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琴花阁出来,萧瑟没了去赏雪的心思,秦筝低头挨个揉捏着右手的指根,“萧瑟,我们是不是要去天启了?”

    “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秦筝点点头,“刚刚百晓堂的人也这么说。”

    当初在雷家堡的时候,萧瑟和兰月侯以及叶啸鹰定下一年之约,如今这情形,怕是一年之内会有变数,但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数。

    年末的时候,雪月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新年,簇新的门联和鲜艳的灯笼,秦筝穿着崭新的衣服,里头是雪青色的道袍,外面却罩了一件大红的斗篷衬景,一下子把那小人儿裹得娇艳了几分。

    萧瑟第一眼瞅见的时候愣了愣神,随后笑了起来,“红的很适合你。”

    “可是我还是喜欢白的,蓝色也好。”秦筝扯起帽兜将小脑袋罩了起来,为了戴帽子她头发也不束了,随手扎个马尾丢在脑后,她有点爱上被这软毛包裹的感觉了,怪不得萧瑟总是披着狐裘。

    萧瑟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好,等过完年,我再给你订两套蓝色和白色的。”

    “你为什么不穿红的?”秦筝看着打着过年的名义哄她穿红衣的男子,他还是穿着青色的长衫,罩着青色的狐裘披风。

    “你是个姑娘家,穿红的可爱,我要是穿上红的再跟你走一起,”萧瑟顿了顿,“别人会以为我们要拜堂。”

    秦筝闻言脸颊一红,瞪了他一眼,“拜堂才不是这么拜的。”

    “你还知道拜堂怎么拜的了。”萧瑟牵起她的手,脸上带了些许玩味儿。

    “师兄的朋友成亲时他曾下山去赴宴,我听他说的。”小道姑扬了扬下巴,“他说成亲的时候新娘子穿的是绿的,新郎才穿红的,我当时还纳闷都说绿叶配红花,怎么成亲的时候反过来了。”

    萧瑟轻轻挑眉,脸色有些古怪。

    秦筝忽然笑眯眯地凑过来抱住他,脸颊红扑扑的,眯起的眼缝里透着点狡黠,“按我们那的规矩,你才是新娘子。”

    不得了,这丫头学坏了。

    难得让萧瑟吃瘪,秦筝一连几天都穿着大红色在他身边转,弄得他哭笑不得,不过小丫头高兴,便随她去了。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就在萧瑟以为他们会在雪月城里过一个好年的时候,一封急报忽然传进了雪月城。

    明德二十三年年末,明德帝年祀祭典时突发心疾晕倒,朝野震惊,连续六日明德帝都处于昏睡状态,众太医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兰月侯和太师董祝共同监国,天启闭城一月,风雨欲来。

    萧瑟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宿没睡,天亮以后窗户外探出一颗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不睡觉的?”

    坐在书桌边的男子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看向外面逐渐敞亮的天色,“阿筝,你喜欢雪月城吗?”

    单手撑着窗栏正要翻过来的人收腿一并,坐在了窗台上,老实答道:“喜欢。”

    萧瑟不说话,秦筝问道:“是要走了吗?”

    “也许吧。”

    那天,雪月城里又来了两个人,浑身是血,直接被送进了司空长风的药庐。

    萧瑟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一个,前不久刚来过雪月城的龙耳正坐在台阶上,身上满是血污,注意到前面出现了人影,她立刻举起了剑,抬头望去。

    “龙耳,怎么了?”萧瑟看着她,龙耳的耳朵虽然听不见,但是她能读懂唇语,他说,她能看懂。

    “是暗河。”龙耳缓缓说道,她没有办法太快的说话,但是那种撕裂的感觉却让人心纠。

    秦筝皱了皱眉,又是这两个讨厌的字。

    “你住在雪月城很安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被保护起来,有多少人想帮你就有十倍的人想让他们死了。萧楚河,你躲不了的!”龙耳突然愤怒地说道,她的目光就和以前那样充满讽刺,甚至愤恨,“你只有拿起你的兵器,去反抗!这是你的命!你躲不了的!”

    秦筝一揪自己的耳朵,她听不得这些,刚想上去让她闭嘴,就被萧瑟按住了肩膀,他的脸色淡淡的,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

    药庐的门在此时打开,司空长风走了出来,他叹道:“你受的伤不轻,这样嘶喊会让伤口震裂的。”

    龙耳却没有理会他,司空长风这才想起来虽然龙耳能读唇语,甚至经历万难学会了说话,可在她身后说话,她仍是听不到的。

    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龙耳的肩膀,等她转身之后才微笑着对她说:“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要想下床,可还得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看来你们要住在雪月城了。”

    龙耳愣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就走了进去。

    秦筝拉了拉萧瑟的袖子,后者抬起手里握住她的小手,脸色漠然。

    “其实你也没想躲,只是时机还没有到。”司空长风听到刚刚的对话,宽慰道。

    “她说的没错。”萧瑟摇了摇头,转过身,他想起了百里东君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身份如此,注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向他奔来,他注定要背负起这些。当年他离开天启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死了,有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有的是军塾中的同窗,有的是教他骑射的弓马师父。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死了,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呢。

    离开药庐以后,秦筝明显觉得萧瑟心情不好,她一整天黏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夜幕降下来的时候让他哄睡着了,到了半夜身边一冷,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旁边没有萧瑟的影子。

    她连忙从房间里跑出去,看见那道青色的身影牵着一匹马,正往马背上放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瑟!”

    那人回过头,看到她气呼呼地走来似乎愣了一下,“你醒了?”

    “不然呢?”秦筝磨了磨牙,“等你跑了我再醒?”

    萧瑟脸色变了变,然后在她气得要跳起来打他的目光里翻身上马。

    秦筝急了,她用力跺了跺脚,“姓萧的我跟你讲,我要生气的!”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一有麻烦事就把她往旁边踹开,三次了,她真的怒了。

    萧瑟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指了指他身前的空位,很无奈地问:“不上来吗?”

    秦筝这才看清,马鞍是双人的。

    “我没想把你丢在这里,只是想让你睡一会,毕竟骑马赶路不好睡。”

    两人一骑趁夜出了雪月城,秦筝坐在前面回头望了望,城门上似乎站着两个人,头顶一轮圆镜般的满月,“我们还会回来吗?”

    “你想的话。”萧瑟轻声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大晚上走?”

    “这样惊动的人能少一点,不管是雪月城里的,还是雪月城外的。”自从萧瑟回到雪月城之后,外面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守在那里。如今他一走,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秦筝低头去看别在马鞍一侧的两柄长剑,“就我们两个人,够吗?”

    “也许不够,但是我不想再牵扯其他人了。”

    他们走出老远,一支绯红色的千城令忽然在背后炸开,秦筝看着那支烟火之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升起的绯色火焰,火焰不断向远处延伸,如烽火狼烟,又如盛世之景。

    “你确定?”

    萧瑟勒停了马,看向已经看不见影子的雪月城,千城令留下的绯色烟火在夜风中散去,默然不语。

    “前几天我路过私塾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先生在念一句诗。”秦筝拍了拍夜北马的脖子,后者打了个响鼻,不紧不慢地又跑了起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大概是这个意思。”

    雪月城,下关城门。

    司空长风也在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居然带上了小姑娘,比我预想的好一点。”

    “爹爹。”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司空长风转身,看见司空千落一身黑衣,手执银月枪,正望向自己,似乎在请求什么。

    “去吧。”司空长风笑道,“虽然很危险,但我知道拦不住你。”

    唐门,怜月阁。

    唐莲望着那朵绽开在不远处的绯红之花,“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他的师父,如今唐门的掌事人唐怜月站在他的身后,“听说你这一个月以来潜心研究了你师父留下的《酒经》?”

    “我酿成了七瓶酒,都在我的行囊之中。”唐莲拍了拍自己的包裹,翻身上马,“再见了,师父。”

    剑心冢,剑心崖。

    李寒衣皱眉看着同样在附近某座城池中升起的绯色烟火,“为何来得这么快?”

    雷无桀不解,“什么这么快?”

    “你出冢吧。”李寒衣叹了口气。

    雷无桀挠了挠头,“姐姐,你不是说我等成了剑仙才能出冢吗?如今我连逍遥天境都还未到,怎么就要出冢了。”

    “我也不想你走,但你若再不走,恐怕你那位好兄弟就要死了。”李寒衣淡淡地说道。

    雷无桀迟疑了一瞬,旋即飞快提着剑往剑心崖下去。一道紫色的身影在他走后出现在李寒衣身边,看着她难得露出忧愁的目光,“他会没事的。”

    “那个人会成功吗?”

    “我也不知,天命不可算。”

    夜北马载着两个人一直跑到了黎明,又从黎明跑到了月出,一路上,萧瑟预想中的阻碍一个都没有出现。

    夜里,连续赶了一整天路未曾停歇的萧瑟在一处河边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朝河边走去,秦筝觉得他很生气,便跟着落地拍拍跑了一天的马儿让它去休息。

    萧瑟的确很生气,也很懊恼,就算他特地挑了夜里出门,那些探子再迟钝也不可能一整天过去还没收到他离开的消息,更何况有那支千城之令。但到现在他都没遇上追兵,唯一的解释,就是雪月城帮他全部挡了下来。

    “还有多久到呀?”

    萧瑟回过头,看向一身鲜红站在草地里的秦筝,她摸了摸耳朵,小声道:“我觉得快一点到天启城的话,其他人也会安全一点,你觉得呢?”

    小道姑一点点试探的语气太过明显,萧瑟舒了口压在胸腔中的愤懑,朝她伸出了手。

    秦筝脱了帽兜,一头青丝滑落,她往前两步扑进他怀里,抚了抚他僵硬的后背,“他们会没事的,别担心。”

    她的师兄师姐能平安回来,与他一起历经生死的朋友也能的。

    几天之后,两人终于遇到了拦路的人,那个人戴着斗笠,手里的巨剑比寻常之剑大上数倍。

    秦筝坐在萧瑟身前,她清晰地感觉到萧瑟的呼吸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都变了,变得紧绷,压抑,与此同时还有熊熊燃烧的杀意和恨意,“他是谁?”

    萧瑟冷笑了一声,□□的夜北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又是你。”

    当初他离开天启的时候,拦在那里的就是这个人。当年他被称为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入了逍遥天境,传袭了无极棍,却远远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

    也是在那一战之后,他隐脉被废,落得个武功全失的下场。

    五大剑仙中唯一一个正邪难辨的剑仙,以怒为名,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手持王霸之剑破军,位列天下四大魔头之二,仅排在魔教教主叶鼎天之后——怒剑仙颜战天。

    萧瑟冷冷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会有千军万马来拦我,结果遇到的只有你一个人。”

    颜战天将剑拄在了地上,抬手将自己的斗笠拿了下来,缓缓道:“我就是千军万马。”

    他的确说得起这种话,他的剑名破军,名剑第五,他曾持此剑对阵南诀大军,以一人敌万人,最终杀了对方整整两千人后,南诀大军军心溃散,败退而逃。那一战后,南诀兵士闻其名如遇鬼神,纷纷避退。

    然而他并不是什么仁义侠士,杀南诀大军并不是为了北离江山社稷,只是因为南诀军队踏马而来的时候,惊扰了他的午觉。

    颜战天看着他,“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萧瑟望着那柄巨大的破军之剑,翻身下马,“我又何必别人来救!”

    “这几年的磨砺之后,你的确比当年要强多了。同样是逍遥天境,如今的你,有资格与我一战。”颜战天幽幽地说道。

    萧瑟纵身一跃,踏云乘风步运到极致,一步就来到了颜战天的面前,他心有熊熊之火,刚好,遇到了一个可以不用留情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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