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外,一个穿着灰袍的剑客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一开始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他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灰扑扑的衣袍,仿佛走了很远的路,跋山涉水而来。
随后他注意到了剑客腰间的那柄剑,似乎有些长得过分了。
灰袍剑客仰头看着天启的城门,那双幽邃的眼眸露出了一丝怀念,他在城门前站了很久,如他这样的人守卫们也见得多了。
东无双,西慕凉,南雪月,北天启,
这座城不光是天下四城,还是北离的国都,寻常人第一次来都要在城门前感慨好久。
剑客幽幽一叹,在守卫习以为常的注视中突然拔出了那柄长剑,这是世人所知的,这柄剑的第一次出鞘。
名剑九歌,孤剑仙所配之剑。
剑客纵身跃起,长剑一挥,那块写着“天启”二字的牌匾瞬间就被劈成了两半。
天启城的牌匾有史以来一共摔下来三次。
第一次是北离的开国皇帝萧毅破开城门之时,剑气过于浩瀚,一剑就把牌匾打了下来。
而第二次,则是六十年前白羽剑仙救下自己的那名弟子持剑而走时一剑劈落的,以此来警示那些天启城的人。
而第三次,就是今天。
永安王府里,正在院子里练剑的秦筝放下了剑,望向西城门的方向。
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萧瑟眼眸微微一眯,“终于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慢。”
“他来救萧羽?”
萧瑟看着半阴不晴的天,“谁知道呢。”
孤剑仙洛青阳,师从雪幽泉,雪幽泉曾是萧氏皇族的影密护卫,十六年前与魔教一战死伤殆尽。如今这个世上,雪幽泉的弟子还剩下两个。
一个孤剑仙洛青阳,一个宣妃易文君。
当年洛青阳是雪幽泉最出色的弟子,后来做了先帝的贴身影卫,救了先帝很多次。先帝念他的功德,死前赐了一座城给他,那座城就是慕凉城。
慕凉城,凄凉剑,凄凄凉凉,生来无父无母,同门又都死了,喜欢的人嫁过两次,却都和他没有关系,凄凉二字便是洛青阳最真实的写照。
没过一会,徐管家前来禀报,“殿下,孤剑仙砍了天启城的牌匾,如今带着它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洛青阳带着裂成两半的牌匾到了宫门口,禁军和虎贲郎蜂拥而出将他团团围住,摘天启城的牌匾,即便是一刀砍死都不足惜。
可摘牌匾的人是谁,是孤剑仙洛青阳,是如今的冠绝榜第一人。
这么些人将他围住,也仅仅只是围住而已,他要走,他们拦不住,他要进宫,他们也拦不住。
黎长青在太安殿外急得团团转,入门禀报了之后明德帝只是怔愣了一会儿,便缓缓点头,“孤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黎长青几乎要把头挠秃了,好不容易等到姗姗来迟的兰月侯,他刚想说几句就见兰月侯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一个洛青阳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黎长青顾不得礼仪,一口痰吐到了地上,“我可和他相识十年了,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
兰月侯微微避开了他吐的那口痰,推着他的肩膀朝某个方向一转,“你看那边是什么?”
“什么?”黎长青只看到了一片蜿蜒曲折的红墙,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唉。”兰月侯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声,迈步走过他身边,入内面见明德帝去了。
黎长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在下属面前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掌心顿时通红一片,“我怎么把永安王妃忘了!”
兰月侯在里头听见他自言自语,不由揉了揉额穴,他忘的是永安王妃吗?
他忘的是永安王啊。
宫门外,连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出现,整条大街唯有肃杀之气,洛青阳将破裂的牌匾丢在了宫门口,站了不到几息,就见一道青色的人影出现在宫墙之上。
“孤剑仙洛青阳,久仰大名。”
“永安王,萧瑟。”洛青阳站地微仰着头,气势凌厉地看向萧瑟,换作普通人被剑仙这样注视,会不寒而栗,但萧瑟不一样。
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双手兜在袖中,“先生为何而来?”
“问剑天启。”洛青阳掷地有声地说了四个字,语气如他刻意释放出的剑气般锋芒毕露,靠近他的禁军瞬间惊退了三步。
问剑天启?
萧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品味出了不少意思,他轻笑道:“好一个问剑天启,先生若想问剑,直接来便是,何必斩我天启的牌匾,这可不是问剑,而是挑衅萧氏皇族。”
洛青阳看着他,他看着洛青阳,若不是周围围着那么多禁军气氛不对,两人长久的对视只怕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问剑是一个心愿,我会在这里等七日,等天下剑客来这里问我剑。七日之后,我要带走两个人。”
萧瑟一垂眸,忽而冷笑道:“就怕先生一个都带不走。”
“那我只好再杀几个人了。”洛青阳面无表情地回道。
永安王府里,秦筝走进了客院,院内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俊美和尚正坐在石桌边,脸色风淡云轻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某个方向,即便听到秦筝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宣妃娘娘呢?”
“走了。”无心幽幽地回道,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秦筝看了他一会,忽的双指一并点在他肩头,后者的肩膀肉眼可见地一松,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之后微笑着道了谢。
“她走不出去的。”秦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过一会儿,姬雪便背着昏迷过去的宣妃走了进来,看她衣裳有些凌乱,想来为了抓宣妃回来费了不少功夫。
“小真人,你跟着萧瑟那家伙学精了。”无心笑着摇了摇头。
“都是萧瑟提前安排好的。”秦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想笑可以不笑,看着累。”
润了润喉,她继续道:“你还有我们呢,不用在意其他人,她不要你,我们要你就行了。”
无心叹了口气,“她并不是不要我,只是放不下另一个儿子罢了。不管今天被困在赤王府的人是谁,她都不会放弃。”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安顿好宣妃又吩咐了王府的亲兵盯紧院子,秦筝安慰了无心几句才离开,她穿过前院走到王府的门口,少年一袭红衣抱剑坐在王府大门旁的飞檐上,看见她来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
“人抓回去了?”
“对呀。”秦筝纵身一跃跳到了大门上,盘腿坐了下来,“已经叫人看着了,不会叫她和洛青阳见面的。”
“无心还好么?”
“我去的时候他被宣妃娘娘点了穴道,不知道坐在院子里有多久了。”秦筝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抱着的剑,“我弄不明白她。”
雷无桀挠挠头,“其实我也弄不明白。”
他对萧瑟和无心论起祖宗来能算兄弟这件事完全看不懂,这两人看上去倒是像一对不怀好意的亲兄弟,可中间隔着的这异父异母的关系听起来就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秦筝掐指一算,萧瑟去皇宫已经有两刻钟了,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打起来,不过萧瑟走之前说了,他不用剑,洛青阳不会对他动手。
她想了想搁在他们房间里的天斩,再想想曾经见过一次的裂国剑法,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萧瑟的嘴,骗人的鬼,也就欺负别人不知道他还会用剑罢了。
正想着,后颈忽然被人一挠,她立刻跳了起来,剑气尚未外放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剑柄,“是我。”
站在她身后的人一身青衣蟒袍,正笑容温柔地看着她。
哦,这骗人的老鬼回来了。
永安王府的侍卫见他们的殿下和王妃站在大门上众目睽睽之下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盯着附近将视线停留在这里的行人,无形之中散发着肃杀之气将他们驱逐。
萧瑟刮了刮她的鼻子,“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嫌弃。”
“萧瑟,孤剑仙呢?”旁边的雷无桀凑了过来,眼巴巴地问。
“在皇宫门口的茶摊上。”萧瑟看了他一眼,“正等着天下人去问剑。”
“好嘞,那我这就去!”雷无桀迈腿就朝宫门的方向飞奔,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火焰般划过长街。
秦筝惑道:“你不拦他?”
虽然雷无桀现在已经有剑仙的境界了,但怎么说呢,她觉得同为剑仙,雷无桀对上洛青阳貌似占不到太大便宜。
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也说不定。
“你不也没拦?”萧瑟反问道。
“不是你说下次让雷无桀先出头的嘛!”小道姑嘴一撇,要不是他说的,她早就冲出去找洛青阳比剑啦!太极纹饰的发带随风扬起,她剑指一并就要御剑去追雷无桀。
萧瑟轻笑一声,按住了她,“洛青阳问剑天启,如今天启城里的剑仙有四个,已经有人排在雷无桀前面了,不急。”
秦筝狐疑地朝皇宫的方向望去,果然察觉到有几道不弱的剑气正在靠近,“咦?”
“或许是五个。”萧瑟忽而若有所思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秦筝摸了摸鼻子,“又有谁来啦?”
“都是你曾经交过手的人。”萧瑟牵住她的手,“走吧,有几场好戏看了。”
天启城的皇宫外,一处茶棚,一身灰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茶铺伙计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烧水、煮茶、喝茶,周围几十丈都没有人影,店铺关了门避之不及,一层又一层的禁军像是铁桶一样将这里包围了起来。
但谁也不敢向前。
一个手持巨剑的魁梧男子穿过重重包围进到茶铺,他的脾气和传闻中一样不好,禁军虽然想拦住他,但却无一例外地被一道剑风扫了出去。
洛青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战天兄,好久不见,先喝一杯茶。”
砰的一声,话音刚落,茶杯就碎了一地,飞溅的茶水在贴近两人身体的时候停住,一边以更猛烈的气势震碎了细小的水珠,一边则无情地将之拂落地面。
颜战天望着洛青阳,“我的剑来了,你问吧。”
自从百晓堂出百兵榜,列出这天下的五位剑仙后,从来没有人当众见过他们的对决。
年轻时的李寒衣曾经和赵玉真一剑定情。
年轻时的谢宣曾经和李寒衣试过一剑。
年轻时的洛青阳和颜战天则对战过三次。
但是彼时,他们都还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还未曾名扬天下,这些对决在当时无人问津,在后来却成为了人们茶楼中反复提起的传奇。
而如今,真正入了剑仙巅峰的两位剑仙竟然要在天启城内,宫门之外进行对决,怎能不令人神往?
雷无桀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颜战天和洛青阳站在茶铺前的空地上,两人只是站着,破军和九歌皆在鞘中,却有两股无形的剑意在相互抗衡,“唉,被人抢先了。”
萧瑟和秦筝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踱了上来,如同闲庭信步,却紧跟着在雷无桀之后到达了这里。
“被抢了也不要紧,你正好可以看看洛青阳的剑,免得上去了剑都没拔就被人打下来。”萧瑟朝四面八方的禁军挥了挥手,他们得到了示意顿时退到了安全范围。
虽然禁军的统领是黎长青,虽然现在的天子还是明德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从永安王的命令。
在永安王府的人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到了这里,比如兰月侯,比如沐春风,比如谢宣和他的弟子李凡松,还有白王萧崇和他的侍童,就连向来不喜欢这类场合的掌香监瑾仙也破天荒地出现了。
或许在他的心中,仍然也把自己当成一名剑客来看待,也对于剑仙之间的对决心驰神往。
当然还有那些藏匿于天启城中,没有真正露过面的江湖中人。萧瑟等人来得早,他们直接坐到旁边一处被打扫干净的茶楼里,不一会儿兰月侯和沐春风便走了进来。
“师父!”
沐春风向秦筝行了个礼,后者兴奋地招了招手,“快来,我们找了最好的位置!”
还真别说,他们的确坐在了一个视野非常好的地方,萧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一壶茶和一套茶具出来,就差在脸上写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看戏。
兰月侯看着他慢悠悠地斟着茶水,好笑道:“楚河,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萧瑟先将茶杯推到兰月侯面前,“皇叔哪里话,下面的人可是孤剑仙洛青阳,冠绝榜的榜首,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敌。”
他微微一笑,补充道:“不过一个我加上一个阿筝,绝对没问题。”
把二打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只有这里脸皮最厚的萧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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