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宜闻言大惊。

    即便她已然隐隐感觉到那黑壮汉子来者不善,但却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劈头给自己一个从未订过亲的人,扣上“私通”的罪名。

    她极力稳住身形,退后几步厉声道:“你是谁!为何诬陷我!”

    “诬陷?哈哈哈哈——”

    黑汉仰头狂笑,眼看周围聚拢的船客越来越多,他不再折腾周牧宜,对着人群愤怒道:

    “大家伙给我评评理!我娶了这娼妇不过两月,她便拿乔作势,非逼着我外出挣钱。我没法子,只好到处做些零散伙计,有时候跑船去杭州府,一走就是十几天。”

    他指着周牧宜面色一变,露出苦涩的神情:“天杀的,谁知道这个娼妇居然趁我不在家时偷人!”

    “你胡说!”周牧宜喝断他的话。“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无中生有,坏我清誉!”

    她心中虽然慌乱,气得恨不能给那污蔑自己的黑汉一脚,但仍是努力稳住心神,飞快思考着对策。

    见那黑壮汉子立马要开口,她抢先一步道:“你说你娶了我,那我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黑汉仿佛早有准备,沉着脸三两步迈到她面前,扬手便要扇她一掌。

    危急之时,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铁算盘忽地从人群中飞来,凌空狠狠击中黑汉浑厚壮实的右臂。

    “哎呦!”

    黑汉登时痛得弯了腰,直直扑在地上跌了个鼻青脸肿,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一名青袍书生从看客中款款而出,他的双眼清明灵动,含笑的嘴角带了丝狡黠,看着像是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有半点习武之人的壮实模样。

    但那铁算盘却被他的两个指头轻巧捏住,回旋的后坐力顷刻在指间化去。

    “我不过是点了你一点,你怎的吓到跪地了?”

    青袍书生将铁算盘挂回腰间,两手在胸前一抱,扫了眼趴在地上的黑汉,见他起不来,才转身对周牧宜恭敬地做了一揖:“姑娘,若有什么冤屈,尽管细细说来,这里人多,定会为你做主。”

    周牧宜感激地抱拳,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援手,等我问清楚那人的来历目的,再向先生好好道谢。”

    说完,她走到黑壮汉子面前,见对方右臂紫青,抽搐不已,心中暗叹那青袍书生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起方才这黑汉浑厚的手劲,她不敢放松,取出麻绳敛气凝神地蹲下来,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后。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污蔑我?”

    那黑汉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不知是痛得狠了,还是不愿开口。

    “这人说什么呢?”

    “一句也听不清,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眼看人群中不断传来质问,周牧宜暗忖还是洗脱自己的冤屈要紧,此人的来历大可等下船后送去府衙慢慢问话,便起身道:

    “诸位,我姓周,本是苏州府姑苏驿的驿卒,如今做了一名官老爷的信使。我从未婚嫁,连定亲之人都没有,不知此人究竟是错人了,还是另有所图,故意陷害我。”

    “姑娘,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

    “就是,他刚才这般凶狠,要不是自家娘子做了丑事,谁会把一个老实人逼成那样?!”

    “不是我说啊,你一个女儿家,又做驿卒又做信使的,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再说了,你的话谁信啊!”

    见船客们抱着行囊,站在一旁喳喳个不停,满口满眼都是怀疑自己的模样,周牧宜差点气得吐血。

    凭什么他说的话你们就信,我说的你们就不信?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便天然穿上满口胡言的套子了?

    她想大声质问那些人,为什么女儿家就不能凭本事赚钱养活自己?

    为什么他们不分清红皂白,听见“私通”之语,便根本不顾自己的解释,抢先在心里给她扣上罪名?

    这样的冤屈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但从她做驿卒的那天起,便经常听见邻里讥笑自己找不到夫家,不知道赶紧嫁人生孩子。

    说到底,那样的话与今日这些人因着自己是女子,便处处低看她一等,暗讽她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之语,又有何区别?

    她低着头,脑中嗡嗡乱响,周遭的质疑声是她抵挡不住的洪水猛兽。

    今日遭遇的种种艰险,混合着胸中那口总也吐不尽的愤懑,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似乎下一息就要喷涌而出。

    藏在内衫里的密信不知何时从衣领中冒出一角,她看着那浅浅的一角,眼前突然浮现陆烟客温润清瘦的面容。

    “——你做事太过冲动,考虑不周。”

    那把略带虚浮的声音,牵引着他严厉但深刻的话语,一字一字,如鸣钟般在她心底回响。

    这些人的确对我、对女子有偏见,但此刻我若稳不住心神闹起来,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让他们今后多了一份“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谈资?

    周牧宜握紧的双拳顿时松开,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的瞬间已然换上一张盈盈笑脸。

    她对着围住自己的船客们恭敬一拜:“我能理解大家对我有些怀疑,若是换了我,遇上这样的事也得问个清楚明白,说不定言语间要比诸位更加急切。

    “既然诸位不信,我愿意与此人上镇江府衙一辩,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话一出口,围观者们愣住了。

    他们方才对周牧宜这般出言不逊,没想到在这小女子看来,居然是怀有好意,只不过言语上急切一些而已。

    虽说她脑子笨拙,听不出大家伙话里话外的深意,但这态度倒是不错,落落大方的,不哭不闹也不急眼,更不怕上公堂。言语也甚是得体,听上去颇有些章法,似乎个读过书的。

    其实细细想来,她的好脾性更像是得了家中父兄的严格教授才养出来的,并没有那等会做出私通丑事,没脸没皮的妇人才有的撒泼样。

    难道我等真的被黑汉的话糊了心,猜错了?

    他们当即住了口,暗暗推测周牧宜的真实身份。

    “周姐姐没有说谎!”

    一名少年忽地拨开挤作一团的人群,冲到周牧宜身边,将她的衣袖一拉:“周姐姐,还记得我吗?”

    周牧宜低头看了他几眼,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才惊喜道:“是你!后来那些盗匪没再来了吧?”

    “有劳姐姐相问,”少年恭敬一拜,低了低脑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那条路我是不敢走了,就到了我外公家躲了几日。”

    周围的人群越听越是迷糊,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哎,你这孩子认识这位姑娘?”

    见有人发问,少年正想回答,那名青袍书生却将他拉到一边:“小公子,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周姐姐有难,我岂可不帮?”

    少年甩开书生的手,走到船客前朗声道:“周姐姐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她原是姑苏驿驿卒,如今虽然脱职,但也是胸无点墨、口蜜腹剑的女子。”

    众人一愣,摸不准他这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周牧宜也懵了。

    胸无点墨?口蜜腹剑?

    这是要把我刚才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又扭回去啊!

    她皱着眉想了又想,暗忖难道这少年是来恩将仇报的?

    还是说,他其实想告诉大家自己不是那种心思复杂,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只有那青袍书生无语望苍天,扶了扶额头,给少年的背影投去一个“完了完了又开始乱用字词了”的眼神。

    “这汉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满口胡说,大家万万不可信他!”

    众人这才明白少年到底想说什么,人群中有那胆大心急的,三两步奔过来在黑壮汉子的身上一踢:“快说,你做什么污蔑这位姑娘?!”

    那汉子又是两声哼哼,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几名船客将他翻转过来,扶直身子,这才发现他眼歪嘴斜,看上去像是痴傻了一般。

    周牧宜吃了一惊,望向青袍书生,见他皱着眉不言语,便伸手想去探探黑壮汉子的脉息。

    不料,那人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声怒吼挣脱锁住双手的麻绳,转眼就向围在一边的船客奔去。

    众人吓得四散,任由他几步跑到甲板边缘,按着船沿往外一翻!

    “不好,他要跑!”

    周牧宜瞬间忘了自己的力气比不过那汉子,看眼就要追上去。

    “姐姐别去!”

    少年一把将她拉住,青袍书生展袖急飞,掠到甲板边却只见到船下的江面上泛起大朵水花。

    周牧宜心下懊恼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没等查问清楚就被他跑了。

    青袍书生转身回来,见她面色不佳,安慰道:“周姑娘不必忧心,等我下了船就派人去查。保管给姑娘一个交代。姑娘曾经于我家小公子有救命之恩,我彭家断不会让你受此等屈辱。”

    周牧宜这才略略安心,连忙拱手道:“其实算不上什么救命大恩,都是碰巧罢了。这回你们帮我这么多,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敢问先生和小公子名讳?”

    青袍书生作揖回礼:“在下杜铖,在苏州彭家虚领帐房一职……”

    没等他说完,那少年便急忙道:“周姐姐,你上回走得太急了,我都还没告诉你我叫彭士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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