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
雪轻谊很能感受对方的种种情绪,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旁处,夜幕照映下神色模糊不清。
“素昧平生,诸位对我们百里家一直倾力相助,但我身为当事人,却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的情绪里。”
百里湘仍低着头,语气里难掩愧疚:“这段时间,三位恩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尤其是妖妖还为了我的事四处奔波……百里湘何德何能啊!”
雪倾谊目光一沉,神情凌然严肃:“眼下不是报恩的时候,百里姑娘切莫有旁的念头。当务之急是找到璃珠,将姑娘心中疑惑问个清楚!”
怎么都难以想象,姑苏百里家的千金小姐会和恶妖相恋!
仿佛早有预料,百里湘侧眸迎上了他略带探究的目光。
“雪公子,腹中的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陷入沉思的百里湘,此刻异常坚定。
如此聪慧的女子,大概早就想通了。
只是雨中相遇,一切好似黄粱一梦。
内心深处惊蛰的隐晦,因着变动牵浮起爱恨嗔痴。
夜风习习,蓬蒿蔓草随之摇摆。
浑身颤栗的百里湘,此时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魂落魄地自白:“那夜深陷泥潭,我无意中摸到——”
一根带羽饰的骨笄。
“为何不告知令尊呢?”
顷刻间百里湘泪盈满睫,眸光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感,难掩凄厉:“相交至今,我待他……终是我糊涂了!”
明明是男儿身,偏以女子的身份接近自己。
等到彼此亲密无间后,又狠心的残忍对待她。
情海无涯,身在其中总会障目。
雪轻谊并无太多的质疑,他眉梢微挑,仿佛一无所觉:“出事以后,他有来找过你吗?”
这个问题母亲也曾多次逼问,百里湘实在委屈:“我自知礼节全无,但不瞒公子……我虽与他相处颇久,但至今未曾得见他的真颜。想来他既是妖,又刻意化身女郎,怎么会在作恶后来见我呢!”
照理说,百里湘一个闺阁女不该得罪妖啊!
一切扑朔迷离,纵有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着手。
“即便我一死了之,雪公子也很难引蛇出洞?”看得出来,在百里湘心里璃珠视她不过草芥。
“死是最无用的!”雪倾谊向来有自己的认知,他沉思了一瞬:“但百里姑娘身在此山中,焉知对方的困顿。若我们尽早回府,料他定会再现。”
如果真的只是恶意作祟,便不会在葬礼当晚破坏了!
人妖殊途,可情之一字,任谁也很难无动于衷!
“百里湘,愿听从雪公子的安排!”
只是……
届时真的抓到璃珠,又该如何呢?
眼泪怎么都流不尽,百里湘腹内一阵抽痛,树下的她身影伶仃茫然无措。
看情形孩子不久就要降生,雪轻谊深知不能再拖了,此番必须将这妖引诱出来。
他并未继续逼迫百里湘,反而好意劝她多加休息。
谁知此夜,百里府却遭逢变故。
再次布置好的灵堂又被蓄意破坏殆尽,甚至就连宗祠之地皆被朱血污秽。
等他们飞速赶过去时,府上早已一片兵荒马乱。
正值紧要关头,本应多加人手,但妖妖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依仍劝狮狮和豹豹返还大乌山。
海棠树下雪轻谊遗世而独立,带着半纱的妖妖则陪着百里湘立在厅角,没多久东方飘飘和千代也相继赶来。
厅堂外的连廊上,憔悴不堪的百里夫人自瞥见女儿的身影,便不管不顾地甩开仆妇们的搀扶,颤栗悲痛地朝女儿扑去。
站在一旁的族长百里泽,扫了眼抱头痛哭的妻子女儿。沉默许久,唇方抽动迟疑着从袖中掏出张字条。
虽然他作为族长久经世事,但此刻依旧掩不住额角青筋爆栗。
百年基业,难道要毁于己手。
此刻百里族长委实心乱如麻,不由得仰头重重叹气:“雪公子,这是那妖留下的。”
幸好之前有所防备,他在府内布好了阵法,不然今夜不堪设想。
来势汹汹的恶妖,不辨底细不说,还大有将姑苏百里置之死地的歹意。
堂内众人一派死寂,雪倾谊挺身上前,接过信快速览阅。
“姑苏百里,死不足惜!”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眉头紧皱,忽然飞身跃停在了屋顶。
待他四处探看时,目光倏地阴沉,原来起先所设的咒符竟全都破敝如斯。
若不是后宅还挂着革囊,而今府内必惨象环生。
“承安哥哥,咱们干脆留下来吧!”
东方飘飘适才看到百里湘母女相拥的场景,心底愀然地想起她身居国都,终年抑郁寡欢的娘亲。
从来都是母女连心,她极其同情百里湘的遭际。
“是啊!不如将计就计,让百里小姐为饵——”
“千代!”东方飘飘当即反对,扭头冲雪倾谊央求:“承安哥哥,这可不成!她一个闺阁娇女,眼下还有孕在身。干脆让我来假扮,到时候你们埋伏……”
雪倾谊摇了摇头,音色清冷:“这来路不明的妖,比我们想象的机敏。他法力不仅高强,还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对姑苏百里恨之入骨,却独独放过了百里湘。
当真没半点情愫?
众人十分纠结,百里湘蓦然走出,神情格外坚定:“让我来引出他。”
说着她轻轻拂过高耸的腹部,如水的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涩意。
就算不为她,这个孩子总值得他一顾吧!
“很危险!”妖妖垂眸抓住她的手,满带担忧道。
百里湘安抚地拍了拍妖妖的手背,目光落在娘亲惨白的脸上,淡淡地说:“我也想弄明白,一片赤子之心,为何就落得如此境地?”
其实时至今日,她仍盼着再见到他,听他亲口解释一二。
对于百里湘的决定,雪倾谊无甚波动。
其他人却因到了真正抉择的时刻,反而显得有些犹豫。
最后,爱女心切的百里夫妇妥协了。
时间被拉长,枯等久时,依旧不见璃珠的丝毫踪迹。
日头很快西下,逐渐擦黑的苍穹点缀起璀璨繁星,明月孤影人自怜。
后院花园里,端坐在石桌前的百里湘,斜支着腮兀自放空。
此时她身后高大浓密的梧桐树上,并肩站着两个人。
“这都坐一个时辰了,这妖还来不来?”千代不动声色地挡在东方飘飘旁边,不时用掌风悄悄挥斥蚊虫。
几乎一天没怎么饮食的东方飘飘,眼神发虚地打着呵欠,捂嘴直懵瞪:“谁知道啊!”
另一边,负责保护百里湘的妖妖,则整个人蜷缩在石桌下面。
空间逼仄的她浑身酸痛,实在难受得不行,她才小心翼翼地松了下脚腕。
转念,她想到身子笨重的百里湘,不免神情开始紧张。
于是她动作轻微地敲了敲面前的鞋,低声询问:“阿湘,难受吗?”
面容娴静的百里湘旋即晃了晃腿,安抚的用手摸了下她的头。
一行人在月夜里足足喂了数个时辰的蚊子,最终因百里湘体力不支,大家才不得不原地解散。
守株待兔显然没有成功,但随后大家还是按计划来。
东方飘飘和千代分守在廊厅两侧,雪倾谊则暗中掩护被蒙在鼓里的老族长。
百里湘说是要回房休息,但妖妖实在是放心不下,只一味跟在她们身后。
直到碰上百里夫人,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百里夫人面色愧疚地表示,想和女儿单独聊聊。
既如此,妖妖忙识趣的退至拱门外。
到底是骨肉分隔,百里夫人悲不能耐地紧拥着女儿。
好在伤心未持续太久,百里湘不时柔声细语地劝慰,母女二人方依偎着肩头窃窃私语。
待到分别时,不成想变故遽生。
一声怪叫划破了平静的夜空,骤然间一只巨鸟俯冲而下。
不过瞬息间,百里湘已消失不见。
听到动静的妖妖虽及时飞速赶来,但仍慢了一步。
望着地上遗落的珠钗,百里夫人神智几近崩溃。恍惚间委顿在地,神色苍老显得极为自责。
“求求姑娘,姑娘……一定要救救我的湘儿啊!”百里夫人发髻凌乱,全无往日的持重,边匍匐边试图去拽住妖妖的衣袖。
“夫人莫要如此,全怪我警惕不够,才让阿湘被挟持。”
顾不上追踪的妖妖,只好上前先搀扶起百里夫人。随后忙将其托付给千代,紧接着便不顾所以地冲出去。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身后跟过来的竟会是东方飘飘。
“飘飘,你——”
原本满脸凝重的东方飘飘,待看到她愁眉不展的脸色时,兀自伸手刮了下她翘挺的小鼻子,左手还握着那本该在她面颊上的半纱。
“你又不是故意的,所以不必如此自责惊慌。”说完东方飘飘把半纱放回妖妖手里,四目相交顿觉对方很可爱,才又忍不住道:“我陪你一起找!”
对上那双澄澈透亮的眸子,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妖妖心底泛起。只见她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不料却被眼前人伸手打断。
紧接着东方飘飘抬手托起妖妖的后背,单手撑开腰间的玉骨伞,借力抱着她漂浮在寂静的夜空。
两人在城内寻了大半夜,可惜始终没发现百里湘的踪迹。
最终失望而归,妖妖难免无精打采,只得垂头丧气地看着大家:“都怪我,阿湘才会出事。”
百里泽面色凝重地扫过厅中的妖妖,一言不发地立在座椅前,强忍住心头的焦灼不满。
“别这么说!”东方飘飘当即沉了脸,扭头却又对百里泽柔声安抚:“事出突然,谁也怪不得。烦请百里伯伯照顾好伯母,我们定会找到百里小姐的,到时候必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
这番坚定且严肃的话,果真令他疏解不少,面上的沉重不觉卸了几分。然而转念想起女儿的下落,依旧是忧心忡忡。
不过目前,寻找女儿固然极为重要,但夫人的身体亦让他忧切。
既是自家的事务,眼前的诸位亦不过是好意相助,于是百里泽深深鞠躬,朝大家拱手请求:“麻烦各位了!”
掌珠阁,身处暗室的百里湘,在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时,脸色瞬间苍白如雪。甚至是来不及思考,她已惶恐不安地抱着肚子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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