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个时辰前,  宁安华才为自保杀·了一个人。

    体内毫无力量的空虚感、四肢经络的疼痛和重新回到前世的思考方式,都让她的警觉提升到了非常高的程度。

    面前这一僧一道形容邋遢不堪。和尚破衲芒鞋,满头生疮,  道士浑身泥水,  乱须蓬发,不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家长会让孩子远离的对象,  却都“骨格不凡,  丰神迥异”,  自带一股高人气质。

    就是这一点点如此外表都遮掩不住的不凡,  让宁安华的警惕心愈发高涨。

    原著剧情她只记得一小半了。和尚道士似乎没做过什么坏事,不是要度化这个,  就是想救那个,  但她亲身经历,书中与现实并不完全相同,或者说,已经有了很大差异。

    她从别的世界来,直接或间接改变了许多事,谁知这个世界的神仙对她会有什么态度?

    而且,  她来了八年多,  不管是异能升级,还是救活林如海这样改变剧情的大事,他们都没出现。

    她今天才杀·过人,  他们就找来了。

    或许他们只是想劝她“向善”,少增“杀孽”,  并无恶意。

    但不管好话坏话,  还是等她养好暗伤,  异能恢复,状态最佳的时候再听吧。

    宁安华对和尚弯唇一笑。

    和尚一怔。

    道士面色微变。

    下一瞬,宁安华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和尚:“这位女施主着实谨慎。”

    道士:“此世不比她前世。她杀人太多,若不悔改,迟早还要丧命!”

    和尚笑道:“纵在前世,她也从未杀过不该杀、可不杀之人,身上又有功德庇佑,倒不必过虑了。”

    道士说:“本已近末世[注1],偏又来了此人,真不知是福是祸。”

    和尚笑道:“天地之间,一切皆有命数,非你我之力可以强扭矣。她不愿听你我之言,也不必强求。你我还是各干营生去,有大事再见。”

    道士笑道:“也罢。”

    两个人的身形淡去,转眼就不见踪迹了。

    现实中,宁安华睁开了眼睛。

    四级异能可以获得别系异能的某些能力。上一世横死之前,她只差一步就能升到四级,已经隐隐摸到了其余属性异能的运用方法,其中就包括精神——或者说灵魂之力。

    就算不到四级,异能者的精神力也比常人强许多。一般来说,异能越强,精神力也就越强。

    和尚道士的“法力”再高深,毕竟是来到了她的梦里。

    方才她赌了一把。赌她“梦”到和尚道士看不见她,他们就真的认为她脱离了这个梦。

    她似乎成功了。

    也或许是和尚道士知道她没走,只是没有揭穿。

    和尚说,她身上有“功德”庇佑,是哪里来的“功德”?[注2]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好事吗?

    总不会救活了林如海,也能算功德一件吧?

    还是说她上辈子救过的人,还能算这辈子的“功德”?

    上一世挣扎生存的五年零七个月,现在想来,漫长得像五十七年。末世确实改变了她很多,却没有让她变成无故滥·杀之人。她喜欢这一世的和平,也确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就再拿走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道士说的话,她只关心一句:

    他口中的“末世”又指什么?

    宁安华缓缓松开林如海的手臂,想坐起来思考。

    但她才把林如海的手轻轻放好,他就醒了。

    他迅速但轻声问:“你醒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压·着你了?”

    宁安华只好先放下思绪,笑道:“都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表哥睡罢。”

    林如海却探她的额头——罗十一说她受惊不小,夜里可能会发烧,所以他一直没敢睡实——又问:“你渴不渴?要不要去方便?”

    恢复的异能都用来修补经络破损处,没有余力再平衡身体里的水分,被他一问,宁安华还真觉得渴了:“那就要茶。多谢表哥。”

    林如海用极轻的动作扶她坐起来,给她拢好被子,生怕碰疼了她,才披衣下床,倒了半杯温茶:“不够我再去倒。”

    他上来,让宁安华半倚着他,一口一口喂她。

    喝了一半,宁安华不喝了:“表哥喝不喝?”

    林如海两口饮尽,先把茶杯放在床边几上,问:“你身上若疼得厉害,我抱你去……”

    就着不算太亮的烛光,宁安华发现,他耳根似乎红了。

    她忽然觉得,什么“末世”,什么“天地命数”,她都不必去管。

    连一僧一道都“强扭不来”的事,她难道能改变什么?

    为什么不顺其自然?

    就算她以为的那个“末世”来了,她还不能带着……她在意的人,一起活下去吗?

    宁安华从被子里抽·出·手,环住林如海的脖子,笑问:“表哥怎么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这样,林如海颇有些手足无措:“你别再伤着……”

    宁安华目光灼灼盯着他,让他的眼神无处可躲。

    “表哥,我想要。”

    “要……”林如海反应过来,立刻拒绝,“你得养着,怎么能……再说,你还怀着孩子……”

    “孩子快四个月了,早就可以了。”宁安华和他脸贴着脸,一声比一声更轻更软,“我是手足有暗伤,又不是那里……表哥轻一点,慢一点就行了……”

    ……

    窗外,北风呼啸着,卷来刺骨的寒冷。

    窗内,帐·中春·意融暖。林如海大○淋○,只觉得轻不得又重不得,不过一○,比平常的三四○还要累上十倍。

    妹妹白玉一样的腕子下·面,是花样扭绕着的大红缠枝软缎。

    他摸着妹妹潮○的脸颊,发狠吻了下去。

    ……

    临凤殿。

    江皇后不知道是她的心口更凉,还是殿外的冬风更冷。

    分明在几个时辰前,皇上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对皇上失望了。

    江皇后大礼拜下:“请陛下放心。”

    她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庄重又平稳,毫无颤抖,听来令人安心极了:“妾身会和孩子们一起,等陛下平安归来。”

    皇上把所有人——所有妃嫔、所有孩子甚至包括女孩——都留给了上皇。

    等皇上一走,他们就全是上皇的刀下肉,俎上鱼。

    皇上仅有的兵权只有仪鸾卫。三千仪鸾卫,皇上会带走一千八百人。留下的一千二百人,加上罗、弓二姓里的所有女子,也只有五成能常在宫中,余下六百留在宫外机变。

    而上皇手中,光大明宫的禁卫就有三万。

    如果上皇铁了心要他们的命,只凭这几个人,他们并无反抗之力。

    她能理解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皇上带走忠顺郡王和满朝文武,上皇手里捏着皇上所有儿女,如此,皇上不敢谋反,上皇也会有所顾忌。

    若她是局外人,真要赞一句皇上高明。

    可她不是局外人。

    她是皇上的发妻。

    夫妻十六年,她和皇上生养了四个孩子,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皇上才过而立,就算她死了,孩子们也都死了,只要皇上能坐稳皇位,何愁没有新后和新的孩子?

    上皇确

    实只剩皇上和忠顺郡王两个亲生的儿子了。但国朝数十载,皇室萧姓血脉并不止上皇一支。

    哪怕上皇一个亲儿孙都无,宗室里总能选出一个可担大任的。

    这个皇后她做了十一年,没有一天真正高兴过。

    凤藻宫那夜之后,因为她也身不由己,只能侍奉太后,不能孝顺太妃,皇上冷了她整整五年。

    从那时起,她就不该再抱有什么祈愿。

    她该彻底明白,与她结发的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

    她不知道皇上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她希望皇上有。

    她想让孩子们远离危险。

    但她不能问。

    她也不会问。

    皇上扶起了江皇后,郑重将一枚小令交与她:“你有此令,可以调动宫内所有仪鸾卫。”

    江皇后泪光点点,深为动容,却推辞不要:“陛下还是给母妃罢。”

    皇上把令牌塞在她手里,环住她的肩坐下:“母妃也有,这是你的。”

    江皇后依偎在皇上怀中:“妾身一定会护住母妃平安。”

    皇上一下又一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对她的话没有表态。

    江皇后垂下眼帘。

    ……

    罗宅。

    罗焰无声无息跃上墙头,看见卧房里的灯光仍未熄灭。

    一个他已经熟悉了的身影坐在窗前。

    她纤弱肩膀上披着的大氅滑下来了一半。她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

    他跳下墙,像是才回来一样,敲开了院门。

    等他走进屋内,卢氏果然已经迎在门口。

    “还有两个时辰入宫,快睡罢。”罗焰洗了手,半推着她进卧房,把她抱在床上,“若我还要晚回,都不必等我。七日后离京送灵,你也要去。你身体一向娇弱,趁这几日好生休息。”

    卢芳年仰着脸,看向她高大、冷峻的丈夫,心里又酸又苦,还微微泛起了一丝甜:“我听夫君的。”

    她伸手去拉罗焰:“夫君也快睡。”

    罗焰握住她的手:“我去洗澡。”

    似乎女人都更爱干净。他浑身尘土,还是洗了澡再回来。

    卢芳年似乎在一瞬间猛长了胆量,不肯松手:“太晚了,就这么睡,还能多睡两刻钟。”

    罗焰把她塞进被子里,给她拉上帐子:“你先睡。”

    听着一墙之隔的水声,卢芳年红着脸,抿唇微笑,闭上了眼睛。

    四更才过,重新入睡不到半个时辰的林如海便起身了。

    宁安华懒懒拥着被子,并不担心他昨夜睡眠不够,今日会精神不足,有损身体。

    他体质本就不差,现在比两年前还强了许多,熬夜一晚半晚不算什么。

    再说,○了一个多时辰,她的经络修复了些许,他也从中得到了好处。

    五更不到,林如海吻了吻她的额头,又隔着卧房门,叮嘱了檀衣许多话,进宫去了。

    檀衣进来,重新问过宁安华是否要喝水、起身等,便不出去了,在临窗榻上守着。

    宁安华却不睡了。

    那一僧一道嘴上说是要走,谁知道真正走没走?他们还想再来也是很容易的事。

    似乎他们在现实世界里的限制更多。总之,在完全恢复前,她是不想有任何可能再从自己的梦里见到意外的人了。

    她对“太虚幻境”也没有任何兴趣。

    ——她打不过警幻仙子。

    异能者可以用修炼代替睡眠。婚后是为了夜夜能挨着林如海,她才选择正常入睡。

    而就算没有修炼加速器在身边,躺着修炼虽然会慢一点,但并不比盘膝正坐差太

    多。

    因为还得吃药,宁安华只“睡”到辰初就起来吃早饭。

    早饭后,罗十一过来,再给她诊脉。

    宁安华知道,罗十一昨日诊脉,一定看出了她的暗伤不对劲。

    正常来讲,她躲避酒壶,就算真的抻到、扭到了,也不该只有四肢有损伤。

    但罗十一什么都没说,还暗示她不会对任何人说。

    诊完脉,罗十一没再对她的伤势发表什么看法,说起了别的事:“我听得消息,太后只在宫中停灵七日。”

    宁安华:“只停七日?”

    连寻常人家的姨娘死了,若非痨病,都会至少停上七日再送去安葬。似太后这等身份,依礼至少也该停二十一日或二十七日。

    只因为昨日的事,上皇就恨甄太后到了如此地步,连死后的这点体面也不肯给了?

    等罗十一再说,谁会随皇上同去送灵,又是谁留在京中,宁安华立刻就明白了上皇和皇上的博弈。

    宁安华没有问罗十一,她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罗十一也没有再深入说下去,只笑道:“夫人有恙,林大人又将不在京中,家里还是紧守门户,以防有宵小之辈贸入。”

    宁安华问:“先生会留下来吗?”

    她这样的精锐,会不会被调回去保护皇后和皇子公主们?

    罗十一笑道:“我奉命保护夫人、教导夫人习武,并无调令给我。”

    宁安华想了想,真心地说:“替我谢他。”

    她能肯定,里面一定有罗焰的手笔。

    不管他是为了罗十一还是为了什么,她确实因此得到了好处。

    罗十一却笑道:“这话我还是不替夫人带了。”

    宁安华一怔,又一笑:“也好。”

    午后,林如海带着满心沉重回来了。

    两人商议了一下午,都拿不准是跟随皇上离京的人更危险,还是留在京中的人更危险。

    一切只能看,在权利与平衡的两端,这对天家父子能不能保持理智。

    她可惜她没有能力弑君。

    又庆幸她是先对凤气稀薄的甄太后动的手。

    林如海深叹:“父子相争,国朝不稳,于天下绝非幸事!”

    七日后,林如海带着满怀担忧不安,和众王公大臣诰命一起,随皇帝离京送灵。

    皇子公主都留在京中,替皇上向上皇尽孝。而忠顺郡王、郡王妃和忠顺郡王的所有孩子,除了一个才出生两个月,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孩之外,全部离京,去皇陵给太后尽孝尽哀。

    宁安华养好伤,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但直到两个月后,春暖花开,京中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御驾回京。

    京中和他离去时一样,并无变化。

    林如海瘦了几圈,回家见到宁安华毫发无损,面上还恢复了以往的光彩,简直要跪谢上苍保佑。

    他平安回来,宁安华感受自己的内心,发现她是真的在高兴。

    她确实希望他能活着。

    她并没有“爱”上他。但如果他再濒死一次,她大概不会权衡利弊那么久,直到再有一个“罗焰”帮她确定他活着对她更好,才决定救他。

    接下来的几个月,京中依旧平静如水,仿佛上皇与皇帝父子间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上皇晋穆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又加封忠顺郡王为亲王,令其入户部习学,皇上只是领命,称颂上皇圣明。

    宁安华担心林如海在户部会受阻,但林如海回家只说,忠顺亲王似乎真是来学习的,万事并不多嘴插手。

    在这样诡异的平和中,进了六月。

    宁安华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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