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阿婆放心吧,我们每月都会来镇江府送一回信,等过段时间还能递送物品。”

    “好,好,我日日夜夜都盼着我儿寄信来,深谢阮小哥!这位姑娘是……”

    阮咸望了眼立在院外,神情木然的周牧宜,心下暗自叹气。

    周姑娘自从去了扬州府那方宅,便一直寡言少语,只在碰上与送信有关的事宜时,才肯多说几句。这几天日日奔波,但她汤米不进,人更是消瘦了不少。

    陆巡按也真是的,给不了承诺还非要来招惹她,若不是碍着官民的身份,自己早就冲进那方府,把他揪出来骂一顿,给周姑娘出出气也好。

    可怜周姑娘遇了这般天大的糟心事,还得强撑着赶路送信,真是……唉。

    阮咸回头道:“这位是我们报房的东家,周牧宜周姑娘,她最近赶了太多的路,有些疲累了。”

    他敷衍了一句,拱了拱手:“冯阿婆,我们准备在黄昏前赶回苏州府,便不久留了,告辞。”

    “好,好,一路平安!”

    阮咸出了冯阿婆的小院,从周牧宜手中接过缰绳,见她仍旧有些失魂,柔声道:“周姑娘,马上就是晌午了,要不我们今日就在镇江城里歇一晚,明日松快点上路?”

    周牧宜静止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她缓缓抬头望着天光,露出一个落寞的笑:“今日便回去吧,报房里还有其他信函要送。”

    阮咸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两人将剩下的信函送完,匆匆出了城,打马往南飞奔,赶在落日前回到苏州府。

    一进报房,周牧宜就将自己关进房中,川子见了她这幅模样,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将阮咸拉到一边:“陆巡按真的另娶他人了?”

    阮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到方宅的时候,他那成亲礼都办完了,宾客全在院子里头。我们没有喜帖,根本进不去,周姑娘只得在宅门口问那方家小厮。”

    “连名带姓都问了?确定是陆烟客无疑?”

    “是,南直隶巡按御史陆烟客。”

    川子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听杜先生说,他们两个有些互通情意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后来想了想,那陆烟客是天子门生,年纪轻轻就在南直隶做巡按御史,朝中那些大臣难道不会争着抢着要他做女婿?”

    说到这里,阮咸压低声音:“陆烟客曾经给过周姑娘一封寄去那方宅的信,那晚周姑娘把信拆开看了,我斜着眼瞧了瞧,里头全是相思之语!”

    “是陆烟客写给方家小姐的?”

    阮咸叹着气点了点头:“周姑娘当时就死心了,偏我还有些不信,问了好几个吃完席面出来的宾客,都说方家小姐嫁的是陆巡按。”

    “看来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原本我还想问问杜先生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直没来店里。”川子面色凝重,抬头望了望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我看周姑娘是个想得开的人,你们一路上送信,她没出什么事吧?”

    “没,她还想着早点赶回来送信。不过她从前那么爱吃,这回怎么都吃不下饭,才几日功夫,脸都凹了。”

    川子摇头道:“少年人初在情爱上受了伤,多半要颓一阵子,只要心气还在,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那要不要让她先歇歇?”

    “还是得给她找点事做,歇着容易瞎想。”川子低头思索片刻:“她若说要去其他府县送信,你就跟着同去,只是别在她面前提陆烟客了。”

    “好,如今报房生意上了道,等她忙起来,或许这件事慢慢也就淡了。”

    “但愿如此吧。”

    两人感慨了一阵,很快进了库房整理余下需要递送的信函。

    接下来的时日里,周牧宜脸上虽然失了笑意,朝食补食也用不了太多,但在送信一道上却依旧尽心。直到五日后从松江府回来,强撑着的身子终于受不住,累得倒在床上病了好几天。

    她在房中躺到第四日上,总算可以坐着跟彭士浚说说话。没有人看出来,其实她心底一直盘旋着一个微若不察的念头。

    陆烟客会来向她解释一番么?

    可惜过了整整半个月,关于他的消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好几个无法入眠的深夜,周牧宜勉强从床榻上挣扎起来,推开窗对月独坐。

    脑中的万般思绪终究化为了虚空。

    往前走吧,还是得往前走。

    没有什么是一定过不去的,只要自己想让它过去。

    一样东西,如果太想得到,就容易陷入而不自知。身处其中的时候,好像它是全世界;走出来以后回头看看,其实也不过是庞杂世间的一瞬,渺小到不值一提。

    她终于明白,她周牧宜不是为陆烟客活着,而是为她自己,为身边关怀她的亲友活着。

    努力加餐饭,认真调养身子,山川美景还未看尽,自己怎能变得这般颓废。

    直到报房再次开门迎客的那一日,望见周牧宜恢复之前含笑待客的模样,川子他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入夜后,正当众人整理白天收到的信件时,周牧宜忽然轻描淡写道:“我想明日去浙江上虞买大笺纸。”

    彭士浚一愣:“长姐,你的病才好没多久,怎的又要出门?”

    “我已经大好了,况且报房新一轮的收信之期也已开始,若是错过这十五日,怕是要再等上一月。”她搁下录函笔,笑道:“这回我就自己去了,报房事务繁多,还要拜托大家费心。”

    “自己去?”阮咸蹭地站起,看了一眼川子道:“周姑娘,去上虞办事,少说也得七八日,这……”

    “没事的,”周牧宜摆摆手。“浙江我之前经常去,官道山川都烂熟在心了。”

    她站起身走到楼梯口:“明日我得早起,就不陪大家一起整理信函了。”

    说着,她像是怕阮咸他们继续劝说她别去似的,一溜烟上了二楼,将房门关得紧紧。

    “川先生,这……要不我明日陪周姑娘同去吧?”阮咸抱着一堆信函,犹豫道。

    川子沉默了许久,拿起录函簿翻了一翻:“你们看,字迹工整,没有一处差错,我想周姑娘这回应该算是缓过来了。就让她去吧,散散心也好。”

    彭士浚疑惑地抬起头:“散心?身子痊愈了也得散心么?”

    川子和阮咸对视一眼:“大病初愈,到开阔的山川水路走走,不失为一件妙事。”

    “原来是这样……”

    毫无察觉的彭士浚只当周牧宜前段时日外出送信累着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学会骑马,将来好为长姐分忧。

    如水般的溶溶月光照着安平街的周氏报房,也落在苏州府内巡按御史的官舍中。

    陆茗跟着陆烟客缓步入院,还没等二人走到卧房前,一个背影翩然落下。

    “看你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那人转过身,竟是王遮。

    陆烟客瞥他一眼:“有事?”

    王遮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两封信扔给他:“布局之前,知会过你那位周姑娘么?”

    陆烟客接住一看,发现其中一封居然是上月自己写给方如苑的,而另一封则是她的回信。

    “这些信怎会在你手中?”

    “为何在我手中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让周姑娘去扬州府送的那封,也是写给方家姑娘的吧。”

    见陆烟客沉默不语,王遮继续说道:“就在你拔毒的半个多月里,周牧宜听信了我长姐的哄骗,去了扬州方家,发现那里张灯结彩,大办喜事。

    “她听了我长姐手底下几个啰啰的瞎话,又拆了你交给她的那封信,已然深信你弃了她,娶了方太师的孙女为妻。”

    陆烟客心中猛地一空,极力稳住脸色:“为何告诉我。”

    “你知道我们是殊途同归之人,长姐她……”王遮低头一叹。“爹走后,她有些任性,做事不管不顾,伤了周姑娘的心,请你莫要怪她。”

    “你们趁我昏迷之际,一个搅局,一个收拾,果然是亲姐弟。”陆烟客语调凛凛,满是威怒。

    王遮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仍给他:“这是你交给周牧宜的那封信,她拆开读了之后被我捡回来了。事已至此,我也不与你废话。快去找她罢,她回来后还强撑着去松江府寄信,接着大病了一场,才刚好明日又要去上虞了。”

    陆烟客隐在宽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半晌才咬牙道:“王遮,没想到你如此好心。”

    王遮站直身子,对着陆烟客拱手深拜:“事关长姐,还望曾阁主看在我星夜来送消息的份上,高抬贵手。”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答,足尖一点,消失在院子中。

    陆烟客手握三封信,披着满身的月光静静立着,脸上面无表情,片刻后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地上星星点点。

    “公子!你才刚拔了些毒,千万不可动怒!”

    陆茗急忙扶他进了卧房,赶着烧了一壶水给他润喉顺气。

    “公子,要不今晚我去安平街找一趟周姑娘,把事情全都告诉她?”

    “一时的解释没有用,她只会觉得我三番五次骗她。”陆烟客目光闪烁,望着存放丸药的柜子。“把药拿来,明日去同王府尹说,我要亲去浙江暗查海寇一案。”

    “公子不可啊!”陆茗大惊失色。“这药只剩一颗半了,此番若是吃了,这世间就只剩一颗了!”

    “一颗可解毒,”陆烟客沉声道。“等我从浙江回来,也该是时候彻底拔毒了。”

    他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木盒打开,没有犹豫地吞下半颗药,将另一颗收进锦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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