她的手又握紧了一点。
这家海底捞从下午一直营业到凌晨两点,无论什么时间段都是人满为患,除了中国人之外,很多美国人也会过来光顾。
他们到了门口,林幼宁跟服务生报了程小安的手机号,就被领着一路往里走。
远远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程小安。
她换了新发色,是最近很流行的奶奶灰,黑色t恤的领口很宽,露出锁骨上方的丘比特纹身。
程小安身上有许许多多的纹身。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林幼宁陪着去的。
程小安是个很叛逆的人,父母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要干什么,比如纹身。
她那天跟父母吵了一架,心血来潮地在yelp上搜了家附近的纹身店,拉着林幼宁一起去了。
没想到那家店实在太火,至少要提前一两个月预约,她不愿意白跑一趟,于是跟前台交涉,说自己只纹一串字母,很快,能不能找个空挡插进去。
前台被她烦得不行,进去跟老板请示。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戴着口罩和手套,眉眼锋利,头发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很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程小安一眼,用英文告诉她,没有预约不能插队。
程小安对他一见钟情。
回去之后立刻在软件上预约,还多花了一百刀指定纹身师——这家店的老板,伏城。
从那之后,她的身上纹身越来越多,都是她喜欢的人给她纹的,可是那个人却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忽远忽近。
程小安从来都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除了喜欢伏城。
喜欢到年薪十几万美金的offer不要,唾手可得的绿卡不要,体面的工作不要,整天窝在他的纹身店里当学徒。
林幼宁曾经完全无法理解,也明里暗里劝过她好多次。
可是她现在理解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做取舍。
offer,绿卡,工作,在程小安心里,全都没有伏城重要。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钟意一眼。
虽然承认这件事情很丢脸,但是换了是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算有再严重的选择恐惧症,她也只会选钟意。
程小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冲着她笑了:“来得挺快。”
说完,又扭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钟意,嘴角的笑容有片刻凝固。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林幼宁拉着他落座,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钟意就很乖巧地跟她招呼。
程小安点了点头,表情还是很复杂,等看到他们牵着的手时,变得更加复杂了。
没有多说什么,她把菜单推过来:“我刚刚点得差不多了,你们看看再加些什么。”
林幼宁很不擅长点单,接过来,看到上面被圈起来的,她们之前常点的麻辣锅底,又随意浏览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可加的。
旁边的钟意却忽然开口了:“换个鸳鸯的吧。”
说完,视线盯着她下唇的那个小伤口,很温柔地说,“你现在应该少吃辣。”
林幼宁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自己正在生气了,顺着他的话,把锅底换成了一半清汤一半麻辣。
在他们看菜单的期间,程小安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盯着她看。
于是她放下菜单,非常自然地跟钟意说:“你去自助区拿点水果过来吧。”
“好。”钟意弯着眼睛看她,“想吃什么?”
程小安凉凉地说:“连她喜欢吃什么水果都不知道啊。”
“……”
觉得有点尴尬,林幼宁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口中催促道,“好了,快点去吧。”
钟意倒是看不出来有任何不高兴,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很听话地往自助台的方向走了。
程小安皱眉看着她,从上到下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问:“你跟他上床了?”
“……嗯。”
没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林幼宁很自然地承认了,不太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于是自我检讨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本来想着今天告诉你的,结果他非要跟来。”
“我不是生气这个。”
程小安像是有点无奈,“幼幼,你不认识钟意吗?”
“啊?”她不是很明白,“你认识他?可是他入学的时候你都已经不在学校里了。”
“这跟我在不在学校没关系,华人圈子里谁不认识他。”
程小安说到这里停下来,像是在纠结什么,好一会儿才委婉地继续,“他在这个圈子里很出名,长得好,家世好,玩得又开。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想跟他上床都得排队取号。”
“是吗?”
林幼宁有些出神。
“你还记不记得sherry?我们以前一个系的同学,平时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为了钟意天天要死要活的,安眠药都倒在手里了,人家也不愿意过来看一眼。”
说到这里,大概是看林幼宁脸色变得不太好,她稍微缓了语气,“幼幼,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是很替你开心,但是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这段谈话至此结束,因为钟意端着果盘回来了。
自助台上所有的水果种类几乎都在这个盘子里了,他重新坐下来,把果盘放到她面前:“吃吧,喜欢哪个我再去拿。”
林幼宁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年轻漂亮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虚情假意。
很快,锅底和菜品陆续上齐。
大概是看她不太方便,钟意找服务生要了一个发圈,很仔细地帮她扎了个低低的马尾。
林幼宁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喜欢吃什么,但是根据她动筷子的频率,钟意像是自己观察出来了似的,很自然地帮她夹菜,自己几乎没吃多少。
麻辣锅到了后面,越煮越辣。
钟意就不许她再吃了,说下唇的伤口会疼。
一顿饭吃完,林幼宁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觉得心里很乱,程小安叹了口气,跟她道别。
夜色已经很深了,刚下完两天两夜的暴雨,道路也显得有些泥泞,她跟钟意并肩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缄默无言。
少顷,钟意小心翼翼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她想着心事,摇了摇头。
钟意于是牵住了她的手,委屈巴巴地说:“那姐姐怎么还不肯理我。”
他的表情,动作,声音,明明都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林幼宁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chinatown距离baseline那条路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距离。
而那栋她心心念念的房子,就在baseline上的红绿灯右侧。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午夜时分,这条路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偶尔有救护车鸣笛经过,稀稀落落的车辆四处避让。
路边都是临时停车位,他们停好了车,走下来。
林幼宁拉着钟意,沿着熟悉的轨迹一直往前,没多久,视野里就出现了那栋熟悉的,红瓦白墙的房子。
“到了。”
她这么说着,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钟意的视线跟着她一起看过去,把那栋黑漆漆的house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不是很明白她的意图。
“我很喜欢这栋房子。”
林幼宁用眼睛描绘着它的轮廓,轻声说,“当时程小安想租房,我陪她来这里看过一次。她觉得这栋房子哪里都不好,房龄又老,面积又小,不带游泳池,花园里还长满了杂草,乱糟糟的。”
“可是我喜欢。”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来,面对着钟意,一番话像是想过许久才说出口,“我觉得他哪里都好,就算是不好的地方,我也想试着把他变好。”
钟意看到了她眼底不易察觉的天真,听懂了她话里藏着的隐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走近几步抱住了她:“傻不傻啊。”
林幼宁犹豫了几秒,还是回抱住他:“钟意,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想要相信他,并不可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像是在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可耻的是不珍惜。”
他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来:“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钟意轻笑一声,松开了她少许:“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她没办法,只好承认:“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顿了顿,想着既然已经开口了,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说清楚,“sherry,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怎么了?”
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么云淡风轻,林幼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好迂回着问:“你跟她……为什么分手?”
“我们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
钟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一副被误解了的模样,“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程小安不是会乱讲话的人。”
她试图让这段对话回到正轨,“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跟你吵架,我只是想知道——”
“姐姐,不要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好不好。”
他像是没了耐心,忽然低下头吻她,也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话。
林幼宁一时反应不及,被他勾着舌尖反复吮吸,身体脱离大脑形成了深度记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回应了这个吻。
耳边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想要你。”
“……你又发什么疯,这是在外面,到处都有监控。”
“那我们回车上吧,我把车窗都关好,不会有人看到的。”
钟意这么说着,不等她回答,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一路往回走。
不远处有几个男孩抱着足球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林幼宁不想被看见,于是把脑袋埋进他肩膀里,又气又恼:“你脑子里是不是就只有这个。”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喜欢一个人,想跟她做,有什么问题吗?”
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被走完,钟意打开车门,又调整了一下座椅高度,这才把她放下,迫不及待地压了上来,“车上有点挤,姐姐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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