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子绮又陪着我到湖边散步。
月亮不见踪影,风还有点大。正准备往回走,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宋总吗?我爸不行了!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深深的绝望和悲痛。
一头雾水的我说你谁啊?
“我是‘511’垮塌事件受伤工人的家属。”
我沉默了一会,“你爸在哪?”
“第四中心医院。”
我说好,到了打你电话。
在子绮的追问下,心底那个仍未愈合的伤口被我揭开,血瞬间涌了上来。
“2015年5月11日17时20分,星沙市中和路福景花园建筑工地发生坍塌,有人员被困。截至20点30分许,事故已致2人死亡15人受伤,伤员已分别送至多家医院接受治疗。救援人员正在采用搜救犬和生命探测仪寻找被困人员,共有200余名救援人员在现场救援。城市快讯记者周洋为您现场报道。”
看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正陪领导在外面吃饭,“福景花园”几个字让我心惊肉跳。那正是我供货的一个工地。我赶紧溜出来给嘉安建筑的项目经理方鹏打电话,对方一直占线,再打就关机了。
惴惴不安的过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包括方鹏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昨晚就被公安机关控制了。我们也陆续被传唤。
再次见到方鹏的时候,他头发乱成鸟窝,眼窝深陷,面色惨白。我说老方,怎么弄成这样?他没看我,只是苦笑了一声。
“我可能出不去了。如果你能出去,帮我上家里看看。”
“别悲观,只要质检按规定做的就没问题。”我小声安慰着他。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没什么,我这种小人物就是堵枪口的,我也准备好了。方便的话,就帮我上家里看看。希望那些王八蛋能说到做……。”
“宋明远!”有人喊我。
方鹏看着我没再言语,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垮塌的原因很快有了定论,官方给出的理由是由于设计方勘测和报验的参数有误,造成护坡强度不够,恰逢连续一个多月的强降雨,导致基础松动,发生垮塌。
方鹏在审讯期间竟然把向工程设计院孙副院长行贿的事供了出来,老孙立马就被抓了!虽然跟垮塌事件没关系,但我在和资深人士以及杨震仔细沟通之后,为了争取主动,我还是到公安局坦白了自己行贿的事。
做工程,大部分项目要垫资。钱没少挣,但大头都在工地里,承包商欠我们,我们欠上游供货商,环环相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节骨眼上,还被董晴从堡垒内部踹了一脚。
听我说完,子绮忿忿不平。明明责任不在你,为什么承担的责罚这么重?现在连受伤工人都找到你头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了!”她猛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被她吓了一跳,方向都差点打偏。
“上次陪你去拿衣服,你说董晴的哥哥大义灭亲。他是法院的吧?”
“嗯,他是市中院的庭长。”
“为了撇清关系,故意要求重判你。让别人觉得他不徇私情,铁面无私。而且还可以替妹妹好好出口恶气。老宋,我说的对吧?”子绮根本没注意我的情绪,反而为自己的准确分析而沾沾自喜。
“行了,不聊这个。”
对整件事,始终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作为重要责任人,方鹏最后只判了五年,还缓期了两年。联想起他在看守所跟我的对话,虽有疑惑,我也不好再追问。
看我突然严肃,子绮没再言语,过了一会才小声嘟囔道。
“不说就不说,凶什么咯?”
“再怎么说,工人也轮不到你来负责啊?”看我脸色转晴,子绮还是忍不住替我打抱不平。
我说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死人了。目前这起事故还只被定性为一般事故,再死一个人就会升级为较大事故,我们这些人又会面临什么处罚就不好说了。
感受到我的紧张,子绮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前方出神。
已经入夜,街上的车少了很多,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医院。
把车停好,我就打了那个电话。
没多久,一个黑瘦但很灵活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我和曾子绮眼前,怯怯的问:您是宋总吗?
可以叫我宋叔,你呢?他说陈卫,我们跟着他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外科病房的走廊上排满了临时床位,隔几米一盏的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被圈住的病床就像黑暗中一座又一座的孤岛向远处延伸。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由消毒水混合洗衣粉又夹带点发霉的味道,曾子绮从进门就捂着鼻子,我让她回车上去等我,这丫头只是摇头。
陈卫把我们领到一张靠近厕所门边的病床,这里的气味更浓烈。曾子绮没忍住,冲到女厕所干呕了几下,出来就拿了钥匙,回车上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头上缠着厚厚绷带,脸色铁青昏睡中的男人,他紧闭双眼,眉头拧成一团,干涩开裂的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他一直这样?”
我看了一眼呆坐在床边的六七岁小女孩和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不禁有些心酸。
穷不是罪过,却很伤人。
“前几天醒了,这两天发高烧又成了这样。”
陈卫从床底下拿出一张印着医院名称的木头凳子,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放到我面前。
“宋叔,您坐。”
“嘉安建筑给受伤工人的补偿款早就发了,你爸没领到?”
“领了,手术做完钱就花光了。找公司没人理,我只能给电视台的阿姨打电话,她给了我几个号码,您是唯一一个愿意来医院的。求您救救我爸!!”
深深的无力感让我沮丧,我只能安慰他会找医生问下情况。
值班医生告诉我,病人危险期暂时过了,但欠了几千块的住院费。昨天起又发高烧,情况不妙。我说治疗费还要多少?他说最少六七万。
面对这家人,不知该说什么,把微信里剩下的六千多转给了陈卫。
我说不管怎样,帮你爸把烧退下来再说。
陈卫没说话,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竹篓,里面有十几个鸡蛋。
“宋叔,没东西谢你,我们山里的鸡蛋,很香。”他硬塞给我,怕打碎我只好接了过来。
“留着给你爸补身体,你和妹妹奶奶也可以吃。”说完我就蹲下想放回去,发现床下有只红色的塑料桶,一股馊味从桶里飘出。我拉出来一看,塑料袋里装着十几个发黄长霉的馒头和一个大号矿泉水瓶装的酱辣椒。
“你们吃这个??”
陈卫没出声,两眼无神的小妹妹点了下头。
把鸡蛋轻轻放下,我提起那个塑料桶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我把满满一桶的各种方便食品和香肠老干妈递给陈卫。
“放心,你爸会好的。”
我跟子绮说要帮这家人,她先是一愣,转而说自己卡里还有一万多。我说不用,我会想办法。
一屁股债的我有个锤子办法!几个关系还行的老板都受了“511”的牵连,杨震我还欠着人家律师费,董晴?还是算了。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
看我如释重负的样子,曾子绮问想到办法了?我说我想我的小棉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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