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程家四娘子终究没等到凌不疑回来。
烛火摇曳,屋里有下人细心照料。处处整洁干净、温度适宜,床上的人儿仍皮肤生凉,眼睛半阖着。
那过去在都城有几分名气的容貌此时瘦地脸颊凹陷下去,身子早清减成薄薄一片,再不见其执拗与活泼。
回光返照是在下午,她笑的像十六岁那年天真完满,错把烛光当成了火星,以为走来的幻影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嘴唇动了动,努力想说话。
床前守着的萧元漪早哭红了双眼,怔愣着看她的女儿伸出细骨手腕,不知要去勾谁的衣角似的,声如棉絮——“凌不疑,你终于要带我走了吗?”
话音虚虚地落下,萧夫人泪水滚烫而出,在场的人无不痛心疾首。程少商病重,昨夜离鬼门关只差一步,辗转反侧的迷糊之际,有时甚至连同胞的哥哥都认不得了,却死死记着当初那没来娶她的少年将军。
程少商筋疲力尽的呼吸,每一口都稀薄。床下守着一群人,连贪财无情的君姑都来了,寒冬太冷,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不服管教、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孙女,快要走到她这老人的前头。
“阿母…”小女娘气若游丝。
萧元漪立马握住女儿的小手,程少商眼神望向门外飘落的皑皑白雪。
“阿母,扶我起来看看…我想看看外面…”
莲房抹了把眼泪,同萧夫人一起把少商软塌塌的身子扶起来,少商垂着眼望着。仿佛看到那剑眉星目少年跪于面前,一字一句说道,此生非她不娶。
那时程少商还不懂情爱,只觉那凌不疑语气坚定,目光越过众人,独独望向她。她这一生中,被坚定的选择,怕是也只有那一次。
她只是想重新见他一次,问问她,为何不带她一起走?问问他,那时他说,与她白头偕老,是否还作数?
可惜啊,她总是用尽全力,却全部落空。她多少次竖起满身的刺,只想有人明白,她原本只想做个普通的小女娘。
普通到,只想可以挽着阿父阿母,走在灯火明亮的上元节。和哥哥姐姐们生活在一处,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她不想被丢弃、不想被讥讽、不想羡慕,不想嫉妒。
然而未曾一件成真,她也再等不到凌不疑。
她勾起唇角,“我自小便什么都没有,一生…努力争取,只想着有人能爱我。可到头来,一生竟如此短暂…”
萧元漪把头贴在女儿的手上,无声地痛哭。泪水温热,程少商难得温柔的去摸母亲的鬓发。
“阿母别哭,嫋嫋以后,不会再惹家中麻烦…只,只有一个心愿…”
阿父背过身,咬着牙。杀敌的将军此时露了怯。他已不敢再看一眼他的嫋嫋。
程少商终究还是在这寒冬离开了。
最后两句话是——
待我死后,请把我葬于有花的地方吧。
我不想一个人在光秃秃的在墓里。
一场大雪纷飞,都城各家各户几乎都知晓了程家的白事。
那些个和程少商一辈子斗嘴争风的刻薄女娘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却都一愣。在她们印象中,那程少商像路边怎么都烧不死的野草,执拗可恨,谁踩她一头她必定想办法还回来。怎知她竟然早早地死去,无声无息。
万萋萋哭晕在次兄怀里,一向稳重的兄长满脸悲恸,眼里血丝像要哭破了。萧元漪大病一场,仍撑着身子倚在那小女娘的棺身前,谁劝都不肯离去。
楼垚听闻善见兄一早便向圣上辞去了官职,从此云游四方。想必他不忍再来看少商最后一面,他又何尝忍心。昭君说,他无论如何要来送程少商一程。
楼垚笑着含泪,把手里的吃食放在她碑前,“少商…这些,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我…”说了一半,他哽咽,对着程少商拜了三拜,“阿垚此生终究欠少商妹妹,这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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