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梧在原地顿了顿,便听见教习师傅的训斥声,“少夫人,您身为正夫,不该如此做派,我已经说过了,正夫应端庄贤惠,喜怒不形于色,才能撑起您的身份,刚才明明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何突然又这样?您对我用这种眼神也没用,我不是女子,不会被少夫人迷惑。”
那教习师傅不停的说,孟言初偏头,眼尾下垂,露出一丝不耐,真吵,真想缝了他的嘴。
“言初。”
宋青梧见这教习师傅果真严厉,说的话也丝毫不温和,难免皱眉有些不悦。
不是说只教礼仪吗,那她夫郎怎么看她,是妻夫间的事,他也要说两句?
孟言初听见宋青梧的声音,又抬起头看过去,只是薄唇轻抿,柳眉微憷,看起来不大高兴,有点委屈。
教习师傅往后看,这才看见了宋青梧,忙俯身行礼,“宋大小姐回来了,奴是少夫人的教习师傅。”
宋青梧面色淡淡的嗯了一声,走到孟言初身前,轻声道,“我回来了。”
孟言初佯装矜持的点了点头,并十分守礼道,“侍身去为妻主沏茶。”
教习师傅所说,妻主刚回家,身为正夫,一定要亲手为妻主泡一壶茶,解乏。
他从前于宫中学过礼仪,但学的并不是正夫之礼,只是些普通的规矩,也没人教过他为人正夫应该如何,他下意识便想按着教习师傅说的做。
然而宋青梧却不喜欢孟言初这板板正正的模样,皱着眉打断,“你我妻夫,不必守太多规矩,看着都疏远了。”
教习师傅见她不满,连忙在一旁说,“小姐,礼不可废。”
但宋青梧压根听不进去,她揉着孟言初软乎乎的脖子,说道,“在我的院子里,全部都要听我的。”
孟言初低着头不说话,脸颊有些鼓鼓的,一看就是受了什么委屈,宋青梧又看了教习师傅一眼,抬手轻抚孟言初的后背,声音愈加温柔,带着几分哄人的意思,“我不在时可有人欺负你?若有,你告诉我便可,我站在你这边。”
她总说这种好听话,一下子就让孟言初心软的不得了,他也不把那教习师傅放在眼里,只是平日里不想惹麻烦罢了,宋青梧说的话,就好像她是他的靠山一样。
孟言初有些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薄红的唇紧抿,一下子跟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宋青梧脸色瞬间冷下来。
想到教习师傅的严厉,转而将孟言初挡在身后便道,“今日劳烦师傅了,只是我夫郎身娇体贵,受不得苦累,我曾说过有我在他也不必受什么苦累,所以希望日后师傅能对我夫郎宽容些,他规矩学的好不好,我并不在意,我只在意他有没有累着,有没有不高兴。”
一番话说的教习师傅震惊好几回,嘴巴都差点合不上了,半晌才不敢置信的说,“可,可这本就是世家正夫该学的礼仪啊,每家正夫都要学的!”怎就他不学?宋大小姐难道不怕一个小门小户的男子出去不懂规矩,丢了宋家的脸面吗?
但这些宋青梧真的不管,听后反而黑了脸,“别人家的规矩与我无关,我家夫郎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满意,您教时也不必太过苛责,母亲父亲那自有我去说,师傅明白吗。”
“这,这……奴明白。”教习师傅低眉垂目的弯着腰弓着背。
他倒是想不明白,但毕竟是宋家嫡女亲自说的,宋都督会给他这个宫里出来的下人一个面子,整个扬州城最纨绔的宋大小姐可不会,他只得答应,不敢同其争论。
“那师傅便先下去吧,我同我夫郎还有些话想说。”
“是,奴才先行告退。”
那师傅显然自身规矩也学的很好,举手投足间十分自然,一直半低着头不敢直视主子,告退时也低着腰背走。
周围小厮早上便在猜测会有这一遭,小姐素来宠溺少夫人,怎会叫少夫人给一下人欺负?
那宫里来的教习师傅也十分拿乔,一来便说下人懒散,责怪少夫人连区区几个下人都管不好,说自己在宫里要管多少奴才,每一个都井井有条,贵君都夸赞过。
大抵是管的奴才多了,便忘了自己也是个奴才,竟敢同少夫人攀比起来,小姐有多宠爱少夫人啊,天天哄着疼着的,若少夫人同小姐稍微哭诉一下,这宫里来的教习师傅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果不然,少夫人还什么都没说呢,小姐已然不高兴起来。
“走,回房,我同他说过了,他日后不敢欺负你。”
宋青梧正欲去拉孟言初的手,却猛的被躲开,她一愣,以为孟言初还在不高兴了呢,然他只是有些小心的将右手递过去,抿了抿唇道,“那只手还在疼,牵这只。”
这话含金量太大,宋青梧霎时变了脸色,伸手就去抓孟言初的左手手腕,只看见上面条条红楞,还有些肿,操,真给人打人了。
谁打的?
那个新来的教习师傅?
那教习师傅怎么敢,他怎么敢!!!
不用旁人说什么,宋青梧自己就气的浑身发抖。
说出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来人,还不快去拿药膏给少夫人上药!”
旁边的连儿闻言忙跑去拿药膏,宋青梧拉着孟言初回了房,全程冷脸,等进了屋后才凶巴巴的说,“你平时对我如此嚣张,对上旁人就伸手任打了?不是说了我会护着你吗,你怕什么,凭什么给他打?他要打你你不会反抗吗?你叫丫鬟打回去啊!在我们自己的院子里都能给人打了,你说你笨不笨?”
孟言初抿唇低头,眼睫轻颤,神色委屈又可怜,心里却暖乎乎的,小绿苗在欢快的扭动,在飞速的长大,然后伸出纤细白嫩的指尖,攥住人家衣角就不松手了。
宋青梧说了他半晌,见他也不回话,只会拉着她的衣服叫她别生气。
这能不生气?
这怎么能不生气!
她老公,在她不在的时候,给人打了,还是在她家打的!
他爹的。
火气上来了就下不去。
小厮连儿拿着一方药膏进来,跪地行了礼,宋青梧摆摆手叫他赶紧给孟言初上药,上到一半了,又忍不住生气的踹了凳子,“你平时天天跟我生气,怎么哄都哄不好,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怎么就给别人欺负了去?你欺负我,别人欺负你是吧?”
孟言初抿唇不说话,低着头任由她骂,见她骂停了,才敢又伸手去拉拉她,声音极小,“妻主,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要生也是生那个教习师傅的气,气死我了,等下我就去找母亲让他明天不用来了。”
宋青梧愤愤不平。
轻软的药膏涂在手上,缓解了本就没多少的刺痛,他似很善解人意,像个贤惠正夫般,唇角微勾,温柔得体,“无事的妻主,是侍身起晚了才受的罚,妻主不必为了侍身再去惹母亲不高兴。”
宋青梧:……
她无语道,“你正常点,别学那些规矩,出门装装样子就行,在自己家不用这样,这样端着多累啊,我喜欢你以前那样。”
孟言初闻言,眼睛又亮了亮,她喜欢我以前那样。
宋青梧说完,又在一边生闷气,“本就是我不叫你起的,你又不用请安,起这么早做什么,他管的倒是多。”
连儿在一旁替孟言初上药,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见孟言初低头不说话,也没有要继续诉苦的意思,他忽然愤愤不平的出声,“奴本不该多嘴,但有一事真让奴心里气愤不已,还请小姐给少夫人做主!”
他本就讨好少夫人多时,这时候自然要替少夫人出一出头的,况且那教习师傅管的忒多,不仅要教少夫人规矩,连他们也不曾放过,无时无刻不在暗讽他们没规没矩,让人心中堵着一口气。
宋青梧眉心越皱越紧,恨不得把今日她不在,院中发生的事都做成录像放一遍,但到底技术不支持,只能问那小厮,“你只管说,还有什么事!”
她倒要看看,短短一日,那教习师傅还能做出什么来!
得了应允,连儿便愤愤不平的描述起来,“今早少夫人起来,那教习师傅等了少夫人很久,后来不仅以此为由责打了少夫人十下手板,还说时间紧凑,怕来不及学规矩,不允少夫人用早膳,少夫人每餐都得多用些,还要吃药膳,这可是您吩咐的,那教习师傅竟然全不放在眼里,只顾着叫少夫人同他学规矩,一个做不对便要出言讥讽,小姐定要为少夫人做主啊!”
宋青梧震惊了,半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不给你吃饭??!”
孟言初咬着唇,见她少有的生气,有些瑟瑟,下意识摇头,“没事的,侍身不饿。”
“不饿?一晚上都没用东西了,早上怎么会不饿!”
多少得胃病的人,都是因为不吃早餐所致!她平日里辛辛苦苦想将人养的好一点,胖一点,然后就是给他们这么糟蹋的?
“妻主……侍身没什么事,你别生气,也别去找母亲的,这本是每个世家正夫都该学的,侍身愿意学。”
宋青梧瞪他,“这时候倒是善解人意,也就敢跟我嚣张一下,遇上旁人怎么就蔫儿了?又是被打又是不给吃饭的!”
“午饭用了多少?”
宋青梧接着问,她感觉那个教习师傅十分严苛,午饭怕是……
果然,话音刚落,连儿便迫不及待回答,“回小姐,教习师傅说男子胃口本就该小一点,才好维持体态纤细轻盈,使得穿衣有样,不可多吃以免撑大了胃,因此少夫人午膳才用了两口银耳羹,一块桂花酥呢。”
宋青梧差点没给气厥过去,瘦成皮包骨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辛辛苦苦一天两碗饭的喂,那教习师傅一来,孟言初一天只吃了两口银耳羹,一块桂花酥?给她塞牙缝都不够!
宋青梧努力抚平内心愤怒,皮笑肉不笑的吩咐连儿,“叫小厨房立刻做了菜端上来,伺候少夫人用膳。”
“是,奴这就去。”连儿忙去催菜。
她又看向孟言初,见这人低着头不敢说话,一只手牵着她的一点衣袖,模样可怜又依赖。
宋青梧耐了耐脾气,才有些平稳下来,开口哄他,“先松手,我去找母亲一趟。”
孟言初红润的唇抿了抿,不大情愿,“可是你才刚回来。”
“刚回来怎了,我去找一找母亲,很快的,听话。”
孟言初仍有些不愿,“我一日都未见你了,午膳你也不回来用,她们说府里派了小厮每日给你送午膳。”
他还是这样轻声嘟囔,说着自己所思所想来的可爱。
宋青梧撸撸他的头,见他这样可爱,也愿花些心思再多哄一哄。
“等一会儿回来我便陪着你,一个人在府里确实有些无聊,明日下学我给你买些话本子回来看。”
孟言初抿唇,拉着衣袖不放的手,被宋青梧一点一点扯开了,她温和道,“听话。”
于是他只能听话,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她也只好再许下承诺,“很快回来,真的很快。”
宋青梧不知道母亲在哪,直接便去了父亲的院子,结果得知她母亲在章侧夫屋里。
章侧夫就是宋隐的父亲。
宋父询问,“你这般着急寻你母亲,所为何事?”
“今日言初的教习师傅,我很不喜欢,希望母亲能辞退他。”
听到宋青梧说不喜欢,宋父皱了皱眉,“那可是宫里出来的师傅,你怎么会不喜欢?”
“宫里出来的又如何,女儿听闻宫中规矩甚是森严,可那教习师傅却敢以下犯上责罚主人,看来规矩学的也不怎么样,没的让他教坏了言初。”
宋父闻言一惊,有些迟疑不敢相信,“责罚主人?他罚你夫郎了?”
“是,女儿都没罚过言初,更没饿着过言初,他一来便又是责罚又是不许吃饭的,旁人还以为我宋家苛待新夫,连餐饱饭都不给吃呢!”
“他怎会这般大胆?”
宋父刚听完女儿说,便猜到那教习师傅为何如此大胆了,不过是觉得孟言初小门小户出身做了宋家的正夫,又听他说不大懂规矩,心里便存了轻视。
只是这个可不能告诉女儿,女儿现下正厌恶那教习师傅,没必要叫女儿连他也记上了,觉得是他磋磨她的正夫,那反倒不好。
宋父又轻声道,“这确实太过了,但他毕竟是宫里出来,你娘请来的,为父也不好说什么,不若明日你再去同你娘说说?”
“等不了明日了,爹,章侧夫的院子在哪?”
宋父:……
“你要去找你娘?你娘现在或许不大方便。”
他嘴角抽了抽,女儿还是女儿,做什么都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
宋青梧可等不到宋母方便的时候,直接便说,“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跟娘说,言初还在院子里等我用晚膳呢,得快点。”
这女儿,对夫郎好的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有些吃味。
被缠的没有办法,他只得派了贴身的小厮屏儿带宋青梧去章侧夫的院子。
那离宋父的院子也不远,走走便到了,此时里头已亮起了灯笼,来往小厮看见屏儿神色倒不是很好,很敷衍的行了个礼,才问,“屏儿哥哥来寻家主的吗,可家主跟我家侧夫已经快歇下了。”
屏儿冷淡严肃道,“你看不见大小姐也在吗,大小姐寻家主有些事情,你进去通报一声。”
那小厮似才看见宋青梧般忙行了个大礼,神色有些慌张的便往回通报去了。
没一会儿,宋母从人家院子里出来,有一男子挽着她的手臂,与她一道出来,应该就是章侧夫了,身旁还跟着着青衣的宋隐。
章侧夫与宋隐皆站定道,“大小姐”“长姐”。
宋母倒没有被打扰的生气,只是有些无奈,“你不是刚回去吗,怎又寻来了。”
宋青梧直言,“女儿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辞退言初的教习师傅罢了。”
宋母顿了顿,这下缓缓皱眉,不确定的问了一遍,“你要辞退教习师傅?为何,他教的不好吗?”
“不好。”
宋母:……
“可他是宫中来的,怎会不好?”宋以宁不大相信,觉得八成是自己的女儿任性妄为的毛病又犯了。
宋隐也在一边帮腔,“是啊,长姐,宫中来的教习师傅怎会不好,你就不要任性了。”
母父说自己任性,可以,但宋隐凭什么说她任性?她知道个嘚儿。
宋青梧懒得理她,又说,“反正我不喜欢那个教养师傅,您若不把他换了,明天他进不了我梧桐苑的大门。”
宋母不大高兴,“这教养师傅怎能说换就换,他进来之时已与我们签订了合同,若不教你夫郎,又叫他教谁去?”
章侧夫挽着宋母忽然开口,“可是少夫人同大小姐说了些什么?少夫人不想学规矩吗,听说孟家规矩向来轻,少夫人受不了不愿意,也是有的。”
宋母脸色果然变了些,也觉得是孟言初撺掇宋青梧来的。
他当着宋青梧的面,就要给孟言初上眼药,这谁能忍?
宋青梧迅速冷下脸,“章侧夫,言初学了一日的规矩,连教习师傅都夸好,但我见不得我夫郎劳累,且他是正夫,实不宜被一下人教训,呼来唤去,若他不是母亲请来的教习师傅,我今日定要将他赶出去的。”
宋母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对你夫郎呼来唤去?”
宋青梧冷笑,“何止,不过是来教些规矩的,却连少夫人都敢打,真将自己当主子了吗?”
宋母没说话,但神色已然有了些不悦。
见状,宋青梧接着说,“若母亲不能辞退他,便叫他来教一教章侧夫规矩吧。”
这话锋转的太快了,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宋隐下意识拒绝,“不行!”
声音震天,宋母看过去。
她忙收了收神色,敛眉垂目道,“我的意思是,我父亲规矩学的并不差,就不需要麻烦教习师傅了。”
宋青梧闻言忽而笑了,“那二妹告诉我,哪一条规矩上写了,一介小侍可以妄议少夫人?”
章侧夫脸白了白,知道宋青梧是听出他刚刚话里的意思了。
可,这大小姐往日分明蠢得很,他即使说的再明显,她也听不出来的啊,这次怎么就……
宋隐下意识反驳,“可我父亲也是姐夫的庶父,为何不能说他。”
这话一出,章侧夫急得拉宋隐袖子,宋隐这才反应过来,忙去看宋以宁,见对方神色已然变得冷肃,她吓得也白了脸。
若说方才宋母还有些犹豫,现在她便决定了,神色淡淡道,“侧夫果然规矩欠佳,连隐儿也没教好,那明日便让教习师傅来教一教侧夫规矩吧。”
章侧夫白着脸,却没办法,男子身如浮萍,只能依附女人生存,对自己妻主的决定没有质疑权利。
“是,侍身,侍身多谢妻主。”
“你可用晚膳了?”
宋母未曾理章侧夫,反而看向宋青梧,宋青梧解决完了事情,又急着要走,家里还有人等呢,回去晚了,一会儿人要闹的。
“没用,这不是正要回院子里用吗,母亲在这里用膳?”
宋青梧保证,她只是随口一问,待对方回了是,她就预备要走的,可谁知,对方说,“不必,去你父亲那用吧,陪你走一段路。”
眼看着那位章侧夫,脸上的笑都提不起来了,宋青梧还是有些歉意的,看了他一眼。
章侧夫咬碎一口银牙,心想,故意的,宋青梧肯定是故意的!
她从前从不管后院中的事,如今为何又管了???
难道只是因为他说了那孟言初一句?
宋隐也恨的不行,母亲刚要考教她功课,便被宋青梧叫出来了,如今又去了嫡父的院子!
两人只在院门口目送宋以宁和宋青梧离开,接着一道回房间扎小人去了。
“你倒是护着你那夫郎。”
走了一段路,宋以宁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显然也没同自己的女儿生气。
宋家嫡庶差距大,侍通买卖,侧夫虽一般不会被买卖,但到底是侧室,只要犯了足够严重的错误,随时可变成通买卖的侍。
在宋以宁眼里,侧室更加不能同她自小教养宠溺长大的亲女比。
宋青梧闻言耸耸肩,“女儿可就这一个夫郎,自然舍不得他被人欺负,好了母亲,父亲的院子在那呢,您快去吧,我得回去用膳了。”
“不留下来跟你父亲一块儿吃点?”
“不了不了,言初等着我呢。”
宋以宁摇摇头,嘴角微勾,带着清浅的笑意进了院子。
从前不着调的长女,如今终于也明白了何为责任,知道护着夫郎了。
宋青梧回到院子时,本就微暗的天色更暗,院子里都打了灯笼。
她几步走进去,小厮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少夫人非要等您回来一起用膳,到现在也没吃呢。”
宋青梧皱了皱眉,“不是让你们伺候他用膳吗?”
小厮一脸的冤枉,“奴倒是想伺候少夫人用膳,但少夫人想等您回来一起吃。”
“这有什么好等的。”
宋青梧人没进去,声音先到了,坐在桌前的孟言初便有些高兴的起身迎了出去,“妻主。”
他声音清冷中带着软糯,清冷是其他人听见的,软糯是只宋青梧一人听出来的。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孟言初,然后当着众小厮的面摸了摸他的肚子,“都快饿扁了,还敢不吃饭,等我做什么,万一我在那与母亲她们一道用了呢?”
孟言初一边脸红一边摇头肯定道,“妻主不会的,妻主答应了侍身会早点回来的。”
“啧,真笨。”
宋青梧嫌弃。
孟言初却有些许不高兴,仰着白嫩修长的脖颈瞪人,“侍身哪里笨了,妻主又胡说。”
一边安排人把菜拿去热一下,宋青梧把孟言初拉到了凳子上坐着,“我走前是不是叫人伺候你用膳?非要饿着肚子等我还不笨?”
她语气虽然很嫌弃,但话里的关心做不得假,孟言初心尖更软,绿苗儿像被施了肥似的吭哧吭哧长,长成了小树的模样。
“侍身想跟妻主一起吃,午膳时没有妻主,侍身自己也吃不下东西。”
“哟,感情我不看着就不吃饭,那要是从哪天开始我不在了,你岂不是会饿死?”
孟言初原本乖顺的听宋青梧说话,听到后面时脸色骤然一冷,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妻主说什么胡话,除非妻主休了侍身,否则妻主怎会不在?”
“还是说,妻主想娶小侍入门,日后就只去小侍屋里,不来侍身这儿了?”
越说他脸色越冷,像是宋青梧已经娶了旁人似的,薄唇紧抿,原本放在膝上,白皙修长的手,也紧攥成拳,眼神冷然,小厮刚端着热好的菜进来,便被吓得险些洒了菜,颤颤巍巍的将菜放到桌上,又颤颤巍巍的退下。
宋青梧轻笑出声,有些无奈的将孟言初攥成拳头的手一点点分开,想哄他扭头,偏他气到不愿搭理她。
这才开口,“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不是说了不娶小侍吗,光有你一个还不够?我一天三顿的哄你,但凡再多一个都吃不消了,你可饶了我吧。”
孟言初抿唇,神色依旧没有好转,反而冷冰冰的质问,“那若是新来的小侍比我乖巧比我听话,还不用你哄,你就会娶他吗?!”
宋青梧:……
“你可真是我的祖宗。”
她正欲说些什么皮一下,却窥见男子眼底深切的不安,薄唇紧抿,眼尾有些红,她恐再开玩笑下去,这人就要哭出声来了,于是宋青梧摇头,认真道,“不娶不娶,只你就够了,一句玩笑话而已,你怎能想这么多,真的不娶,上回就告诉过你了,不娶的,你一日未吃什么东西了,先喝口汤垫垫,以后午时我便是不在,你也需得好生用膳,不可任性,若叫我回来听见你用的少了,看我怎么罚你。”转移话题中……
然孟言初对罚什么的完全不上心,他反而凑近妻主,眉眼耷拉着,很可怜又很失落的样子,喃喃道,“妻主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喜欢听。”
谁知道他怎钻进了牛角尖里,宋青梧只得答应,“好好好,以后不开了,快喝碗汤,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孟言初低着头沉默不语,但手上依旧乖乖的接过妻主给盛的汤,小口小口喝。
汤是鸽子汤,味道十分鲜美,闻着香味,宋青梧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全然不知道孟言初为何会因为一句话而反应如此激烈。
只有孟言初自己知道,他放不下仇恨,他想报复了宋家人,想报复了四殿下,也想报复那位被四殿下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可他报复不了四殿下,也报复不了那位小公子,他只是个男子,只能能根据前世的轨迹,同四殿下联手,把宋家人送入大牢。
但宋家人进去后呢?
宋青梧也会死,他可以求四殿下救出宋青梧,但届时,宋青梧还会像现在这样疼他宠他吗?
不会的。
那样宋青梧就不要他了。
他放不下仇恨,但恐惧宋青梧不要他的结果。
再来一世,他也不想跟四殿下入京了,京城没什么好的,尔虞我诈,他算计不过人家。
他有点想跟宋青梧在一起。
宋青梧呢,他会想跟他在一起吗?
如果宋家人都被他害死了,那她肯定不想了,除非……她不知道宋家人是他害死的。
孟言初沉着眼眸,心里浮现一万个狠毒的计策,可只听见耳畔一句,“言初,吃个鸡腿。”
那些狠毒的计划立马消散,眼底亦清澈许多,抬眼时像个受尽宠爱的漂亮公子,软声,“嗯,多谢妻主。”
“还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夹。”
“妻主夹什么侍身就吃什么。”
孟言初半低着头,看着又有些乖。
宋青梧便将每道菜都给他夹了一遍,直把碗堆的满满的,冒出一个小尖尖才停下,“这些吃完才许放筷子。”
“太多了,妻主。”
他方才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一个腿,已然有些饱,再吃不下这么多了,只得可怜巴巴的看向宋青梧。
“多吗,可是你中午跟早上都没吃啊,罢了,先吃,吃不完的就剩着,吃撑了我带你走走消食,嗯?”
孟言初眼睛一亮,他有些喜欢跟妻主一起消食,妻主会跟他说很多话,带着他走很多路,会提醒他小心脚下,或许还会牵着他。
“侍身听妻主的。”
言罢,他低头,一口接一口的吃饭和菜。
所幸菜虽多,饭却只有小半碗,他勉强吃完那些菜后,确实是撑到了,于是坐在椅子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宋青梧。
宋青梧伸手摸了摸孟言初的肚子,小腹微凸,确实是撑到了。
“出去走走?”
孟言初亮了眼睛,站起来,“好。”
今天没有闹脾气的夫郎,显得格外可爱些。
宋青梧拉着人在府中闲逛,偶尔逛去花园,给人摘一朵没什么香气的花,偶尔又逛去哪个凉亭,走累了便坐着歇一下,目前已歇了两回,宋青梧问孟言初,“还撑吗?”
孟言初的回头是,老实点头,然后,“撑。”
“那便再走一走吧。”
两人几乎把偌大的宋府逛了个遍,孟言初才说不撑了,宋青梧便带着人打道回府。
走至半路,他突然不动,抿唇看着宋青梧,一双鹿眼水汪汪的勾人,宋青梧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懵了一会儿,皱眉道,“你若不直说,今晚我们怕是要耗在这了,因为我绝对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不是答应我了吗,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直说,我不会怪你,但如果你一直憋在心里不说,然后不理我,我说不定真的会生气。”
宋青梧一本正经,似乎下一刻就要生气了,孟言初忙伸手去拉她袖子,犹豫了会儿,到底怕她生气,小声道,“我走累了,脚疼。”
“那方才有个亭子,你怎么不说?”
孟言初一噎,咬了咬唇,两颊有些气鼓鼓的,都是被宋青梧养出来的肉,他低头遮掩下神色,才道,“方才还不累,现在才累的。”
宋青梧:……
“那我们走回去歇歇?”
孟言初轻摇头,抬头,声音软软的,“走回去太累了。”
身后小厮一个个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她们,纷纷心想,怨不得大小姐宠爱少夫人呢,随意说的一句话都跟撒娇似的,即使同为男子,他们也忍不住心软。
“那怎么办,我抱你回去?”
宋青梧刚说完,回头看着这里跟梧桐苑的距离,抽了抽嘴角,她觉得以原主的小身板儿,这是否有些勉强。
幸好孟言初也没这么想,他只是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在宋青梧面前晃了晃,“牵着我走就好了。”声音细若蚊吟。
宋青梧一时没听清,但还是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然后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孟言初微凉的指尖都被握住,脸更红的厉害,再无法重复一遍,默默低下头,手指蜷缩,勾着对方同样柔软修长的手指,晃了晃,摇头,“没说什么。”
“哦,那你现在还能走吗?”
孟言初小幅度点头,“能走了,我们快回去吧,我困了。”
……
刚走完就困,也是没谁了。
宋青梧无奈摇摇头,拉着人的手,同他又一路闲逛回了自家院子,然后沐浴洗漱,换上干净的里衣。
一回屋,孟言初又在她被子里坐着等了,侧脸贴在膝盖上,望着她来的方向,神色软软。
宋青梧一顿,走上前,习惯性伸手摸了摸人家的脖子,软,且微凉,没她在果然不行。
孟言初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有宋青梧在时,总是无论何时都暖和的很,一旦她不在,无论自己怎么做,被窝都暖不起来。
他往旁边坐了坐,给自家妻主让出一点位置,宋青梧直接躺进去,并伸手压了压孟言初那边的被子,“该休息了,快些睡。”
孟言初一愣,周身还泛着冷,下意识又要生闷气,但想起昨晚,他生闷气,妻主直接便不理他了,还叫他有事直说,她猜不出来。
宋青梧躺了一会儿,迟迟没见孟言初躺下,又探出头询问,“怎么了,还不困?”
孟言初有些气闷,偏又不敢真不理她,他不理她,她还要生气。
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孟言初看向被窝里探出头来的人,小心翼翼试探的说,“妻主,我有些冷。”
宋青梧说,只要他直说,她总会向着他的,真的会吗?
孟言初咬唇说完,又觉得自己十分放浪,耳朵都红透了,侧过脸不敢看宋青梧的反应。
然宋青梧只是愣了一下,便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叫他由原本的坐着,变成了躺着,软软的躺进她怀里。
她一手扣着孟言初后腰,将人压进自己怀里,然后询问,“还冷吗?”
炙热的温度从后腰逐渐传入身体。
孟言初摇了摇头,趴在宋青梧怀里,“不冷了,抱着就不冷。”
原来直说,她便能顺着我,并不需要我使什么心机手段,她都听我的,真好啊,不用算计的生活。
此时还有些早,宋青梧没那么早入睡,单手摸了摸孟言初身后的柔软长发,一不小心却摸到了极为凸出的蝴蝶骨,上头几乎没什么肉,就是一层皮包着。
手感也不大好,她皱了皱眉,愈发想立刻将人养肥些,于是叮嘱道,“我明日去上学,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
孟言初不说话。
“一顿都不能少,药也要好好喝,我吩咐人给你做的药膳,滋补身体的,一定要吃完。”
“如果不想吃怎么办。”
自宋青梧每日盯着他用膳后,好像离了宋青梧,他便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总得她在一边盯着,他才能吃的舒服。
宋青梧闻言弹了人一脑崩儿,“想什么呢,不许不吃,要是我回来听下人说你吃的少了,新买的话本子就不给你看了,我给旁人看去。”
孟言初对这方面紧张的很,听见宋青梧要给旁人看,忙急切的抬头去看她,“你,你想给谁看,你答应了是送给我的,妻主不能言而无信,没有女子这样的,其他女子都十分讲信用!”
宋青梧摆烂,“是吗,那大抵我就是不一样的女子吧。”
孟言初一时拿她没办法,薄唇紧抿,隐在黑暗里的眼神变幻莫测,冷声问,“你要送给谁。”
“你别管我要送给谁,但凡你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我就不会送给别人。”
宋青梧搂着人说。
孟言初也缓缓的,缓缓的抱紧了身前的人,声音不带多少温度,他说,“你不要送给别人。”
你要是敢送给旁的男子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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