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宁还没把手里的合同看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发现是程小安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把手里的文件塞进了背包里,程小安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她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对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为了庆祝她博士顺利毕业,晚上,她和程小安又去了chinatown里的那家海底捞。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年前的暑假。
那时候钟意死缠烂打地跟过来,哄了她一路,乖巧听话地像是她的小尾巴。
相遇太美好,回忆却面目全非。
她们像往常一样点单,涮食材,聊天。默契得仿佛那个人根本就没来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们两个人。
回想起来,明明那一天,程小安就已经提醒过她了。
而她沉迷在这份虚假的温存里,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还愚蠢地告诉他,喜欢一个人,想要相信他,并不可耻。
林幼宁想起自己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谈恋爱要从收到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
而她既没收到花,也没收到告白,就以为他们已经开始恋爱了。
当时钟意心里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是不是很讽刺地想,她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以后会不会很麻烦,会不会甩不掉。
在这种近乎自虐的猜测中,她终于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份合同,和那枚戒指。
程小安跟她聊了很多纹身店的趣事,比如一对情侣来纹情侣纹身,过了不到一个月,两人分手了,又一起来洗纹身。
听到这里,林幼宁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洗纹身疼不疼。
程小安一愣,连声追问她是不是嫌自己的技术不好,又吓唬她说洗纹身很疼,还有可能洗不干净,会留下痕迹。
她不知道这个纹身的来历,林幼宁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口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海底捞一直营业到凌晨两点,她们聊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隔天一早,林幼宁正式入职unicorn,成为了儿童心理咨询及亲子关系治疗方面的一名实习生。
通常来说,实习生的工作内容是偏后台的,比如分析整理过往案例,或者更新网站的相关内容,最多也就是帮忙接电话,做初诊接待。
基本是不可能接触到来访顾客的。
林幼宁做足了功课,可是她入职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直属上司,之前面试过她的chelle直接带到了诊室。
在填写完一份基本职业操守保密协议之后,她作为chelle的助手,旁听了心理治疗的整个过程。
一天下来,受益良多的同时,林幼宁也感到有些困惑,因为这些不是一名实习生能够接触到的工作内容。
然而,chelle下班之前给她布置了一大堆工作,熬夜加班的同时,她也没空再去多想了。
整整一周,她几乎不眠不休。
初入职场,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她好像回到了入学的第一天,面前摆着很多学不完的东西。
只要进入工作状态,林幼宁就会全神贯注,即使是对着电脑工作到天亮,也丝毫不觉得累。
周五晚上,季从云打来电话,说明天有一场重要的晚宴需要女伴,问她有没有空。
这一周以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工作,也没什么时间跟季从云见面,想到他这趟外派很快就要结束了,林幼宁有些内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连着好几天睡眠不足,她觉得自己的气色很差,出门之前特意敷了面膜,化了个很精致的妆,还戴上了程小安送的毕业礼物,一副珍珠耳环。
下楼的时候,季从云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林幼宁一上车,就看到了放在后座上的购物袋,她当时没有多想,可是临到目的地的时候,季从云却突然说,那是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车子稳稳驶进地下停车场,季从云一边找停车位,一边示意她打开购物袋。
粉色盒子里躺着一双亮晶晶的银色高跟鞋,闪到她移不开眼睛。
季从云侧身看她,笑着提议:“要不要试一下?没有事先问过你,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林幼宁只好打开车门,把鞋子放在地面上,穿进去试了试,发现很合适。
季从云下了车,绕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看到这双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说完,他半蹲下来,把她原本的高跟鞋装进了鞋盒里,又伸手过来牵她。
盛情难却,林幼宁只好穿着那双银色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她们进了电梯,一路抵达顶楼,向入口处的保安递上邀请函的时候,林幼宁才发现这场宴会的等级和规格,看上去比之前她陪同季从云参加的任何一场都要高。
她甚至在一旁看到了好几个,在当地新闻报纸里才能看到的政界官员。
季从云的视线跟着她的方向望过去,低声为她解惑:“前段时间市长竞选,最后上任的是一名美籍华裔。“这么多年以来,美国也没几个华裔市长,华人圈里已经炸开锅了,现在人人都想讨好他,这场晚宴也是为了这位新市长举办的。”
林幼宁平时不怎么关注政界,也不在意市长轮换,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季从云领着她一路往前:“这位新市长的中文名叫钟成,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姓钟?”
“嗯,上次我们在画展上碰到的那位钟晴,就是他的妹妹。”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慨,“我听人说,这兄妹俩一个在政界,一个在商界,这些年来名头越来越响,算得上是华人圈子里的领袖人物。”
林幼宁的身体有些僵硬,站在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微弱不可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又抬起头在觥筹交错间寻觅,好在没有发现钟意的身影。
钟意跟父亲的关系这么差,不一定会来,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季从云带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跟其他人交际。
直到他的身影模糊在人潮中,直到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讲话,林幼宁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钟意还没来,他肯定是不会来了。
忽然,满目衣香鬓影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顾霏霏。
人群中的顾霏霏依然打扮得像一位高贵的公主,举手投足优雅自如,此时此刻,正往她坐着的方向走来。
林幼宁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人,却也没有露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两人之间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顾霏霏端着酒杯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好久不见。”
停了停,见她不接话,咬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开口,“对不起。”
一瞬间,林幼宁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而那个记忆里总是高高在上,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顾霏霏,此刻看着她,用示弱的口吻说:“关于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
“补偿?”林幼宁把这两个字咬在牙尖,觉得实在可笑,“只要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永远都不再出现,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顾霏霏的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压着脾气,轻声道:“我可以消失,但是我希望你能回到钟意身边。”
林幼宁微怔,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道歉,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你喜欢钟意?”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但是很快,顾霏霏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喜欢钟意。”
台上的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底下的人忽然开始鼓掌,几秒过后,有一位明星上台表演。
顾霏霏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羞赧,也没有伤心,甚至还对着她笑了笑:“喜欢钟意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喜欢。”
林幼宁回过神来:“所以呢?”
顾霏霏声音低了下去:“所以他的喜欢很难得,也很珍贵。”
此情此景实在荒谬,她闭了闭眼:“所以我的喜欢就不值一提,可以被随意践踏吗?”
顾霏霏沉默下来,良久才说:“他对你是真心的。”
林幼宁闻言,有些嘲讽地笑了,“他的真心我不要了,你喜欢的话随便拿走。毕竟你们才是一路人。”
说完这些话,她心里其实并不快乐,却很快意。
脑海里又闪过被顾霏霏她们孤立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提心吊胆地失眠到天亮,生怕第二天又会有什么折磨她的新花样。
如果钟意是她美梦的毁灭者,那么顾霏霏就是她噩梦的制造者。
噩梦那么那么痛,却仍比不上美梦破碎的那一瞬。
顾霏霏低头抿了一口红酒,好像并没有被激怒,“除了是我喜欢的人之外,他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对我来说,他开心快乐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不奢求。”
林幼宁起身,口吻冷漠:“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跟我没有关系。”
没等她迈开脚步,顾霏霏就叫住了她,好半天,才有些艰难地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怎么道歉怎么补偿都可以。钟意毫不知情,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他。”
“说实话,看到你这幅样子,真的挺好笑的。”
林幼宁转过身去,没有看她,“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就算是我不要的东西,你也拿不走。顾霏霏,你真的很可怜。”
说完这些,她没再停留一秒,径直向前走了。
没走多远,迎面就碰到了回来找她的季从云。
季从云握住她的手,有些抱歉地问:“是不是等着急了?”
“没有。”林幼宁笑着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脑海里任何与顾霏霏有关的回忆都删得干干净净,语调轻松道,“就是饿了,想吃点东西。”
季从云微微松了口气,拉着她往前走:“走,我们去拿好吃的。”
宴会厅两旁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点,中式西式一应俱全,她却没什么食欲,随手拿了一块蛋糕。
餐盘里的蛋糕还没吃完,忽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林幼宁抬起头来,才发现台上站着一位陌生男人。
季从云转头看了一眼,悄悄对她说:“他就是钟成。”
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她稍稍抬眸,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男人和钟意有六分相似的脸。
眉骨、鼻梁、下颌线,都那么像,唯独那双眼睛,生得截然不同。
台上的钟成眉眼低垂,漆黑的眼眸冷得像冰,毫无感情。
这样看来,钟意那双狐狸般的弯弯笑眼,应该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林幼宁的思绪慢慢飘远,直到钟成开始讲话。
他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是唯有过尽千帆后沉淀出来的成熟从容,身上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强烈分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宴会厅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听他讲话,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放轻。
林幼宁曾经听程小安跟她八卦过,据说钟成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后来有一次去中国出差,认识了钟意的母亲,结果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结婚之后,妻子不愿意来美国生活,他也不强求,就这么来来回回地两头跑。结果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离婚了。
离婚后那么多年,钟成一直单身,没有再娶。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说到最后,程小安还感慨了一句——真看不出来,钟意的爸爸竟然还是个情种。
传言千变万化沸沸扬扬,却没人能猜到,他们离婚是因为钟意的母亲出轨。
如果不是钟意亲口告诉她,她也不敢相信。
等到台上的钟成发言结束,鞠躬下台的时候,林幼宁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忽然在人群里,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钟晴的身影。
心里一惊,她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躲,心想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就在此刻,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舒缓悠扬的钢琴乐,季从云转过身来,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吗?”
林幼宁无法拒绝,只好牵起了他的手。
轻缓的舞步里,季从云垂眸望着她,轻声问:“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立刻摇头:“没有,只是……只是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所以有点走神。”
“你最近刚入职,是比较辛苦,等时间久了,适应了,就会轻松不少了。”
季从云搂着她的腰转了半圈,又温言道,“心理咨询方面的知识我不太了解,不过要是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林幼宁有些感动,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是刚刚在台上发过言的钟成。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色也不太好,正在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视线跟着转过去,下一秒,她动作一滞,差点被季从云的脚步绊倒。
因为站在钟成旁边,那个满脸写着无所谓的少年,是钟意。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