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
上午十点十八分。
一般不需要赶工的时候,她生活还算自律,睡到这个点起床还算是稀奇事。
她撑了个懒腰,走到散热扇嗡嗡作响的笔记本前,电脑外壳烫的惊人,哪怕已经尽量精简算法,这种程度的运算还是太勉强它了,再来两次它估计得报废。不过还好,季言随意点了几下鼠标,看起来,她昨晚建模分析的数据已经完成运算了。
时间线拉回到十二个小时之前,季言相当欠扁地表示完自己要改嫁后,王也果然挫着牙花子一副作势要揍她的样子——但也只是做做样子了。在被装腔作势恐吓几次以后,季言压根就不怕他了。三四年没见面的生疏也慢慢退却。
季言其实很确定,王也是对自己有点感情的,他毕竟重情重义,他们又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小时候睡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搂搂抱抱都算平常事。自个就算在言语上花架子捅破天调戏的话说个遍,王也也不能怎么样,前提是她不真的把那层暧昧的、似有若无的隔膜撕掉。
说不定连这一点点的暧昧心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王道长道心坚定,哪怕旁边躺一个绝世美女,他也看作红粉骷髅,手里提着癞□□石头块。
季言得承认,自己其实是胆怯的。她宁愿在这一点虚假的温暖中留恋,也不愿意彻底撕虏明白。或许有一天她能做到像对诸葛萌说的,彻底放下。
但绝不是现在。
“我说小也子,”季言伸手摸了摸王也的脸,皮肤还蛮好,忍不住又捏了两把。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人大概也能十八变,谁能想象这个五官深邃浓眉大眼的浓颜系帅哥小时候吃藕的堪称天怒人怨。而漂亮小姑娘季言还就是从那个丑丑的小男孩时期开始喜欢他,到现在还没搞到手,也是够令人唏嘘的。“你小时候不长这样啊,修道能把人修好看么?”
王也不意这姑娘还动手动脚起来了,他强忍着嘴角抽搐:
“您这是在干嘛?”
“给您摸骨,算命呢。”季言恬不知耻地说。然后手头眉眼处的肌肉往上带了一下,估计是王也翻了个白眼。
“您算出来什么了?”
“算出这次的麻烦事能够圆满解决,你又能够快乐地溜走去惩恶扬善了。”
“……那借你吉言了。”
察觉出王也情绪的低迷,季言又凑近了一点,借着空调的微光观察这个人的表情。
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眉骨、鼻子和下巴,季言忽然说:
“你是知道的吧?那个异人,是我杀的。”
季言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了,她把头靠到了王也的颈窝处,那里有令人安心的热源。王也很自然地伸手抱住了她,季言也没多想,就这样一点点蜷缩进他的怀里。
“那根簪子是我亲手送进他的心脏的,但这件事我无法解释。”季言说,“他浑身上下都覆盖着坚硬光滑的鳞片,在死掉以后才脱落,银那么柔软的金属,用它的还是连鸡都没有杀过的我,怎么可能捅进心脏?”
“……在你呆医院的时候,无论是公司还是我都检查过你的经脉,确实没有成系统的炁的流动。”
“这不是废话吗?有超能力我还这么惨?当时就换我去揍那狗贼了,叫他一朝蛇在天也要做我凡土脚下泥!”季言瞪了他一眼,“说不准我恰好打中了人家的……罩门?是叫这个名词吗?”
“起码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流派或技法把罩门放心脏那的。那等同于直接自杀。”王也对她的无知表现很宽容,“难得你还知道这个。”
“……这都不是问题。不影响我生活的问题都可以日后慢慢解决。主要是那个钱岚,太不怀好意了,所以我必须得先声夺人。”
“所以你才那么吓唬那个哪都通的业务吧。”王也摸摸她的头。
“据我猜测,那个公司其实对你们这些异人的管理力度也有限,毕竟越强大的个体越难被限制,只要不作奸犯科基本上就管不到。更何况是普通人了——而像我这种,嗯,小有社会地位的人,也不大方便直接洗脑处理,所以就签一个保密协议了事。”季遥不要脸地说。
“所以那个钱岚来的非常蹊跷。别说你们已经给出了一个合理解释的情况下,就算那个时候什么理由都没有,她也不该如此趾高气扬的来逼迫我这个普通人。我猜,她要针对的人其实是你吧,毕竟当时现场除了我之外最先出现的两个人是你和他们自己的员工——为的,恐怕还是你身上那个东西。”
“那个叫张楚岚的小伙子把这个人情卖给了我,其实是帮了你一把——这次你遇到的麻烦事里,多半就有这个人的手笔,十佬,王蔼。”
“不过我也是瞎猜,”季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毕竟都混到十佬这个程度了,应该智商没这么低吧?也许是我中了人家的反间计……可别黄盖没做成做了蒋干……不过蒋干也不错啦,到哪都被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做错事了也不挨揍……”
王也沉默地看着这个姑娘,她说一会儿正经事,就会夹杂着些无聊的白烂话,但听着就会让人放松下来。当她从自己怀里抬头望着自己,看着她清亮的双眼,那一刻大概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爱上她。
“不,你猜的很对,那个十佬王蔼确实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把自己唯一的孙子教成王并那样,如果王蔼不是心机深沉到匪夷所思,那季言的分析就确实很符合那个人的形象,贪婪,霸道,自以为是。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前应该已经决定不告诉任何人了吧?”
“哼,”季言骄纵地皱鼻子。“你又不会卖了我,咱们可都是睡过的交情了。”
王也突然又想揍她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季言缩在他怀里,道袍松松散散,大半个脊背和一部分腰线都裸露在外,散落的发丝洒落在雪白的脊背上,拖出丝丝缕缕旖旎的墨色。愈合的小伤口此时也只剩下了细细的红痕,无端让人想起了斑驳的胭脂,或者桃花春意。
“我说这么多啊,老王,”季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捋王也的头发玩,王也的头发发质很细软,但是发量还行,所以没有让人感觉秃,季言心不在焉地想,嗯长期扎高马尾和丸子头居然不会发际线上移这不科学……“就一个意思,像你,诸葛青还有那个楚岚小哥,都是局中之人,所以有些问题很难客观地看清楚……但我不同,我虽然不能打,但是聪明啊,而且口风很紧。别误会,我对你的秘籍没兴趣啦,我是说……我会帮你的。”
季言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句话,那个时候王也的态度就是不想把自己这普通人卷入是非漩涡之间。
她的心就像倏忽之间沉入了极深极暗的水域,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她引以为傲的聪明,富有和美貌在这个以另一套规则来主导的世界中不值一提,连一个小喽啰,一条漏网之鱼都能置她于死地。季言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间缠绕的发丝。
说是这么说,但是哪里能帮得上他?
“您要愿意帮我我自然感激……但是小祖宗诶,您能别拔我头发了吗?快给您薅秃了都。”
“秃了就秃了,出家人还在乎这个。”季言随口说,但还是依言松开了王也的头发。
室内于是安静了很久。外面好像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杂在一起,听着让人昏昏欲睡。季言趴在王也心口,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是温带季风雨热同期,一会是王也的心跳这都不带乱的,要勾引他得来个吊桥效应?不不不,可能还是巴普洛夫效应更靠谱一点,最好早中晚各五百次一天想季言个千儿八百遍。
“想听听吗?我的麻烦事。”王也把下巴搁她头上,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是什么吸引人的故事。”
“嗯,我听着呢。”
于是王也就从武当山上的一卦开始讲起,再是罗天大醮的经历,最后讲到北京家人安全被威胁的事。
“我本来以为,这世道再乱,我总可以保护我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甚至把你也牵扯进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季言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额头。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在王也回房间以后,季言才翻身下床,摸出自己的笔记本。屏幕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表情平静微冷。
“没办法,现在开始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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