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身玉立的雪倾谊抬手叩门,不多时里面一个走出个胡子花白的老翁。
许是被梦中喊醒,此刻正打着呵欠连声嘟囔:“这么晚,谁呀?”
“杜叔,是我。”
话音未落,那老翁慌忙提灯一瞥,倏然惊诧道:“哦,原来是雪公子啊!”
“不请自来,叨扰了!”
老翁闻声忙摆手,皱巴巴的脸上绽开了笑。少顷余光落在妖妖身上,目光微动慈蔼地问:“这位姑娘是——”
妖妖嘴唇紧抿挤出一丝浅笑,耳朵早就竖得老高,神色不安地侧瞄着他。
只听身旁人依旧清冷自矜,十分漠然的答复:“同行的道友!这几日也要暂住此地。”
道友么?
唉!雪雪果然还是不喜欢自己,妖妖脑海里不由得飞速闪过很多念头。
怅惘间,表情也不过是黯淡了几息,毕竟眼下只是个开始!
哪有人,是一追就到手的!
想想那个杨如意,骄纵任性嚣张蛮横,不照样向孔思笠低头。
自己这才哪儿到哪儿,何况雪倾谊这般的出众,怎么着也值得多费些心思!
默默平复好心绪后,紧接着妖妖便又精神抖擞地跟上去。
杜叔很快就为他们安排好了房间,比邻而居的两间客房。
人间讲究男女有别,妖妖不觉得失落。
谁知当她兴冲冲地进房时,雪倾谊却忽然拦住了她,扬眉沉思:“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桐城郡要待上好几日。眼下你既已得罪了杨如意,不妨闭门不出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啊?
“为非作歹的是她,我又没做错事!”
妖妖闷闷不乐地扣着手指,低头愤然的埋怨他不辨黑白。
“这里是人间,纵你法力高强,很多事情都有它特定的约定俗成。暂时的约束,可减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游行在外不理尘俗,到底强龙难压地头蛇。难得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同旁人温声细语地解释。
至于对方听不听得进去,他懒得管。
因此不欢而散后,妖妖转身没好气地关上了门。
无比落寞中,青丝斜披独坐小窗。心境浮迁,她望着月亮再度陷入遐思。
心底乱得很,脑子里什么想法都冒了出来。
念着自己从昀羽涧出来这么久,还不知道小伙伴们怎么样?大家是否一切安好?如今有没有什么擅入者……
时间过得好快,猴猴学成归来了吗?
桑柔呢?究竟有没有遇见,足以令她交付真心的如意郎君。
至于红妆,现下又在何处?
……
还有这个面冷心凉的雪倾谊,万一他永远不喜欢自己。那到时候离开,她会不会没出息的哭鼻子?
越想越烈,愈思愈悲,内心酸涩难耐至极。
她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终是掩面咬着下唇,将脑袋深深埋在了被子里。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且耳目极聪慧的雪倾谊,突然在黑夜里睁开了双眼。
她哭了吗?
来不及细想,他无意识地揉了揉挺翘的鼻尖,随手拎起外衫便迅速起身。
只是匆忙的脚步,却在推门的刹那,寒风刺骨般停住。
想来姑娘家心思细腻委婉,哭一哭也好,权当发泄。
索性让她哭个够,等疲乏时定会睡个好觉。
再者说不定明日醒来,她就回昀羽涧了。
念此,他豁然转身,默默躺回塌上。
次日清晨,烟雨蒙蒙满城青泞,淅沥点滴落阶前。
披着蓑衣的雪倾谊孑然立在廊下,直到妖妖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他才缓步上前,音色清冷:“我和杜叔出趟门,你照顾好自己。”
“去哪里?”妖妖顿感不恰当,缓了缓哑声问:“能不能带上我?”
他微微低头,凝望着那双闪着希冀的眼睛,沉声拒绝:“这是我的私事!”
果然是这样,既然对方不情愿,妖妖忙嫣然一笑,故作轻松:“那你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啊!”
雪倾谊墨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小的她,他面色依旧,冷淡地点点头,随后脚尖反转负剑而去。
此行虽然有杜叔帮助,但雪倾谊还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兜兜转转寻到当年为父亲铸剑的师傅。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当年闻名天下的铸剑人,今已白发苍苍神识不清。
看着眼前这位风霜欺面的老师傅,雪倾谊半蹲身子向他询问:“师傅!您还记不记得,十七年前那位从国都而来的雪姓铸剑者?”
眼珠浑浊的老师傅,树皮似的枯容麻木不堪。
在他焦急的对视中,突然“呀”声嚷道:“是你这臭小子!又来干嘛,不是要去江南吗?”
老师傅俨然把他认成了父亲,雪倾谊不愿过多解释,便顺着话题到:“去江南干嘛!”
“你兄弟遇了难,你这臭小子怎么比我老头子还记性差。明明剑还差点功夫,臭小子偏不听非要带走……”
兄弟有难?
到底是谁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父亲连心爱的剑铸好都等不得!
由于年代久远,若非雪伯安生的姿容艳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糊涂了的老师傅势必想不起这么多。
只是当雪倾谊再想问的细点,老人家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念此,他敛容叹了口气。起身对着老师傅深深鞠躬,然后将身上银两全部留下,这才带着满腹疑虑离开。
心事重重的归去,不成想刚迈进院落,便瞧见一袭桃花粉的妖妖正坐在廊下赏雨。
小丫头贪玩的紧,白嫩纤细的手调皮地伸在外面,任冰凉的雨点颗颗碎入手心。
“你怎么在外面?”语气有些急,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多管闲事。
果不其然,那颜色娇媚的小丫头懊恼地拍着脑袋,嘴巴轻咬仰头望着他傻笑:“嘿嘿……雪雪,在床上躺到发闷,来透透气嘛!”
说好的在家里,又不是不让她到院子里。
不过妖妖见他没再开口,不觉兴奋地跑到他身边,围着他故意扮可怜:“肚子好饿,我真想去街上酒楼里吃美食。”
“你不是——”妖虽不食五谷,但他还是及时扼住了话题,低声无奈道:“今日仆妇们没有给你提供饭食吗?”
“这……呃,当然有。”妖妖瞬间脸红,继而连连拊掌:“哎呀,雪雪!出去转转吧,雨天闲逛最有意思了!”
无趣至极,当下他就要直接拒绝。
可彼此视线相交的刹那,他舌头竟好似打了结:“下雨天,不是睡懒觉最安逸!”
话音未落,一个大大的手“叉”赫然摆在眼前。
“都睡得脖子疼了,求求你!出去——”
“吃哪家?”他直接打断了她,冷着脸问。
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么好说话,妖妖遂狗腿十足地作揖:“哪家好吃呀?欸,咱们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清俊的面容有一瞬的冷滞,随后长指微动解下蓑衣。
雪倾谊抬头瞟了眼天色,转身从一旁的仆妇手中接过油纸伞。
本来长腿轻迈的他,在看到一旁愣神的妖妖后,俯身以目示意她。
心口正发甜的妖妖,冷不丁地对上那双好看至极的眸子,当即身子一僵木然地跟上。
一路上,她手臂高举歪歪扭扭地撑着伞,整个人既狼狈又吃力。
雪倾谊看了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再次夺了过去。
许是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妖妖以为他嫌弃自己。
不多时,伞下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哀叹。
此刻的妖妖,真是恨不得自己淋雨去,也好过让他厌烦。
两人同撑一伞,由于妖妖心神不宁忽左忽右,个子极高的雪倾谊,便不动声色地将伞大部分倾斜过去。
“想好——吃什么了吗?”
这个反复被提及的问题,着实令她愈加沉闷。不过是个借口,她压根没想那么多!
有机会同喜欢的人多待,去那里做什么,真不重要。
“雪雪向来见多识广,请问你有好的推荐吗?”
闻声雪倾谊驻足俯视着她,迟了很久缓缓道:“我对桐城不太熟悉,要不还是——”
妖妖顿觉他有些疏离,生怕他一个扭头回去,忙焦急地扯住对方的衣袖:“不不不,咱们看看再回去。”
看着那用力到泛白的指节,雪倾谊莫名有些头疼,他半垂着眸子,长指掰开了她的禁锢:“以前曾听卿君提过此地,言说白鱼炖鸡堪称一绝,你若想吃不妨一试!”
吃了鱼,总可以消停了。
“咦,卿君是谁啊?”
话题已然转移,雪倾谊双眸深邃漆黑,浓眉轻扬无奈至极:“一个朋友。”
随后他捏着眉心,敛神补充道:“与我情同手足的伙伴。”
那……肯定是个男子喽!
失落之情倏地一扫而光,妖妖复而目光殷殷地望向他:“既然是你好兄弟提过,想必很好吃,我都迫不及待了!”
对此,雪倾谊无意识的松了口气。
两个人朝最近的一家酒楼走去,本就随意故而敷衍地挑了个靠栏杆的位子。
彼此沉默以待,一边赏雨,一边等上菜。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雪倾谊本来正在擦拭长剑,不知抬眸看到了楼下的谁,眨眼功夫他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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