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崎遥斗?”
松田阵平原本酝酿了整整三个小时又二十七分钟五十三秒的开场白被一发奥数题轰得碎了一地,萩原研二抱着双臂在旁边看了他半天乐子,终于从失物招领那领回了自己的良心,开口问道。
舟崎遥斗笔尖一停,目光落到松田阵平此刻全然空白的表情上,微妙地挑了挑眉。他向后靠在轮椅的椅背上,调整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点点头:“我就是。”
“抱歉,”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解释道,“暂时站不起来,还麻烦警官担待。”
萩原研二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把松田阵平按了下去,自己拉过另一把坐在舟崎遥斗的对面。多年从警的经历让他在见到舟崎遥斗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开始分析:略有些不那么合身的衬衣,说明他昨晚很可能不是在自己家睡的;轮椅正好在空调风口下方,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应该是在近期,他还没有习惯照顾自己,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单纯贪凉的可能;做题的时候金边眼镜放在一旁,眼眶下方没有常年佩戴眼镜造成的凹陷,近视应该是真的近视,看松田阵平的时候眼睛稍微眯起……
不过这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未免太花里胡哨了点,和他耳朵上的单边碎钻耳钉倒是很搭。
“客气了,寒暄之类的话就不用了,”萩原研二说,“我们接到目暮警官的通知过来的。按道理来说……私下联系嫌疑人亲属是不允许的,”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听起来仿佛真的有些为难,“但这次给你开了个后门。”
还没等舟崎遥斗开口,萩原研二就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不过还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得在一旁监听,方便吗?”
松田阵平刚从奥数题的海洋中挣扎出来,就听见萩原研二这么一句。他瞳孔缩了一瞬,因为目暮警官找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要求这个……那只能是萩原研二自己加上去的。
至于理由,哪个警察甘心被一群犯罪分子耍着玩还得帮他们隐瞒罪名?私下查案这事有一定风险,如果换个熟悉的人来,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说不定就开门见山了,可他们不仅没听说过舟崎遥斗这人,目暮警官还让他们留意一下这人的举动,似乎现在还并不能完全信任……那为什么又要给他开后门呢?
不管怎么说,在确认他是能放心合作的对象前,萩原研二试探他再正常不过,他不能拆自家竹马的台。
舟崎遥斗放下笔,微笑着点了点头,答道:“当然没问题。”
“得配合警方工作,能让我联系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不方便?”舟崎遥斗语气感慨,“我不能走路,还得麻烦两位警官很多事。”
松田阵平站起来推轮椅,让萩原研二试着继续套话。
萩原研二视线滑过金属扶手在灯底下闪着的光,眨了眨眼:“这里不是打电话的地方,来往的人太多了。小阵平,我们带这位……”他思考了一下称呼,“热心市民去三楼。”
“对了,我是萩原研二,他是松田阵平。”
舟崎遥斗抬了下手指,指甲轻轻地叩在扶手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萩原警官,松田警官,”他笑着说,“尽管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但这种时候我还是得再自我介绍一遍比较好吧?舟崎遥斗,目前是个热心市民,请多指教。”
站在他身后的松田阵平表情略微有些异样,抬起眼,视线与萩原研二在空气中交汇。
——去他妈的热心市民,舟崎遥斗刚那个听人自我介绍的小动作,分明就是常年的上位者才会有的。
视线交汇的时间很短,萩原研二别过眼,看似随意地和舟崎遥斗聊着:“怎么想到在警局来做数学题的?”他指了指松田阵平,信口胡诌道,“以前小阵平最怕的就是数学题,是他上学时候的噩梦,刚看到题目他人差点晕过去了。”
松田阵平:“……”
我日。
这话说得当年指着数学题告诉他有些事不能强求的人不是姓萩原名研二一样。
舟崎遥斗耸了耸肩:“比较无聊,总得找点事做做。”
“光等着是挺无聊的。”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刀子似的目光下居然从容地点了点头。
“其实做数学题也很无聊,题目终究是死的。松田警官居然这么害怕数学题,困难得克服啊,”舟崎遥斗转过头,“要不等会儿和我一起?我有个伴,题目说不定就活了。”
松田阵平:“……”
气活的吧?
萩原研二的良心又暂时挂到失物招领处了。
“这说不准,不过像你这样的热心市民如果再多一些就好了,我们能力毕竟有限,”萩原研二感叹道,“能提供的线索越多越有利破案,你当时在现场吗?”
他们停在电梯前,舟崎遥斗看了他一眼:“对,那还是我第一次做笔录。”
“做笔录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比较好,是觉得做笔录的时候有什么忘记和警方说的了么?”
舟崎遥斗无奈地点点头:“我记性一般,而且还失忆了,有许多事没能想起来。这不,我现在给打工的那位干脆就让我自己过来了,应该是怕我又忘了吧?当打工人不容易啊。”
萩原研二大致知道舟崎遥斗口中的“那位”是谁,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不过目暮警官叮嘱过他的行踪需要保密。萩原研二也就没有提这位的名字:“侦探助手?那舟崎君一定很厉害。”
舟崎遥斗:“我也就一般般,普通人而已。”
有同事钻进了电梯,看见这三位,看见这三位的组合有点惊讶,拍了下松田阵平的肩:“这是在?”
松田阵平伸手往同事手臂上挎着的袋子里一捞,捞出个面包来,朝舟崎遥斗的轮椅使了个眼色:“咋了,看不出来吗?关爱热心市民。”
一些比较秘密的任务,哪怕是再亲近的同事也不能随便乱说。
同事笑骂:“嘿你这小子又抢我面包!能不能也关爱下我?去几楼,怎么不按电梯?”
“去三楼,你是热心市民吗?”
同事按下楼层:“好巧我也是三楼——松田阵平,我是你同事!”
热心市民舟崎遥斗提议:“不然您骗一下松田警官自己受伤了,去搞个轮椅试试?”
松田阵平:“…………”
要不您改名叫舟崎胡说吧?
好在这时候电梯到了,同事的目的地虽然也是三楼,但出了电梯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松田阵平看着同事的背影松了口气。他推着舟崎遥斗左拐一下右拐一下,拐进了个房间。
号码是萩原研二拨通的,舟崎遥斗瞄了一眼,这房间里有好几个监控。警方应该提前和芝元凉太的哥哥打过招呼,铃声响了几下就接通了。
“您好,芝元先生,有几个问题得麻烦您一下。”舟崎遥斗按下扬声器单刀直入,语气却是温和的,“您现在方便吗?很快的,不会耽误您干活。”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有些抖,从昨天起他就疯狂被各种信息轰炸,一晚上提心吊胆的,压根没睡好。他被问了很多话,整个人都麻木了。舟崎遥斗的声音听起来比那些问话的警官要更加柔和,他的神情稍微松了松。
“您……您尽管问,我知道的都说了……但是我也很久没有和凉太联系了。”
“没关系,毕竟凉太君很久之前就离开家乡了,也没有和您联系对吗?”舟崎遥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必要,我也不想打扰您,毕竟我想知道的一些事可能只有您记得。”
电话那头的人有点意外:“只有我记得?可是刚才我说了我和他很久没有……”
舟崎遥斗耐心地听他说完,才道:“所以是很久以前的事。”
萩原研二有点惊讶,如果不看舟崎遥斗这个人此时漫不经心的模样,也没和舟崎遥斗之前打过交道,光是听这通电话,他自己都要相信舟崎遥斗是个友好又温和的人了。舟崎遥斗的声音就像是最和善的幼稚园老师在真心实意地哄哭闹的小朋友,根本很难让人建立起心防来。
芝元凉太哥哥的情绪果然慢慢放松了下来:“很久以前……?是小时候的事吗?我应该记不清了。”
“没关系,记不清也能理解,毕竟您每天很辛苦。以前你们村的收成怎么样?”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心里同时浮现了一个问题。
——他问这个做什么?
芝元凉太的哥哥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不太好,以前家里能干活的不多,他小时候我妈又病了,不能干活。”
“这样,”舟崎遥斗说,“她是不能干重活吗?”
“轻活也很少干,”一提到做农活这方面,芝元凉太哥哥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基本上只能躺着,我们家那时候又穷,没钱给她买药吃。我八岁就下田和我爸一起干活了,那时候凉太才六岁,帮不了我,就在家里照顾她和其他小孩。”
“本来想着再挨几年等男孩子们长大就好了……我爸那时候也得了病,都不敢治,家里要吃饭的太多了,哪里有钱呢?大病小病就忍着,还好凉太和……”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舟崎遥斗没有催他,等了会儿才问:“那当年家里一定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凉太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山里,他可用功了,那时候我想着只要他能读,砸锅卖铁都要给他读书……”芝元凉太哥哥匆忙地补了一句,“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没想到他能读书能读成这样。”
舟崎遥斗沉默片刻:“您当年应该付出了不少吧?”
“那可不是,全家人都省着一口吃的给他读书呢,”芝元凉太哥哥说,“我们家男孩子多,胃口都大。”
舟崎遥斗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男孩子多肯定的吃得也多,女孩子就吃得少了。”
“女孩子吃得也不少。”
舟崎遥斗自然地开启下个话题:“我见过的女孩子吃得都比较少,您见过饭量大的?”
“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干活肯定吃得多,我妹妹也吃得不少,但她那时候把饭都让给我,不过……我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
“想不起名字正常,那时候村子里不都是乱喊的,”舟崎遥斗竟然赞同地叹了口气,“看来妹妹很懂事,现在有几个孩子了?”
“……没有孩子。”芝元凉太哥哥嗫喏着说,“妹妹早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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