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栋楼上上下下难免有碰撞,一周七天有五天是能瞧见某人的影子。
先是被陈女士吩咐下楼扔垃圾,能撞见刚出电梯披着一身蓝色系的人,墨蓝的套西服,内里搭了浅蓝的衬衫,同湛蓝的领带,妥妥一副人模狗样。
再者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零食,坐在门口小椅子上舔冰棍,望嘈嘈的街道,也能瞧见某辆黑色路虎驾驶位上一脸悠然自得的那位,惊得余骞将头一侧,明知道照那个角度,方池是看不见的,却依旧要去怒遮住自己的素面。
接着好不容易早起一次准备跑去老城区吃早餐,却被陈女士拖去爬山。她中途摆手说累溜走,跑去肯德基啃汉堡时,又碰上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喝豆浆的某人。
余骞不解了,记得方池跟秋素女士不对付,见面不互掐两句,心胸都不顺畅。
怎么,还能住在同一屋檐下?
思来想去,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试探陈女士,“隔壁家的儿子,住那里吗?”
陈女士认真回忆一番,“好像不住吧,是秋素自己一个人住的。”
“那为什么方池天天往这里跑?”她追问,颇为迫切的眼神望着陈女士。
“儿子回妈家,不是正常吗?”陈女士瞥余骞一眼,似不满她慢吞吞喝汤的动作,嘴唇动动又罢休,舌头拐弯,“不过以前倒是一个月见不上两回,最近常见了。”
余骞收声,闷头喝汤,心里不是一般滋味。
踌躇一会,又怯怯的口吻,“妈,我想一个人搬回老房子住去,离学校近,以后上下班方便。”以及不想跟方池碰上面,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
这问题一问出声,余骞脑海里就能猜出陈女士的反应。
哪肯啊,厉声命她想都不要想,妥妥包租婆的论调,“搬回去干嘛,交多一份水电费,浪费钱。”
拜托,她在家难道就不需要用水电吗?
陈女士直起身子,余骞识出其有再度开口叨叨的意味,连忙走人,“妈,我来不及了,婚礼就要开始了。”
参加的是陈蓁跟赵南的婚礼。
刚回国的时候,陈蓁就扔给余骞一个红色炸弹,闪晃晃的钻戒在她眼前跳舞。
余骞惊叹,“天哪,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上两周,在浴缸的时候,刚wan事,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戒指,趁我不注意套上了。”说话的人一脸娇羞,抿着嘴角,“这不,稀里糊涂就同意了。我们打算在下个月办酒席。”
哇哦,余骞啧一声,“速度真够快啊。可婚宴不是说要准备好久吗?你们怎么这么快?”
“是的呀,但是怕再久一点,穿婚纱不好看。”
余骞懵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多久了?”
“就是求婚那天种的,前两天才发现。”陈蓁嘻嘻一笑,而后语气一认真,“听说方池回来了?”
余骞敛睫,挖了一口蛋糕嘴里,狐疑的语气,“是吗?不清楚。”
“我听赵南说的。那到时候,你要跟他分桌吗?我打算高中同学都坐在一起,大概有两桌。”
“要!”
余骞老感觉自己跟方池在一个空间,不自在,别扭。
去到现场时,已然旋绕着沸沸的人声。她的那一桌,就只剩下两个位置,余骞挑了靠里的坐。
高中毕业后,跟原先班里联系的人不多,左右就陈蓁赵南两个,现下周围的昔日同学都披着笑皮在寒暄。
余骞扯了几下嘴角,累了,退出笑脸大战,点开大眼软件打发时间。
忽而,身侧光线暗,有道灰影遮过来。一扬眼,入目就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厮怎么坐着来了,不是安排在隔壁桌吗?
她保持沉默,眉眼疏冷,似无看到旁边有人之颜,倒是对方主动解释起来。
“李书言带家属了,我把位置让给他,看这边还有个空位,就过来了。”说话的人唇畔勾起浅淡的弧度,故意停顿几秒后方再言,“不介意吧?”
余骞睨他一眼,唇间轻飘飘溢出二字,“介意。”
方池稍抬眉梢,一句无奈的话外颇有得意的声气,“可我只能坐这里了。”
余骞瞥他,顿时无言。
那你问什么!
余骞闷闷低头不理他,直到新人进场方抬起视线。
好一对才子佳人,配上梦幻的紫色现场,直直叫她想起高中时候赵南痴痴望着陈蓁的青涩画面,陈蓁告诉她结婚消息时的喜悦。
顿时眼泪兜不住,怎么一恍就十二年过去了。余骞快速眨眼睛,但是酸味一直萦绕在鼻尖。
“怎么哭了?”身旁的人温言,且递给她纸巾。
余骞狠狠接过来,一双似水的瞳眸瞪他,“你不懂。”
像你这种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睡着这个姑娘心里又想写另外一个女孩的人,怎么会懂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
方池噎语,见其眼色不对,默默挪动视线不搭腔。
婚礼结束后,余骞盯着一双红兔子回去。
但后面老是有个人跟她,眼周浮肿的人猛然回眸,声音里还带着哭音,“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人理所应当的词气,“我没开车。”
所以呢。
不满之色涌上余骞的眉目,她才不要载他。
“你自己叫车。”
“手机没电了。”某人一本正经地拿出手机,以示真实。
清透眸色的坦率之状,神情很是可怜。余骞轻淡瞟他一眼,冷哼一声,面上浮起一丝动容。
背后的人见状赶紧跟上。
一路上,车厢里静悄悄的,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余骞控住视角不往侧边偏移半分,起码表面装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但实际,余光总是能感受到那厮频频看过来的目光。
到底想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余骞如是忍了五六回,欲要开口制止这人无聊的举止,却被他一句“还好吗”打回肚子里。
什么好不好,想问哪里好不好。
这个人好奇怪,说话都没有主语,小学的语文老师没有教他一个句子里面需要话题吗!
真是的。
不管了,她不冷不淡三个字,“挺好的。”
如此,四下再度恢复寂静,一直延伸到均速上升的电梯。
余骞看着跳动的红色字母,恨不得一下就爬上顶楼,怎么可以这么慢,第一次觉得电梯是这般的蜗牛速度。
电梯里的两个人,一人一个角落。
空气粒子僵硬地挪动,余骞双手环胸,目视前方。
忽而光线一暗,电梯一抖,余骞心坎一震,着急忙慌地靠紧角落,发出的声都带着颤抖,“怎么回事。”
“应该是故障了。”
随着话音落下,身旁的一袭风卷过,余骞听到某人摁下求助铃的动静。
“等人来就好了。”方池的声音听不出变化,字音间全是镇定沉稳。
相比她自己。
啊,好丢人。刚才甚至啊一声。
余骞焦急难耐,怎么还没来人。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黑漆漆的,啥都瞧不见。
连方池那厮现在在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好像喊喊他,但是喊不出口。
可是方池知道。
熟悉的清冽气质混进余骞的鼻息,这人正跟她肩蹭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余骞感受到指尖有轻微的触感,继而一股温热贴近她的手心,心里踏实了。
她抽抽鼻子,熟悉的味道更加强烈了,直叫她失了魂。
“方池,你好讨厌!”余骞冷不丁地扔出一句话。
方池敛眉,左右应不上话。
半响,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哐啷哐啷几声,电梯爬上两步,光线溢了进来。
门徐徐地开了。
余骞猛然抽回手,迈出电梯的背影满满的翻脸不认人的颜色。
“谢谢,谢谢。”
太感谢了,余骞连番弯腰谢过几次,还称明天带吃的去感谢他们。
呼,终于回到家门口,余骞欢快拿钥匙,正准备推门进去。
某人一声喊,唤住了她的动作。
“余骞。”
他又默然两秒,“对不起。”
这一刻,余骞鼻尖又酸了。
啊啊啊,臭方池。
他的这一句对不起在她耳边反复敲了上万回,甩都甩不掉。
余骞闭眼又睁眼,望着窗外茫茫的夜色,连空气都好像在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她一顿揉搓头发,再度闭眼,周游几回后妥协,跟这声对不起一起跌进梦里。
次日,余骞为了躲开被陈女士拉去花市的命运,连忙逃去泽如糖水铺。她最喜来泽如这里,一是有糖水和小吃,二是有可爱的人看,还有人跟她唠嗑。
一两点时分,人不多。
泽如坐下来休息陪余骞打发时间。
余骞一面啃着烤鸡腿,一面问那正在摆桌椅的近希,“宝贝,报了哪里?”
“安大。”近希停下手上的活,瞥其一眼,“能不能改改你的称呼?我都多大了。”他言内虽是不满,嘴角却勾起了弧度,噙有笑意。
“哦,我们近希长大了,不能再喊宝贝了。”余骞的语句佯装出屈意,对着近希掀掀长睫,见后者面色有动,立刻拖腮,撩起柔媚的笑,“那我们近希是不是准备要谈恋爱呢?”
接话的人眉端一拧,“别乱说。”
“吖,还害羞噜。”余骞冲那个别扭的人说:“近希,十八了,可以谈恋爱了,你妈管不了你了啦。放心谈!”
旁边突然被cue的人一笑,“我前几天也跟他说了。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跟我说不喜欢那些女孩。我就问他喜欢那种,他左右说不出。”
“诶,近希,你喜欢怎样的姑娘?”余骞点他,眉眼弯弯地等回答。
近希掰回偏移的视角,刚好对上余骞白皙的脸颊,恰恰这时淡薄的光恰好送到她这儿,细小的绒面似撒了碎光。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耳廓忽而一红。
不接余骞的话,忙忙转话题,“我去给你弄糖水。”
啊,真害羞了。现在的孩子不是脸皮都厚得不行吗,怎么近希这么薄。
余骞玩心一起,对那小跑进厨房的人扬声道:“近希,看到喜欢的女生要追喔。”
泽如见状失笑,似想起了些事,神情严肃了些,“对了,上次你说男朋友出轨,怎么回事?现在怎样了。”
余骞耸肩,捻了张纸巾擦拭指尖的油,漫不经心的神色踌躇一会,徐徐说道:“唔,就先晾着他,反正一时半会他也不回南安,到时候我找机会报复一下再分。”
话音刚落,一滴冰凉的液体甩到她手背。
近旁的人比她动作快,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忙忙一句对不起。
余骞下意识说:“没事没事,不会很烫。”
近希抬眸凝视她须臾,“这是冷的。”
余骞语噎半响,“诶,我是长辈!”
某人睨她一个似在问然后的眼神。
所以,留点面子给她呀!
但未及说出口,近希抢先问道:“你什么时候谈男朋友了?还出轨了?”
余骞长辈式论调,试图掰回一局,“小孩别问这么多。”
近希眼底流露出不满,他不想她总是当他是孩子。
“乖。”自称长辈的人拍拍小辈蓬松的头发,“等下小姨带你出去吃饭。”
近希无可奈何的词气,“你才大我十岁。”
算哪门子的小姨。
“大十岁也是长辈呀,我喊你妈妈姐姐,那你就要喊我小姨!”
小姨要带侄子出去庆祝高考结束!
本来泽如也要去的,但是店里有员工请假,人手不够,得留下来,只有余骞跟近希出去。
余骞长辈当上瘾了,饭后拉着近希去挑衣服。
近希说不用,够穿了,他妈前几天已经买了好几套给他了。
“妈妈买是妈妈买,小姨买是小姨买。”
小姨心情不悦,想花钱。
她抛下不容拒绝的话,“快去试下!”
近希试衣服期间,余骞没闲着,一直挑个不停。
突然手一停,一个画面忽闪而过。她看看四周店铺装修,果然瞧见了明显的熟悉logo。
记得方池高中大学的时候,大多数都穿休闲运动装,这个牌子是他最常买的。
而手上这一件,又是方池衣柜里重复添置过好几次的款式,很简单的棉t,黑灰白三个经典颜色。
本是很普通的样式,但这家的版型剪裁独特,肩袖比刚刚好,领子不会太窄,衣宽也不会过于肥大。
“怎样?”被迫在试衣间折腾的人出来了。
被叫的人扯回自己险些飘走的思绪,打量一下对面人,给予肯定的点头。
忽然,手上的衣服被抽走。
近希习惯性地回试衣间,背着身对余骞说:“最后一件了。”
余骞长睫扇扇,迟钝的回应,“哦,好。”
而后又陷进了恍惚。
待近希出来后,恍恍惚惚捞一大堆衣服去收银台,魂不守舍的模样。
近希以为余骞因渣男而失神,故没有唤她给她时间消化,亦借此机会,把付款码亮出来。
这滴的一声,叫醒了余骞。
“你真是干什么!我给你买的!”
“哎呀,走啦。你买,我给钱。”近希虚搂着身旁不满的人,学着她一贯野蛮的话术,“闭嘴,回家!”
余骞将车停到近希家楼下,从后座捞出一个大礼袋,给已经两手都是购物袋的人增添重量。
这是她前几天挑了好久的笔电,想着奖励一下近希。
“我不要。”近希欲要塞回给她。
余骞背手,乌瞳瞪他,故作命令不容反驳的口吻,“拿着,闭嘴,上楼。”然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开车走人。
回到家后,见时间尚早,晚饭吃的火锅还在她胃里翻腾,遂在楼下散散步,照着陈女士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办法,手心捂着腹部,左三圈右三圈。
今夜月色格外清透,疏朗的星星浮在黑蓝的幕布中。余骞对着拍了一张天空,收回动作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到了跑道上。
她闲心一来,坐在附近台阶上,嗅嗅晚上独有的味道。
目光漫无目的地洒在前方,忽有一修长的影子擦过视野。
余骞无反应的时间,视线追过去,甚至探出脖子。
那人清爽的运动装,步子迈出的弧度很好看,松散的黑发上好似映有细碎的月光。
乍一看,倒是还不错,也不知道正脸如何。
忽而,手机发出一声响,余骞一看竟是那臭小子转过来的钱。
下一秒,那头又拨过语音来,开头就是一句略微强硬的话,“余骞,收下。”
“我不!”
接话之余,分出心思去寻那个跑出她视野的那个男生,终于在左手边望到了。
眸光刚刚对上这人,余骞眸色当即一紧。
那人竟是方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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