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周一。
罗生二中的周一总是很压抑的,这种压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泛滥。
简默周末被抓着陪颜妍吃喝玩乐,晚上三求四请才终于回到了家里,姐姐又不在家。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淤痕,怅然叹气,垂首开始补作业。
高二周末的作业已经很繁重了,最繁重的是,她还不会做。
晨光熹微时候,有人刚刚起床,有人一夜未眠。很不幸,简默就是那个熬了大通宵的怨种。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眼睛都犯晕,还不忘站在闸机前,给自己来了个打卡进门。
一起都很正常,没有人多给她一个眼神。
简默喜欢这种庸常的感觉,喜欢像空气一样游荡在校园中,从楼下攀爬到楼上,在早读铃声响起之前,恰到好处来到自己座位上。并厚着脸皮忽视颜妍投来的视线,把沉重的脑袋砸到了练习册上,开始补觉。
早读是什么?她又不背书。
睡醒起来交了作业,第一堂课是语文,众所不周知,语文是不用学的。
简默正准备继续补觉,为下一堂课积攒精力,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她根本不用打开短信就能看到弹出来的内容,颜妍的话简单明了:“出来陪我打拳。”
这是简默第一次痛恨高二三十班不收手机。
简默假装没看到消息,只是扫了一眼颜妍和绿毛的空位,等着老师进来讲课。
坦白说,他们班语文老师水平挺差劲的。临近退休的老头子了,普通话不标准,还总爱在句子开头和末尾加一个啊的语气词。三十班是个混子班,赵老头也是个混子老头。大家彼此都不是很瞧得上对方,相看两厌,各种嫌弃。
她不是好学生,语文课不认真听讲,闲出屁了会数一数赵老头一堂课用了多少个语气词。但更多时候是摆弄摆弄课外书,在废本子上面写写日记和故事梗概,补觉或者补补作业。
赵老头从来不管她。
她交上去敷衍了事的作文却总是会被批上一个a,偶尔认真写写,会有一个a+。这个评价并不能说是不好,但简默仍旧觉得,赵老头老眼昏花,不太懂欣赏她的作品。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少年傲气,用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今天到底和寻常不同,她忤逆了颜妍的要求,心知恐怕少不了一顿教训,难免有些惴惴。
这种心情之下,也就补不了觉了,简默干脆抬起头听赵老头讲课。她从桌洞里面掏出来语文课本,闷闷翻到《逍遥游》一页。
“啊,大家看这个庄子啊,庄子,他这个逍遥游,很重要啊。你们都要好好背啊,好好背才能明白,啊,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简默不知道,她只知道赵老头嘴里应该是含了两头鹅。
“这个真正的自由,啊,庄子他提倡的境界是什么啊?”
“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是终极的自由,啊。这个是什么意思,就是啊,我们得追求一种超脱的啊,忘我的,这种境界。”
简默托着脸看赵老头卖力讲解,感觉老头今天还挺投入的,真是不容易。这也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谁能想到,赵老头原来是好庄子这口的呢?
她对所谓的无己无功无名的终极自由不感兴趣。只是被赵老头的热情感染到,很喜欢鲲鹏这个意向。
扶摇直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或许人生如鲲鹏一般,也要等待一场飓风才能起飞,越是飞的高远的鸟类,起飞就越是困难。燕雀不需要飓风来承托,起跳飞翔都自然无碍,可是最多也不过是飞上房梁枝头。
只是无法起飞的鲲鹏,也有会一瞬间向往过燕雀的生活吗?倘若一辈子都等不到那场大风,那么再宏伟也只是一场宏伟的悲剧。倒不如燕雀幸福。
她走了神,身后的小男生在说闲话打游戏,音效没关好,发出刺耳的开机声。赵老头飞过来一个粉笔头,正好砸中想入非非的简默。老倒霉蛋简默郁郁抬头,赵老头已经气冲冲从台上走下来,也没有要安慰一下她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她身后,开始啊啊啊的教育小刺头。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她回过头,很想安慰一下暴怒到脸红脖子粗,口水喷射范围暴增到三米开外的赵老头。
别吵吵了,你训一个小流氓要浪费我五分钟,我这五分钟可是放了校霸的鸽子在这儿听你讲课的,你知道有多弥足珍贵吗?
“你!啊!你能不能学点好啊?我在上面讲,你在下面玩!你玩物丧志,不要打扰别人,你前面的简默听的好好的,都被你打扰成什么样子了啊!你不要以为在后排就肆无忌惮,你不学习就都以为后排的全是垃圾吗!”
忽然被点名的简默浑身一僵,缓缓垂下头去,露出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表情。
训吧,训吧,现在这五分钟值得了。
她低眉顺眼,赵老头路过她的时候僵硬问了一句:“脑袋没事儿吧?”
简默抬头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红痕,也透露出一些手足无措。
“没事。”
赵老头气冲冲回到讲台继续讲文章立意,简默垂眼叹气,第一次记了满页的语文笔记。
她学得专注,记性也好,下了课就已经背下了整篇逍遥游。赵老头一出去,整个教室又恢复了闹腾,她在一片喧闹之中收拾桌面,还没收拾两下,就看到桌面被人影笼罩,然后就被绿毛揪出去练手了。
简默不知道其他被欺辱的同学是怎么看待课间的。
只是在被绿毛扯着领子拽到阴暗楼梯间的瞬间,在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拳头就落下来的时候,她本能对课间休息这四个字产生了浓浓的厌恶和排斥。
甚至于在满脑子嗡嗡声里,她开始期待课堂没有尽头。
一直在逍遥游的世界里听无聊老头阿巴阿巴,总好过返回现实被绿毛拳打脚踢。学习虽然苦闷,总甜过坠入颜妍这种人的世界。
课堂总有老师在,老师其实也未必在意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差生死活,但至少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会制止这种学生间的胡闹。而如果你是年级排名前几的好学生,承载了这个垃圾学校的本科升学率希望,那么即便是课下,你受到欺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谁说校园之中没有等级,没有压迫,谁说所有孩子都是清晨的太阳,都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有人的地方就有泥潭深渊,苦难的土地上,开不出甜美的花朵。
简默知道在这个丛林里的生存法则,可她不得不从安全区走出来,走出来才能得到六月的飓风承托她成为扶摇直上的鲲鹏,走出来才能为寓言中冻弊于寒风的寒号鸟书写新的结局。
耳边传来绿毛的问候:“你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简默蜷在小楼梯间里一动不动。
“妍姐叫你,你为什么不去?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妍姐那么多女朋友,就你最古怪。你都跟了妍姐了,她待你不好吗,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天天的作妖犯贱。”
上课铃响起,绿毛最后威胁她:“不然妍姐不收拾你,我也会帮她收拾你。”
“不是颜妍叫你过来的?”
绿毛没说话,给她补了一脚,摔门出去了。简默被踹得闷哼一声,在绿毛摔门后撑着墙站起来,冷漠又木然。
顶着一身污糟和满堂诧异,走进了数学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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