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卫枫的侍卫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带路时穿越人群也显得器宇轩昂,同他相比,紧跟着的林青贺就显得狼狈多了,衣衫下摆滚皱了,头发也悉数散开,好不尴尬地低着头匆匆前行。
出了角门,对过处有三间抱厦,左右壁各一处通耳房,卫枫把林青贺引到南面那间,就从壁柜里找出个青灰色的长襟来,两个穿翠衣的小丫鬟也跟着入内,一个捧着个金鱼戏水的银盆,另一个握着牙梳帕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候着了。
“我来伺候林公子更衣。”卫枫把衣服在旁边床榻上放好,笑吟吟地就上来解林青贺的衣服。
入乡随俗,穿越随古。
经过了四年的洗礼,林青贺虽说被人帮忙换衣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再扭捏,就配合着脱了原有的那件青色衫子,在小衣外又换上了这新衣,穿上后初觉不起眼,但用手一摸,就能感觉到那针线细腻得要命,明明是布衣,却和绫罗绸缎似的光滑。
两个丫头也走上前来,略微道了个万福,就开始为林青贺梳头束发,他也不便抬头直视女子的面容,干脆与卫枫搭话。
“你们王爷额,真是玉树临风,德才兼备。”
最高级的闲聊方式,只需最简单的拍马屁。
林青贺对于自己的成语功底很满意,继续道:“我一个无功名无官阶的小民,就得王爷如此照料,真是感激不尽。”然后偷偷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卫枫垂手站在一边,闻言扬起两条浓黑的剑眉:“那是自然,王爷天潢贵胄气度不凡,也是一片仁爱之心。”
两人又扯着恭维了王爷几句,就不吭声了。
因为林青贺实在想不出什么词了,抓心挠肺时,正巧那俩丫鬟停了手,后退几步笑道:“给公子束好发了,真是俊俏。”
卫枫看了眼,也满意地点头:“我带林公子去旁边屋子里看下,那里有西域进的铜镜,光彩照人,毫毛毕见。”
“不用了,”林青贺站起来活动下身子,“已经耽误你这么久的功夫,我也该回去了,否则也太失礼。”
见他这样说,卫枫也不再坚持,而是带他依着原路返回,进院后才发现,宴席已经开始,每个桌子上都摆了一溜儿的精致小菜,无数的年轻丫鬟流水似的穿梭,热闹得不行。
卫枫若有所思地看了林青贺一眼,发觉对方双眼发直,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的珍馐吸引了过去,不自觉笑了出声:“怪不得王爷说公子有趣呢”
林青贺只顾得拼命咽口水,压根顾及不到卫枫在嘟囔什么,急哄哄地和对方拱了手,就一溜烟窜回自己原来的坐处,众人已经吃上了,这一桌也不例外,但都是自持身份的人,桌上的菜也还没怎么动。
“咦?”感觉到身边有人,苏苏抬起头,“我以为你还得好一会呢。”
“喏,给你提前弄好的菜,”臭脸汉子把两盘满满当当的骨碟放到林青贺面前,“一份里面是些荤腥咸的,鹿肉鹅脯什么的,另一份松仁甜瓤什么的腻味东西。”
他虽然嘴上满是嫌弃,但这两份碟内的食物都是挑了好的部位,咸甜分开放了,着实细致。
林青贺心中一暖,小声道谢后化感动为食欲,拿起筷子就闷头开吃,也不管旁人仍在高谈阔论,自己专心致志吃饭,一副誓将贺礼吃回本的架势。
他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还伸手夹着面前一份烧鹅,配上酸梅酱,鲜美的酥皮入口即化,一口下去林青贺几乎要老泪纵横,之前自己还抱怨古代食材贫瘠饭菜不行,原来是因为自己土包子没见识,真正达官贵人家里这吃食和现代比也不遑多让。
对面一个中年男人瞧着他的吃相,“噗嗤”一下笑出声:“林公子看起来身体瘦弱,没曾想这饭量也是很大啊。”
“呵呵”林青贺一抹嘴,填了肚子后心情大好,“承让承让,今日让诸位见笑了。”
那中年男人笑着摇头,指着他旁边说:“不过跟这位苏小弟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林青贺这才扭头看向旁边的苏苏,只见他正埋头苦干一只水晶蹄髈,感觉到有人在讨论自己,就抬起一张黑脸凶道:“咋了,没见过人吃饭啊?”
“苏兄也是被家里逼着来的吧?”林青贺已经有些饱了,自他坐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已经换了两茬,无论是否被动过筷子,都直接端了下去,换上了另外的花样。
苏苏咬下一大口肉,含糊不清地说:“嗯,我爹非要我来的,反正就当散心了。”
“你呢,”他抬眼看向林青贺,“是否还要留着玩几日?”
“不了,”林青贺想了想,“此地吃吃喝喝确实快活,但呆久了也感疲乏,我明日就走。”
苏苏的脸明显垮了下来。
这时林青贺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咱不是在一个客栈么,下午结束后我还去教你编蚂蚱,保准你一会儿就学会了,不行我就再给你留点图纸好了,回去后令妹一定欢喜。”
苏苏的脸又瞬间晴了,却仿佛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是喜形于色。
不过林青贺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没什么弯弯绕绕也不必打哑谜,心直口快有啥说啥,不累得慌。
这场宴席整整持续到了午后酉时,身为外客的林青贺及苏苏,自然不在继续应酬的近亲好友名单里,两人已吃得昏昏欲睡,都挺着肚皮慢腾腾地走出王府,还有不少宾客留了下来,继续交际应酬,因而王府仍是喧腾热闹,喜气洋洋。
天边已经有了红红的落霞,微凉的晚风把林青贺的头发吹起,少年打着呵欠,被风吹出一截伶仃的腰肢,还被苏苏揶揄道为何吃了不胖,简直浪费。
从小到大就营养不良,当然干吃不胖啊,他整个高中都在勤工俭学吃食堂的剩饭,这种情形下身高还能比同龄人高出一点,不可不谓之奇迹,而即使穿越到了这个朝代,过惯了苦日子的灵魂仿佛也同化了这副身体,原有的林青贺羸弱多病走一步喘三下,文采出众写字漂亮,这些他一样没跟上,嘴馋贪吃的毛病倒是跟了过来。
苏苏的马车就在王府大门口候着,两个一身精悍短打的小厮上前,等着他回去休息,而李德的车马晌午时没挤得进来,在略远点的地方候着了,只留个阿三在门口等,见着林青贺后也快步跑过来,告知主子马车在的方位。
林青贺婉拒了苏苏的邀请,坚持自己走两步消消食,那汉子也不再坚持,约好了晚上在客栈相见后就大步离开,走得生龙活虎威风凛凛。
“不行”林青贺笑着对阿三说,“我得慢慢走,撑得受不住。”
阿三扶着林青贺的胳膊,略带不满地劝道:“夫人都说了,少爷肠胃弱,吃多了积食不消化,您怎么还少爷换衣服了?”
“嗯,”林青贺点头,把宴席上的事大致说了,原也就是个小插曲,“算是承了王爷的人情。”
“那这衣服还用还吗?”阿三细细摩挲了一下衣料,惊呼道,“这样好的针工!咱全沛县的娘子加起来都比不上!”
“不必了,”林青贺淡淡地说,“此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如果有缘相见,王爷也不一定认出我来。”
阿三听完也就闭了嘴,走了一会儿看见李德冲他们招手,就上了马车,往客栈方向驶去。
到了屋内才发现,纳福心虚理亏,趁着白天人不在,自觉把房间都打扫一遍,所有地面边角都用清水揩拭了,此刻一见林青贺回来,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听凭处置的模样。
“明儿都走了,你这时候洒扫,真是有兴致。”阿三还是气不过,斜着眼出言讽刺。
林青贺有些疲乏,坐在一旁的雕花椅子上:“你喝酒着实误事,还不止一次,如果不是那会子我忘记带钱突然回来,后果如何也未可知啊。”
纳福抽噎着磕头:“小的知错,任凭主子责罚,别给我卖了就行,一辈子给林家当牛做马!”
“你想得美,”阿三气鼓鼓地去给林青贺沏茶,“别想着少爷心肠软就蒙混过关,真不知道那黄汤有啥好喝的,让你成日都惦记着。”
“回去后再说吧。”毕竟出门在外,林青贺也不好真的下手责罚,准备到了沛县后与母亲说道,让林夫人来处理此事,正欲让纳福起身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阿三约莫着是苏苏,就上前拉开门闩,被眼前一大把青草推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给,”苏苏把怀里的长叶茎草全放在桌子上,四下看了一圈,“你这儿蛮干净的。”
林青贺让纳福起来了,在旁边伺候着帮忙,自己上前和苏苏坐在一块,细细讲着白天落下的话,那狭长的叶子在少年纤细的手指间翩飞,不一会,就出现了个活灵活现的小狗。
纳福端着茶水过来了,放在桌上,苏苏抬头看了一眼,见这小厮双眼微红,似乎刚刚哭过,就臭着一张脸问:“咋了,有人欺负你们?”
“没有,”纳福用袖子使劲擦擦脸,“是刚刚小的不好,大人莫要怪罪。”
苏苏手上功夫不停,过了会对林青贺说:“我苏某别的不说,认定了朋友就讲义气,你要是有事,去安汝县找我就好。”
那小狗的尾巴终于折好了,苏苏的黑脸闪过一抹得意,将那物什珍宝似的看了又看,口中却瓮声瓮气道:“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话虽如此,那粗糙的大手又扯下两枚叶子,继续开始小兔的编织了。
林青贺见他已经上道,就换了张桌子坐着,要了纸笔开始画图写字,怕就此分别后苏苏忘了步骤,正描着个蚂蚱的大腿呢,外面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阿三站起来,走过去准备开门。
“在下卫枫。”一个温朗的男声传来,“奉王爷之命到此请问,林公子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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