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过后,第二天是雨过天晴。
陆水起床了,昨天的比赛仿佛还没结束,他还沉浸在竞技体育的快乐之中。
但快乐永远只是赛季的短暂一瞬,比赛大周期更多的是枯燥乏味的循环训练。这次比赛只是热身,他的下个目标是11月下旬的打分制训练赛。
9月份的训练赛他的动作选择偏向于保守,现在有了比赛经验,陆水想要挑战。10米的跳台让他热血沸腾,哪怕池水是冷的,他也希望自己能把它变热。
但今天的主要任务还不是强化,而是一系列赛后流程。第1个训练小周期完美度过,现在是休息期,也是复盘的时机。
上午是两节专业课,陆水找到教室时发现张钊竟然在里面,已经替他占好座位,是倒数第二排的靠窗。
“来来来。”张钊招手叫人,“带课本了吧?”
“带了。”陆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掏出课本和随堂笔记。张钊随意地翻了翻:“字写得真漂亮,听说你数学特别好,以后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吧?”
“可以的。”陆水乖乖地回答,“但是我做数学题不习惯写步骤,不过没关系,如果你基础好,我可以给你慢慢讲。”
“没关系没关系,能让我看懂就行,我不好意思总打扰我家那位。”张钊感激万分,“那天我儿子吓着你,真不好意思,晓原他说下周请你吃饭。我看你比赛直播了,真刺激,虽然我完全听不懂解说在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出你牛逼。”
隔行如隔山,张钊天天和跑步数据过招,天天琢磨着身体极点和如何加快进入二次呼吸的事,听跳水教练说动作还不如听天书。他一个外行,只会看水花大不大。
“我没有很厉害,姐姐一直带着我。”陆水说。这时张钊拿出一小瓶防晒,开始往胳膊上涂,陆水看了看张钊的肤色,怀疑他买了假货。
“唉,现在中午还是挺晒的,晓原他非让我涂。”张钊好心分给陆水,“你要不要?”
陆水摇头:“不能要。”
“怎么,别告诉我是你队长不让你们用啊。”张钊立刻想起那张白净得仿佛没经过阳光洗礼的脸,“他是晒不黑……”
“不是。”陆水又摇头,“防晒霜涂在皮肤上,会打滑……”
“翻腾时他抱不住自己的膝盖。”身后的人将陆水的后半句话补全。
陆水刚把《人类观察手册》拿出来,想把昨晚得到的黑巧糖纸贴进去,听到声音之后立刻把本子塞进了桌斗。
张钊回过头说:“干,突然说话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风慢腾腾地拿出课本,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哈欠。“大三的课和我们不冲突么?”
“我喜欢这门课,想重修行吗?”张钊反问。
“可以。”顾风垂下眼皮,拿起一支圆珠笔,“但是别聊天,会打扰我学习。”
“行行行,不说不说。”张钊看了一眼窗外的烈日,靠窗坐怎么不晒死你这条鱼呢?结果刚回身,陆水起身将窗帘拉满,光线和热度立即下降一半。
“晒。”陆水已经眯起眼睛,恨不得整个人躲在张钊的影子里。
10分钟后,上课了。运动生理课有类《双人跳水,拒绝独美[竞技]》,牢记网址:似解剖学的部分,张钊特别不爱做笔记,但是陆水的笔记做得非常认真,这可能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其实这门课他已经修完了,上课无聊又不能打扰四水,只好老老实实地打游戏。不一会儿,手机电量告急,他从包里找出充电器,趁老师转身时往后靠了靠:“顾队,帮我给手机充个电,插座在你座位的旁边。”
身后认真学习的人没有回应。
“帮忙冲一下啊。”张钊又说。
身后还是没声。
张钊急了,一回头,哪有什么好好学习的人,顾风趴桌子上早睡了。
“你队长不会是嗜睡症吧?”张钊转过来问陆水,“他没有什么大病吗?”
“没有的。”陆水小声回复,“他从小就很能睡。”
队长确实很爱睡觉,小时候练习仰泳的时候还在水面躺着睡着过,吓得陆水以为他人没了,跳下水不停地摇晃他,反倒给人晃进水里,呛了好大一口。那时候每天都觉得好慢,陆水经常会想象人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长大了,长高了,就可以跟哥哥远走高飞,永远不回家。
但是他又怕队长没有人陪着,所以还是决定不要走太远。
两节课上完,张钊回队训练,跳水队开小会,总结本次比赛的经验。陆水作为本次参赛新人得到了重点表扬,本校的学姐学长们也表示祝贺。赞美的话在耳边不断,陆水没有多少反应,可是面对别人投来的友好,他有点飘飘然。
他都快不记得这种感受了,不被笑话,不被推搡,不被歧视。世界对他敞开了一个善意的怀抱,这一点他无法抗拒。
会议结束后队伍解散,陆水却没有离开教室,因为宋嫆和凤胜男一会儿要过来,今天新闻社要对他们进行采访。
“队长,你怎么不走?”等了几分钟,陆水发现顾风还坐着看书。
“上午的笔记有些乱,没整理完。”顾风边写边说,“而且你还没有请我吃饭。”
“我说过会请就一定会请的,我又不是记性不好。”陆水挪着椅子凑近,“队长,我想问你几件事。”
“凤胜男的下一个培养方向是女子全能,暂时不会再练习双人。”顾风放下手里的笔说,“这是昨天女队那边开会说的。”
“哦……”陆水就是想问接下来的训练计划,运动员听从安排,他很想提前获知自己的方向,“那我呢?”
顾风顿了顿:“你想练什么?”
“想……跳台。”陆水直接说出了答案,“如果姐姐需要练混双,我也可以继续练,但是我想试试跳台。”
“跳台的话……难度系数有点大。”顾风指跳水动作的难度。
陆水立刻说:“我以前不是没练过。”
“要看教练怎么安排。”顾风回答。
陆水高昂的情绪立即有些低落,伸手在顾风侧腰上拧了两下,当作泄愤。顾风作为a队的队长完全可以和教练建议的,但是他一定没有说。
顾风拿起笔又放下,低头看了看陆水的表情。
陆水扭过身去,不给他看了。几分钟后再转过来,他试图正经地警告顾风:“队长,我哥昨天刚刚对你有些好感,你如果不让我跳10米台,好感就没了。”
“哦。”顾风点了点头,“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
“当然好。”陆水觉得自己有求于人又掐人,态度很不端正,于是又摸了摸他的手背,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我哥说过,陈霜露水,我俩就应该是兄弟。”
十几分钟后,凤胜男和宋嫆一起来了。刚一进教室,凤胜男就把她的训练方向告诉了陆水,和顾风说的完全一致,学校要培养她上全能项目。
全能项目是跳水竞技的综合版,对参赛运动员进行全方位的考验,不仅需要技术的支撑,更需要体力和大量的参赛经验。陆水认为凤胜男完全可以胜任。
“没事的,以后有机会咱们还可以合作。”凤胜男安慰陆水,“一切都听学校安排吧。”
“嗯。”陆水虽然不舍得,但显然混双只是他们各自奔赴未来的起点,不是终点。
接下来是采访,在调试设备时,陆水发现宋嫆一直在看小卡片。起初他以为那是扑克牌,默默观察一阵之后才发现是照片。
宋嫆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过头去看,陆水被她突然的回头吓了一跳,但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你在干什么?”这回陆水主动问。
“小卡。”宋嫆把手里一堆卡给他看,“罪恶的源泉,钱包的黑洞。”
陆水不好意思接,但还是看了看,原来不是照片,是女明星的小卡。“买这个干什么用?集齐之后可以换东西吗?”
“没什么用,就是追星的快乐嘛。”宋嫆毫不掩饰自己是个追星女孩,把珍贵的小卡向陆水展示,“大概就是……你很喜欢这个爱豆,就会想要收集和她有关的一切。这个心理你懂吧?”
陆水很想点头,这个心理他懂,不然也不会收集那么多泳裤、泳帽和游泳镜。但是他又不敢点头,因为他觉得宋嫆的话顾风听得见。
他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队长还在低头整理笔记,应该没听见吧。
有了收集爱好这个共通之处,陆水不知不觉和宋嫆拉近了距离。他从没接触过追星女孩,但是接触下来发现宋嫆是一个生命力很旺盛的人,她好像不知道累,直播两天导致嗓子哑掉了也开开心心的。陆水很喜欢她的性格,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女孩子,和凤胜男不一样。
由于陆水的情况特殊,新闻社不安排他入镜采访,只有录音笔。不用面对镜头的感觉让陆水很放松,但他还不太习惯被人直视,也不习惯太过直接的眼神接触,紧张的时候就玩宋嫆的小卡,看卡片上各种各样的明星。宋嫆提的问题也比较专业,显然是提前做过准备的,等到最后1个问题,宋嫆清了清嗓子,问:“通过这次混双的练习,你作为一个男选手,在训练的过程中有什么很有意思的小事吗?或者有什么话是想要对女子跳水队说的吗?”
宋嫆在引导他,陆水的思维很奇怪,她要很费劲去理解才能搭上。
陆水摸着小卡,想了想,低着头说:“希望女队的泳衣改进一下。”
“啊?”宋嫆彻底搭不上了。
“后背,不用开那么大。”陆水已经红了脸,女运动员的赛服只需要便于运动就好,真的没有必要露那么多。如果后背没有开那么大,姐姐也不会总担心走光。
可是他又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隐隐有点不对。采访结束,这次比赛的复盘才算正式告一段落,到了下午一切照旧,该训练还是要训练。金牌只能证明一个阶段,无法证明未来。
陆水下午的训练安排是基础训练以及陆上保护带。
热身过后,他仿佛再次穿上了演戏用的威亚,只不过这个比威亚要紧多了。随着弹网的上下颤动,他一遍又一遍地模拟蹬板,助教路乐负责帮他拉绳索,适时地加力、加速。
“很好,身体团紧!”路乐再一次往后退步,将人拉高。陆水则在半空中翻腾,重复练习他下一个需要攻克的难关,207b和5255b。
之所以他要攻克这两个,是因为这是10米跳台的难度动作,一个是向后翻腾三周半屈体,一个是向后翻腾两周半再接转体两周半屈体。难度系数都冲上了36。如果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两个动作肯定逃不掉。
如果可以,陆水希望在11月下旬的公开训练赛上展示它们,为自己搏一把。
“注意寻找下方目标!”路乐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在小璞玉继续下落时将绳子略微拉紧,从而放慢下落的速度,“眼睛看下面!找水的方向!”
眼下根本没有水,只有弹网,可是跳水运动员要把下方想象成水面,这是他们从小就要熟悉的“看水看目标”训练。每周翻腾到位都要看下方,就如同水下有一个定点。
这个定点就是帮助他们调控节奏和完成度的目标,提醒他们何时拉肩。
“好了好了,休息一下吧。”训练强度完成,路乐迫不及待地将人放下来,解开绳索时,陆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亮。
汗水太多,视觉上像是一层水膜,皮肤上勒出一条又一条的红印。路乐看着一阵心疼,赶紧拿出偷偷私藏的酸奶:“喝,赶紧喝。”
陆水看了看还在训练的队员,不敢要。
“没事,他们也有。”路乐不止带了一瓶,主教练负责严厉,助教负责投喂。陆水这才拿,喝了一口之后说:“谢谢。”
“谢什么啊。”路乐拿大毛巾帮他擦后背,小孩体脂率很低,后背肩胛骨挺明显。他又给陆水头上盖了一条吸汗毛巾,因为头发已经全湿了。
陆水意外地摸摸头顶,愣了几秒。
“怎么了?”路乐也愣了,没见过这么……也不能说不正常,但是有点怪。
“没事,谢谢您。”陆水将毛巾拿下来,感觉很奇怪。这就是同性长辈的关爱吗?
和女性长辈不太一样,会直接触碰身体来擦汗,话不多,但直接给自己手里塞酸奶。陆水迷惑了,父母的疼爱都是他不熟悉的事情,但大学生活让他体验到许多不曾拥有的情感,如同整片浩瀚的海。
“想什么呢?”顾风的声音又一次在身后出现,陆水赶紧把酸奶藏在身后。
“呦,你也训练完了?”路乐刚把陆水后腰的汗水擦干净。
“嗯,练得差不多。”顾风说,看向陆水藏起来的手。
“我给的,他喝两口胖不了。”路乐赶紧解围,“你今天练得怎么样?”
顾风从陆水的手里拿过剩下那半瓶酸奶,说:“还可以,在巩固207b。”
陆水一听,眼睛亮起来,队长在练207b,和自己一样。
“要不然……我再陪你练一会儿吧。”他主动说,眼巴巴地看着顾风,“我可以拉绳的。”
拉绳这个工作除了教练来做,队员之间也经常帮忙,路乐也累了,就让他们自己练。这回套上绳索的人变成了顾风,陆水在旁边跑来跑去,时而将他拉高,时而缓缓降下。
他好久都没干这个活了,小时候都是顾风帮他拉。那时自己翻腾能力不够强,在完成多周翻腾的时候,队长会把自己拉到最高处,再一点一点往下降,像慢动作,帮着他调控身体的位置。
三周半的身体翻腾,陆水看着顾风不断伸展又收紧的背肌,突然感悟,跳水不是空中芭蕾,其实是空中杂技。
等到翻腾减慢,陆水认为自己的洗脑包准备好了,大胆地问:“队长,咱们下一次公开训练赛什么时候啊?”
顾风站在弹网上。“11月下旬。”
“具体日子定了吗?”陆水问。
“22日。”顾风看向他。
“什么?”陆水手里的绳索一松,自己生日那天?
“今天中午定下来的,然后12月底,2月底和4月底都有比赛。”绳子松了,顾风一边说一边朝他这边走,“你最好提前和你哥说一下,新年、春节可能都没法回家。”
“哦……”陆水的心已经凉了一半,但跳水是热项目,自来竞赛多,“那你训练赛是继续上10米跳台吗?”
顾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着解绳子。
“上吧。”陆水试图诱惑他,“万一别的学校出现一个跳台大难度,咱们学校就输了,如果他们这次上双人,咱们也可以上双人。”
“谁要上双人?”顾风反问,触网好柔软,仿佛能把两个人同时弹起来。
陆水用绳子绕着拳头,绕了一圈又一圈。“很多人都可以上的,很多人都可以……”
“谁啊?”顾风故意问,“你说。”
陆水看了他一眼,气得要命,明明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的。于是手里的绳子拉紧,他快步后退,原本站在他面前的顾风没来得及解开腰锁,直接给拉到了半空中。
“你自己练吧。”陆水小声嘀咕着,把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靠墙的爬架上,生气地走了。
顾风在空中飘荡,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
正巧,来找陆水的张钊又一次叼着蛋白棒经过,两人互相对视,短短的半分钟里寂静无声,可是又仿佛跑了千万条的弹幕。
最后顾风说:“看完了么?看完了能把我放下来么?”
“没看完。”张钊走到墙边去解绳子,发现被系了一个死扣,“你们跳水队私下都玩这么大啊……”
更衣间里,陆水直接去冲澡,现在天气转凉,他再也不能把头发吹半干。很多人都和他打招呼,全部都是不认识的,等到他把吹风机放下,后脑勺忽然一疼,被人拍了一巴掌。
陆水右手揉了揉痛处,转过身去,是青体大a队的皮宇飞。
“小新秀你好啊。”皮宇飞和旁边的人说笑走来。陆水扫描他,脑袋里开始整合他的信息。单人跳板一线队员,双人跳磨合期,目前青体大难度系数第一梯队的队员。
“你要干什么?”陆水看着他们围过来,“你们也要欺负我吗?”
“没人欺负你,就是想让你去我们队里传授一下经验。”皮宇飞说,“互相交流嘛。”
“我不想去。”陆水眨了下眼睛,把他们头顶的id全部变成了危险的红色,随后转身离去。
离开更衣间,陆水满脑子都是双人跳台,皮宇飞的小插曲对他而言根本不往心里去。手机响了两遍,玛卡玛卡地唱着,陆水接起来后不说话,只让顾风听自己的喘息声。
“你怎么走了?”顾风问,“我还在更衣间找你呢。”
“我现在要去吃饭,你不要过来找我。”陆水发出警告。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顾风反问。
陆水停下脚步,站在通往食堂的小路上犹豫不前。
“你今晚可以离校么?”顾风问,“我带你出去吃。”
陆水听着他的声音,仍旧一声不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哥哥,想到他和屈南接吻时忍不住搂住屈南脖子的手,还有他们听起来很热的声音。
“你去北校门口等我,我过去找你。”顾风说完挂上电话,陆水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等到面颊泛红褪去才慢慢朝北校门前进。
校门口人很多,由于刚刚结束一场比赛,他们才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机会。陆水不喜欢人这么多,往人比较少的地方站,没过几分钟面前停了一辆车,他先核实车牌号,确认是顾风的车才拉开副驾驶的门,迅速坐了进去。
可是坐进去之后,车子却没有立马发动。
陆水还是不想理他,干脆坐着不动,等着他来理自己。可是忽然之间他又觉得余光里的人不太对,队长今天穿队服,不会穿便装。
“是你啊?”顾云实在憋不住笑了,咔哒一声关上了车内锁,“还记得我吧?”
陆水猛地看向左侧,大脑拉响十级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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