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千里长街红妆染,八百将士组成的护礼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宏大阵仗。
可惜如此大的阵仗下,仅仅有一座不算大且分外朴素的马车从远处慢慢驶来。
可以看出来马车的主人已经尽力想要布置的豪华了,只是一路奔波莫说是艳丽,远处看着反倒是狼狈至极,唯有马车前头那新娘从庙里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的平安银铃在光下还散发着亮眼的光芒。
历经了三天三夜从南阳马不停蹄被接到京城成亲,哪怕已经做了整整月余的心理准备,柳初夏此刻还是很紧张。
在这之前,她只隐隐听说过姜蘅的名号却并不曾见过,两个月前一道圣旨突然降落在她的头上。
她的父亲柳煜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哪里敢违抗,再说她一个病女自幼不得父亲母亲心喜,如今不仅有机会把她送出去,还能接着她攀上姜王这想也不敢想的高枝,甚至连她的意愿都没有问过,风风火火便将她打包进喜轿送到京城。
柳初夏手中搅着手帕只觉得胸闷气短,许是京城的气候与南阳相差颇大,再加上这一路柳父并未给她准备贴身侍女,外面这群将士身体硬朗为了更快到京城,不惜连夜跋涉,晃的她三天也就吃了两顿饭喝了些许水润喉。
现如今难受得她脑袋直冒虚汗,连眼神都慢慢涣散起来。
南阳柳氏早在几十年前也算是个大氏族,只可惜自从朝堂鼓励科考之后,柳氏在南阳的影响力便越来越微弱,到了她父亲柳煜明这一代,要不是还念着他们的氏族估计早就沦为寻常人家。
柳初夏的命很是不好。
她出生在柳氏最后一个二品官员死后,出生在柳氏彻底没落的时期。
自然,她也没摊上一个好爹,她的母亲生她在寒冬腊月,那时她的父亲尚醉在她现在的主母院里。
阿母生下她便去了,柳煜明只是草草办了她的葬礼便将柳初夏随手丢给了阿母的乳母,乳母年纪大,手脚也不利索,常常为了照顾柳初夏好几顿来不及吃饭,柳家管教严厉,过了食点便没有任何吃食。
柳初夏这个名字是在她半岁时才起的,乳母病死在床榻,她的哭声震的府邸外都能听到,这才让柳煜明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
那天正值初夏,他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那就叫柳初夏吧。”
后来因为缺少母乳和悉心照料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将她这条命带了去。
还好家中念经吃斋的老太见她实在可怜收到手下,她是保下一条命,可也只剩这条命了,从她有记忆起药汤就没有断过。
老太待她极好,教她诗书棋画,为她事事打理周到。
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老天爷看不下去,在她十岁那年,她只因为贪玩去看了灯会就错过了见老太的最后一面,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也离开了她。
老太死后,柳初夏便真成了孤家寡人,新的主母不喜她,不曾见面的柳芙槿对她冷眉怒斥,就连她心存幻想的父亲也只当她是柳府的累赘。
不过好在他们为了名声也不敢让她病死在府中,虽然处境还不如和老太在庙中好,但至少药汤不曾断,吊着她这随时都要消散的命。
知道自己要嫁与姜府,柳初夏心中是既担忧又欣喜,欣喜的是因为自己终于要在那一眼看到头的乏味日子中摆脱出来了。
担忧的是,听说姜蘅并非良善,此次娶她也是圣上为了给他冲喜罢了。
柳初夏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来之前她已经尽力打听了,可是听他们的叙述,什么阴险毒辣,什么面若桃李在她脑子中完全构想不出来这姜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便是姜王爷的新妇?”过路人伸长了脖子想要透过八百护卫与厚厚的红帐一睹芳颜,“当真是好命啊!”
旁边听到她这般说的人立刻嘲笑着摇摇头:“去他的好命,这命给我我可不敢要!就姜王爷那般的人物,怕是阎罗来了都镇不住,更何况是这江南来的弱女子,日后有她受的喽。”
“也是,姜王爷哪里都好,就是冤孽太重,也是苦了这姑娘了。”
姜王府地牢中。
“我说!我说——啊——!”
一颗牙齿被直接拔下来,小七将那颗牙齿放到手帕上,亲自捧到黑衣男人的身前:“主子。”
那男人转过身来,清冷的面孔与这血淋淋的地方格格不入,却因微微上扬的眼角又和这种地方有着诡异的契合。
姜蘅捏起那颗门牙,缓缓走到他面前,那人早已被折腾的不成样子,唯有看他的眼睛还有些生机,强忍着疼痛,自知掉到他手中恐怕会被活活折磨死,嘴里混杂着血水含糊说道:“我说,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感觉到脑门一瞬间血涌喷出,张大嘴巴眼神随即一暗,彻底死去。
而杀了他的,赫然是刚刚从他嘴巴里□□的门牙。
姜蘅微微勾起唇角:“可惜,晚了。”
见主子处理完余孽,小七赶紧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喜服拿出来,恭敬地低着头:“主子,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姜蘅连眼睛都没眨,只捏起那支红簪插在冠宇上。
“走吧。”
吐出的这两个字差点把小七的下巴惊下来,他们的姜王殿下一身黑血衣去迎接新妇,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估计又得气的直冒烟。
“王,王爷,毕竟是闺中娇女,如此这般……不好吧。”小七憋红了脸,鼓了十足十的勇气才说出口。
虽然说那日主子因为赐婚气得脸都青了,差点和圣上吵起来,但最后在众人软磨硬泡下终是答应了,还记得主子当日说:“往后那新妇到我府上只会相敬如宾,绝无任何男女之爱。”
可今日这副场面,莫说是相敬如宾,要是让新妇瞧见了,怕是从此记恨上都是可能的。
“你若是喜欢这些衣服,便由你穿好了。”姜蘅只抛下这句话,并未多搭理他就往外走去。
反应过来的小七立刻大声道:“小的不敢!”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日后他也不敢再管姜蘅的私事了。
姜蘅还没走到府门口,就看见自家的家侍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一张脸因为慌乱煞白一片:“不好了王爷,主母方才吃玉蹄汤不小心将那骨头卡在喉咙中,如今进气少出气多,看着情况十分紧急,还望王爷指示是否要请医馆来瞧瞧?”
要是往日这种事情何需劳烦姜蘅,只是今日姜王爷大婚,这一整条街道早就被拦下,想要请医馆必定会人尽皆知,在今日可是很不吉利的存在。
姜府主母?姜蘅想起来了,就是两个月前病在膏肓的姜老王爷娶来冲喜的乡下女人。
那个女人整日除了吃便是在府中碍他的眼,有一日竟妄想往他床上爬,要不是怕姜老王爷直接一命呜呼,姜蘅早就将那女人扒了皮抽了筋丢去喂狗了。
那日他看都没看,直接连人带被子一同卷了一脚踢进湖中去,初春冰冷的湖水险些将新来的主母冻死,也是自那日起,这令人厌恶的女人再也没敢在他面前出现过。
今儿倒是双喜临门,姜蘅微微勾起唇角:“不必请医官,若是待会儿咽气了直接找个乱葬场扔了便是。”
“是,是!”家侍被他的话吓得舌头都捋不直,结结巴巴地应下后立刻离开了。
马车停下的动静惊醒了险些睡着的柳初夏,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胸口仿佛被压着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门帘被撩开,许久没见过的阳光散进来打在她身上,本是暖意的阳光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循着光亮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火红的盖头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四周的声音在她落地的那一刻瞬间被放大数倍在她的耳膜中鼓动。
“这便是姜王的新妇?看起来如此瘦弱,莫不是生着病?”
“听说是个小门小户,看那装扮也不像是有钱的人家。”
“王爷呢?王爷怎么还没出来?这新妇先到了王爷却不出,怕果真是如同民间传闻一般不喜这新妇吧。”
“嗐!你可不要胡说,让有心人听到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身边的喜娘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一分,直到喉中鲜甜的味道涌上来,她再也支撑不住。
在锣鼓喧嚣、众人欢庆的中央,柳初夏仅仅走了三步,一口黑血喷出溅在姜府门口。
霎那间,欢笑声变尖叫声,锣鼓被人丢在地上,连身边的喜娘因惊慌一把甩开她惊恐地跑开。
红盖头掉落在地,刺眼的阳光照在她渐渐涣散开的瞳孔中,身子越来越强,柳初夏直直向前栽去,在她闭眼的前一刻,她看见一身黑袍的男人向她奔来,而其他人唤他:“王爷。”
原来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啊,果真如同大家所说,夫君并不喜爱她,纵然是大婚之日也不愿来接她,连婚服都不肯穿。
想要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的模样,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她慢慢逝去的事实,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大婚之日惨死在夫家门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京城的盛世繁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未来的夫婿,她才刚刚从苦海中逃离出来,还有好多都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她柳初夏的命当真是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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