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兄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惆怅了啊。”雷无桀喝了一口豆浆,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胃中,说不出的舒服。
“并没有惆怅。”萧瑟放下了碗,遥遥地望着那座登天阁,“只是觉得回去又是那么遥远的一趟路途,这一趟却只为了五百两银子……”
雷无桀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好像猜到萧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还差点把命送了,连本带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饱了,我去闯阁!”雷无桀一口吞下一个包子,拿起那个包裹等不及他把那八百两三个字说完就逃也似的走了。
萧瑟笑笑,喝了一口豆浆,余光瞥见旁边蔫耷耷的小道姑,“怎么?”
秦筝只觉得这热气腾腾的包子看起来是多么的索然无味,“萧老板,相逢即是缘,虽然我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但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萧瑟:……
秦筝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上官师叔做的聚气散,和你的那个蓬莱丹差不多,之前你给了我两颗,现在还你,这一瓶里剩下的就当我给你的临别礼物了。”
萧瑟看了眼那个小瓷瓶,又看向秦筝,拧眉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不是……要把我卖了嘛……”乌溜溜的眼睛忽然聚起一团雾气,眨巴眨巴就要落下泪来,“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把我卖得好点……”
小道姑说着说着好像要哭了,早点摊子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萧瑟用力揉了揉额角,“不卖你。”
秦筝吸了吸鼻子,抬起泛红的眼,“可我欠了你好多好多钱。”
“把你卖了也拿不回两百两银子,卖你作甚。”萧瑟喝了口豆浆,“北离律例规定人口买卖要到官府登记,那么麻烦的事我不会去做。”
“那怎么办……”
萧瑟不紧不慢地吃完一个包子,“先欠着,以后再说。”
他一瞥那个小瓷瓶,顺手一摸塞进了自己的袖兜里,抬眼刚好对上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怎么,舍不得给我?”
秦筝摇了摇头,“你脖子上的伤没事吗?”
萧瑟一怔,摸了摸那纱布,底下其实就只是刮破了一点皮漏了几丝血,这会儿说不定啥都看不出来,不过他才不会同小道姑讲,反倒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越这样说秦筝反倒觉得越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自己的包裹,半天摸出一支膏药来,“这是凝露膏,用了这个伤口愈合很快的,不过……我就带了这么一支,你伤口好了以后能不能还我?”
萧瑟看着那支推到面前的药膏,薄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他将那药膏放进兜里,淡淡地催促道:“快吃早点吧,要凉了。”
小道姑乖乖地夹了个包子低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萧瑟见她终于动了筷子,隔着袖子摸了摸那支药膏,心中叹了口气,明天找个时间还回去好了。
这小道姑真是傻到让人舍不得骗。
吃完早点,萧瑟吩咐小二撤了碗碟换上茶点,两人就坐在包子铺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雷无桀回来。
秦筝坐在靠街的一侧,看着那登天阁上的灯笼一层又一层地点亮,“十一……十二了!”
萧瑟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到秦筝面前,见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登天阁,“雷无桀昨夜喝了三杯风花雪月,十二层对他来说小意思了。”
“风花雪月,你们不是喝了两壶吗?”
萧瑟一想这小道姑的记忆还不知道停在哪里,“你怎么不试试自己的内力?”
秦筝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闭上眼睛稍稍催动了一下内力,再一睁眼满脸错愕,“这……”
萧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酒仙百里东君的酒你尝过了,枪仙司空长风的枪你也接过了,你想不想见见雪月剑仙的剑?”
秦筝自然点头。
萧瑟见她大半个身子都快挂到街上,恨不得粘到那登天阁前面去,“那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雷无桀登上十六层,雪月剑仙自然会出现。”
秦筝悻悻地噢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扭过头来喝茶,刚喝了一口,她又想到了什么,“我几时喝了酒仙的酒啦?”
萧瑟不答,任由她绞尽脑汁地翻昨晚的记忆。
只是没一会儿,雷无桀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萧瑟瞥了一眼登天阁外挂起的灯笼,还停在十二层,“你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听你之前在美人庄说自己在天启城的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雷无桀十分殷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坐地起价,“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这才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萧瑟听完便猜想到了十三层守阁人的身份,“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看了一眼结果,然后就说我输了。”
萧瑟心道这真是个傻子,让别人先看结果,不是摆明把输赢送到人家面前吗?他点了点桌子,“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赌,赌术的精髓就一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擅长什么?他不会赌啊!
雷无桀有些懵圈,过会有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会儿,然后一阵风似的朝登天阁跑了回去。
秦筝没想明白雷无桀该怎么办,但她明白一件事,“那个守阁的人出老千?”
“哟,你还知道出老千?”萧瑟挑了挑眉。
秦筝小声嘟哝道:“你……你不要总是小看我呀……”
“又是你师兄跟你说的?”萧瑟端起茶抿了一口,“你师兄知道的还真多。”
“不是师兄知道的多,是师兄多。”小道姑叹了口气,“我是师尊收的关门弟子,我年纪最小,前头各个师叔门下的师兄师姐加起来有十几个呢,可惜现在只剩几个啦。”
萧瑟抿茶的动作一停,默默地将杯子放下了。
雷无桀一身红衣又飘回了登天阁,下关城里围绕着观望的人越来越多,萧瑟的余光忽然一瞥,在人群中发现了两个不一样的身影,穿着是一副书生和书童的打扮。
“秦筝。”
小道姑正百无聊赖地拨着剑柄上的玉穗,“嗯?”
“你看那边那两个,像不像你的同行?”萧瑟抬手往那儿一指。
秦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那一对书生和书童,她仔细瞧了瞧,“桃木是五木之精,又称仙木,是道门中人常见的武器。这是哪个观里的呀?”
她没下山前用的也是木剑,玉清玄明是临走前师尊给她的。
“青城山。”
秦筝觉得有点耳熟,然后就听萧瑟在耳边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赵玉真。”
她连忙窜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去,“是那个道剑仙呀,也是很厉害的人对不对?”
“对。”萧瑟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远不是他的对手,别人一个照面就能把你从青城山的山顶打到山脚。”
秦筝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哝:“我又没说要去打他。”
“你心里在想。”
想想也不行么,真凶。
萧瑟直接走到两人附近,那书生躺在马背上看着书,书童在打量登天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似乎说的正是在闯阁的雷无桀,萧瑟走了过去,“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一起喝杯茶?”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手轻轻一挥,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成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萧瑟望着书生,眼底有些意味不明,“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
书生歪头看向萧瑟旁边穿着道袍的秦筝,眸光忽然闪了闪,“你朋友不会算卦?”
秦筝:……
“学艺不精,打架她还行,算卦是真的不会。”萧瑟瞥见秦筝小嘴一撇,似又在心里腹诽着什么,“不知今日可否让二位给她长点见识。”
书生莞尔,“可惜了,我也只跟师父学了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那名叫飞轩的书童。
后者回以一声冷哼。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袖子,“萧瑟,雷无桀过了十三层啦!”
萧瑟朝登天阁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秦筝的手拽了下来,淡淡地哦了一声,那小夯货今天必然是爬也要爬到十六层去的,就算爬不动他也会想办法把他踹上去,“我那小兄弟已经闯到了十三层,你想要见的人,很快就会见到了。”
书生忽然一挑眉,翻身下马,“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萧瑟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飞轩望了书生一眼,书生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老说自己虽然学会通天之术,却觅不到美玉良材吗?这个就是了,你给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飞轩望了萧瑟一眼,似乎很是不屑。
秦筝拧了拧眉,莫名有些不悦,她板了板脸刚要说话,手腕忽得被人轻轻一捏,然后她的脑袋也被人摸了摸。
那边书生也卷起了手中的书,当头敲了敲飞轩的脑袋,“算你的,吃不了亏。”
四人走回方才萧瑟和秦筝坐着的早茶铺子,飞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命运是天道,所以卜术是偷天之术,有违天道。而且我青城山的卜术与那些路边道人的卜术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却无解卦之说。六爻齐出,至凶至吉,都是天运使然。命越算越薄,你可确定要算?”
秦筝心想,这小道童虽然态度不太好,但说的话在理。她犹豫地看着萧瑟,好好的他为什么要算卦?
书生坐在飞轩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公子莫怪,我师父曾说过,未来的青城山,武运我占六分,但天运,这孩子可占八分。飞轩,为公子卜卦吧。”
飞轩将三枚铜币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铜币皆有两面,其中一面刻着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他将竹筒递给了萧瑟,说:“抛吧。”
秦筝坐在萧瑟旁边,她虽然不会算卦,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一些的,这道童拿出来的三枚钱币用的是钱筮法,有字的一面为阴,无字的一面为阳,三个背面均朝上为老阳,三个均是正面则为老阴,两个背面一个正面为少阴,两个正面一个背面为少阳。
她看着萧瑟丢出来的第一把结果,三枚均是女娲面朝上,她愣了一愣,便听得飞轩说:“初爻,三阴面,老阴。”
这女娲面是阴面,萧瑟第一次就丢了个老阴。
没想到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全都是老阴。
茶桌周围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她看着又一次露在上面的三个女娲蛇身像,握了握拳,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五爻皆至阴,想来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萧瑟幽幽地说。
飞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爻皆阴,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但五爻又都是动爻,我看不清,看不清……只有第六爻出了,我才能窥得天道,只是这天道……是我等所能窥视的么?”
萧瑟将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还是算了。”
书生面色也严肃起来,“飞轩!”
方才还看不起萧瑟的飞轩却长舒了一口气,将竹筒推了回去,只说了一个字,“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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