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在杜英哲听来并不陌生,不少病人的牙齿问题都是拖延出来的,原本只是一个小毛病,最后愣是拖到牙根保不住:“这样不行,我知道很多人都有牙医恐惧症,但是牙齿的问题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还会影响个人的生活体验。你现在年轻所以不懂,我的建议还是应当提早治疗。我现在先给你开个片子吧,看看究竟是哪一颗牙齿的牙根出现状况,然后咱们再商量一个合适的治疗方案。”
“治疗方案能管用吗?”陆水抓紧运动包的带子,看上去比较紧张。
“如果你遵医嘱,我很快可以治好你的牙。”杜英哲很有把握,转念又问,“你在这附近上学?”
陆水观察着这间门看诊室,像是对这里面的一切都非常好奇。“是的。”
“好的。”杜英哲说着打开面前的电脑,往手上喷了一些消毒喷雾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我现在先帮你建立一个档案,需要你提供一些个人资料。”
“可不可以直接治病?”陆水忽然问。
忽如其来的问题,而且还是杜英哲从来没遇到过的问题,他不得不将视线离开电脑,重新观察着面前的男孩儿。
“对不起,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杜英哲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看病,不想泄露自己的个人资料。”陆水也摇摇头,“我曾经在其他的牙科诊所看过,然后信息就泄露了,总会有人给我发小广告,随便打电话。”
“居然是担心这个?”杜英哲揉了揉眉梢,“你放心,病人的信息从来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我怀疑你曾经去过的那家诊所不太专业。”
“是吗?居然是这样。”陆水不由地点点头,然后重新回归安静。
这样容易陷入沉默的年轻人非常少见,最起码杜英哲没见过,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陆水是一个正常人,他可能会怀疑他的交流功能有些障碍。“好吧……但如果你愿意添加一下生日月份的话会更优惠,我们会在客人过生日的月份送上一份免费洗牙的大礼包。”
“不用了,我不需要洗牙。”陆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杜英哲原本看着电脑屏幕,改为看向陆水。
“洗牙很贵,我负担不起。”陆水看着他的手说。
“如果在生日月份就是免费的,我们诊所针对在校学生还有不同的优惠程度,我希望所有的大学生都能在年轻的时候就注意到保护牙齿的重要性。”杜英哲像是察觉到了比较关键的信息点,“你以前去的诊所在哪?我感觉不太专业。”
“是不太专业,但是很便宜。”陆水垂下眼眸,“看牙很贵。”
原来是这样,这一切都和杜英哲的猜测完美对上了。陆水去了小诊所看牙,信息泄露导致他不愿意给出真实的详细资料,再加上不愿意消费洗牙,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囊中羞涩。
“好的,我了解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杜英哲先轻声安慰了一句。不是每一个在大城市上学的大学生都能付得起看牙的钱。
看诊室再次安静,只剩下杜英哲建立档案的声音,这是一次非常特殊的建档,只有姓名和手机号。
再联想到陆水的病情,牙齿已经疼了很久,杜英哲说:“那你今天要拍片子吗?”“多少钱?”陆水忽然问。
杜英哲指了下墙上的价目表,公平公正公开,所有的病人都可以一目了然。
陆水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我负担不起。如果是简单检查的话我还付得起。”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陆水也起身准备离开了,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杜英哲原本坐在办公椅里,等到陆水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房间门时站了起来:“好吧,我们现在做一次简单的检查。”
正准备迈向前方的右脚收住,陆水停了下来。
手术室已经被助手清理过,仿佛是全新的。空气净化器还在旁边开着,陆水进来之后先四处看看,等到护士说可以躺下之后再躺在手术室的那张椅子上。房间门里器材齐全,能看出来是下了不少功夫,怪不得能够开在繁盛的路面街口。
随着椅背缓缓下降,手术椅逐渐变成了一张手术床。
护士将一次性的手术衣盖在他的胸口。“请您稍等一下,杜医生正在做准备。”
“谢谢您,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陆水朝她点了点头,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步骤。
护士又调节了一下室温,退回准备间门,走到了杜英哲的身边:“这是您认识的人吗?”
“算是认识吧,偶然间门在停车场认识的。”杜英哲戴好一次性手术手套,“对了,一会儿给他准备一份小礼包。”
小礼包是新客户回馈,其中包括一份为期两年的牙齿免费检查,一张洗牙八折券,一张牙齿美白八折券,但如果没有成功建档是不会赠送的,护士流露出不解。
“他还是个学生,年龄不大。”杜英哲说。
“您总是这么大方。”护士什么都不问了,笑着离开了准备间门。杜英哲做好最后的准备之后进入手术室,抬手将手术灯打开。
好亮,陆水很艰难地直视灯光,眼泪快要流下来。
“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闭上眼睛。”杜英哲说,“刚刚护士带你刷牙了吗?”
陆水点点头。“没事,我没有不舒服。”
“你好像很喜欢和大人对着干。”杜英哲坐到自己专属的位置上,“下面不用太紧张,把嘴巴张开就好,尽量放松下颚。”
“你和每一个病人都这么说吗?”陆水忽然看向他。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杜英哲有些猝不及防。他们当中有着将近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但是他却觉得这个叫作陆水的男孩过于早熟,最起码比自己家那个傻闺女成熟10岁。
“当然。”尽管戴着口罩,但杜英哲的笑意还是没有掩饰住,“你是不是不信任我这个医生?还是说太紧张了?我们是正规诊所啊。”
“可能因为我不太喜欢牙医。”陆水看向他手里的小工具。
“只是一个小镜子。”杜英哲翻转了一下口腔镜,“很多人都对我们有误解,包括上次在停车场你看到的女孩儿,我女儿小时候并不在我这里做牙齿矫正,她特别讨厌看牙。”
“女儿……”陆水喃喃重复。
气氛无形中像是轻松了一些,陆水这才张开了嘴。冰冷的口腔镜触碰口腔内壁,陆水此刻想的却是自己和队长的初吻。他喜欢有温度的柔软的,不喜欢现在这样。
“牙齿维护得不错,很小的时候做过窝沟封闭了,你家长应该很有这方面的保护意识啊。”杜英哲开始进行检查,“你说你是哪一颗牙齿疼?”
陆水看到左侧泛着金属光泽的冰冷铁盘。“全部,全部都很疼。”
杜英哲不禁皱眉。“你真是一个幽默的孩子。”
事已至此,杜英哲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外貌协会,这样的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耐心。
“你如果一直排斥牙齿治疗,我是帮不到你的。如果你不想花钱拍片子,最起码要告诉我是哪一侧。”杜英哲强调,“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钱。”
“两侧。”陆水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杜英哲叹气一声。“好吧,我还是自己检查吧,下面再把嘴巴长大一些。”
“你的那些工具呢?”陆水看向旁边,很明显是在寻找什么。
“什么工具?”杜英哲的检查再一次中断,但他也没有催促,无形中也在纵容陆水的胡闹似的。他想可能是因为陆水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吧。
“就是那些……能够发出很难听声音的钻头,和切开牙龈的刀。”陆水说。
“那些都是带有危险性质的工具,大部分都有非常尖锐的金属部分,不需要做手术的时候我都会收好,还有很多是一次性的。”杜英哲开始检查陆水的龋齿,“肉眼观察下牙龈没有发炎的状况,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拍个片子。而且……你还没有长智齿吧?”
陆水起身用水冲了一下口腔。“没有。”
“快到年龄了,片子可以看出你的智齿是否错位。”杜英哲放下口腔镜,“你今年多大了?”
陆水用纸巾按压嘴角,擦掉最后一两滴液体。“18岁。”
“18……多好的年龄啊,什么都刚刚开始。”杜英哲伸臂关掉手术灯,“你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我是个体育生。”陆水回答。
“体育生?”杜英哲表现出很有兴趣的神情,“什么比赛项目?我也很喜欢体育运动。”
陆水一边起身一边脱掉了身上的手术衣,两条长腿垂下去,明明坐在不矮的手术椅子上,可是穿着白球鞋的双脚还是顺利踩到了地面。
“是跳水运动员。”陆水抬腿系上了松开的鞋带,“我是职业的跳水运动员。”
时间门快到下晚自习的时候了,可能是因为空气不够流通,教室里面很多人却一副昏昏入睡的模样,水泊雨正在听张清和汪在晨聊最近的训练计划,忽然间门一哆嗦:“你们说什么?”
张清立刻捂住了汪在晨的嘴。“没说什么,你写你的作业。”
“我都听见了。”可是水泊雨这回没有上当,“学校为什么要让顾风和四水去男单?”
张清无奈地放下手,心里一阵酸楚。“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小心听见教练组聊天而已。”
“你们说,这事队长知道了吗?”汪在晨左右地看。
几秒钟的急躁一扫而空,水泊雨冷静下来分析。顾风现在是正队长,不管上头有什么决定,他都会比队员先知道。如果忽然间门通知下来,任何一支队伍都会在短期内爆发抵触情绪,虽然不会在明面上有太过的反应,可日后的训练效率一定会受影响。“顾风他肯定知道了。”最后水泊雨下结论,“学校肯定先让他有心理准备。”
“你怎么知道?”张清问。
“因为我爸我妈都当过教练啊,他们两个平时在家从来不聊别的,永远都是这些事。”水泊雨回答,岂止是运动员的分配变动,他从小听最多的是上层领导的分歧、教练势力的划分、地区人员的选拔。公平的、不公平的他早就见过了,比周围所有人接触得都多。
有时候,高规格比赛的决策层根本不懂比赛,外行人管内行人的状况比比皆是。圈外的事情他可能不敏感,但圈子内的风吹草动他一概全收。
“你们暂时别走漏风声。记住,瞒住四水。”水泊雨绷着脸说。
“我们肯定不会说的。”汪在晨掂量着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现在担心的是……别的人会不会知道?如果这件事传开了,四水知道是迟早的事。”
“潘歌他们比你们谨慎,他们更了解四水,如果知道了也会暂时瞒住。”水泊雨甚至怀疑潘歌都知道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志鸿、金武、路乐助教他们都没有权力决定分组,学校的决策层有一个卢永光,但卢永光也是专业人士……水泊雨当下推断,这又是一次外行人的瞎指挥。
“好吧。”汪在晨和张清一起点点头,身后忽然一声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两个人一起回头,“队长?”
“你们聊什么呢?”顾风问。
“我们讨论作业呢。”张清回答。
“没见你们这么爱学习过。”顾风扫视一圈,“四水呢?”
水泊雨尽量让表情平静。“四水说他有点困,所以吃完饭就回宿舍睡觉了,晚自习让我们帮他请假。”
“困?”顾风刚坐稳又站起来,运动包跟着拎动,“我回去看看。”
说完他从后门离开教室,朝着宿舍楼奔跑,心里隐隐不安。陆水没有告诉自己他困了,怎么会突然回宿舍睡觉?
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情瞒住了自己?
难道是他已经知道要拆搭档了,难过地躲回宿舍平复情绪?
想到这些,顾风忍不住从疾走变成了快跑。
这时候的宿舍楼里非常安静,顾风一边往上跑,一边给陆水发信息,但是他都没有回。体院的男生宿舍楼里总是吵吵闹闹,过于嘈杂的热闹是背景音,现在静成这样了,顾风忽然开始怀疑陆水到底在不在宿舍。
如果不在宿舍,他现在又在哪里?
越往上跑越静,4层的楼道里只有两个人在溜达,其余的宿舍门都关得紧紧的。5层更是一样,甚至都看不到人,大家都在教学楼和训练场上。510的房门紧闭,顾风敲了两下之后没听到里面有动静,于是一把推开。
屋里很暗,没有开灯,但是陆水的那张床上能看到一个明显的隆起。
随着房门的打开,走廊里的灯光进入室内,那个隆起慢慢动了起来。
“队长?”陆水从床上坐起来。
看到陆水的脸,确定陆水还在,顾风也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松了一口气。“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水揉了揉眼睛。
考虑到陆水刚刚睡醒,现在忽然开灯会对他的视力造成刺激,顾风暂时没有去按开关。他还记得陆水眼前刚刚出现“飞蚊”的那几天,陆水总是忍不住伸手去驱赶,好像现实中真有莫名其妙的小虫子干扰了他的视线,给他增添无限烦恼。
自己带着陆水去挂号,去看眼科专家,又找队医,但是得到的答案都非常残酷,这些“飞蚊”会跟随陆水一辈子了,人类的眼睛本身就格外脆弱。
回忆结束,顾风慢慢地走向床边,将两只手搭在他的上铺栏杆上。“我刚刚回来,听他们说你在宿舍睡觉就赶紧过来看看。不会是感冒吧?”
“不是的,就是忽然很困,所以逃了晚自习。”陆水想要去摸他的手,结果还没碰到,顾风就将手收回。yushugu
“我没洗手。”顾风说。
“那还是不要拉手了,有细菌。”陆水笑了,“队长你吃饭了吗?”
顾风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你饿不饿?你要是饿了咱们去食堂吃,我刷一卡通。”
“我不饿的,而且我偷偷买了一些吃的。”陆水指了指下面的书桌。顾风弯腰拧开小台灯,首先看到的是陆水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是一些他喜欢的小摆件和书籍。不管是不是主要专业课,凡是学校发的课本他都包了书皮,规规矩矩写着自己的院系、年级、姓名。
旁边的小书架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训练日程和课程表,所有的学习习惯都停留在高三的冲刺阶段,仿佛明天拿起笔就要高考。
顾风对陆水的生活作风早已接纳,看到书桌中心放着一个漂亮的餐盒。
“蛋糕?”顾风拆开它。
“嗯。”陆水点头,“我觉得这款蛋糕的味道很不错,邀请你吃。是苦茶味道的,据说里面用了3种不同的茶,而且是低脂。”
“真的么?”顾风拆开餐具盒,尝了一口之后看向他。
陆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刚刚对你有所隐瞒。我以为奶茶店的蛋糕买下来也可以算作积分,但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情侣卡只能买饮料。”
“我就知道……”顾风看向餐盒上的店名,再次下口之前拍了个照片,发给顾云:[别太羡慕了。]
大灯还是没有打开,顾风一边吃一边庆幸自己和顾云的计划目前非常顺利,已经摸清了陈智明的活动路线。陆水在上面坐着,他在下面坐着,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小书架旁边还贴着一张表格,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
“这是什么?”顾风将表格拿起来。
“哦,这个是我们固定来做的计划表。”陆水给他讲解,“可以做的日期我画了对钩,不可以做的日期我打了叉,待定的日期我暂时用圆圈代替。如果要取消固定日期,我希望能提前一天知道,心里有所准备。”
顾风差点被一口蛋糕噎住。
陆水则重度满意,这种事情当然要自己掌握主动权,当然,突发来做的情况他暂时还没考虑到。“我认为我的计划非常科学。”
“也不是那么科学。”顾风赶紧拧开矿泉水润了一口。
“哪里不科学?”陆水问。
“这个。”顾风指了一下本周五,“为什么是圆圈?我科学地认为这天应该是对钩。”
陆水心里犯难:“因为那天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做。”
“如果我能够找到机会,是不是就能换个对钩?”顾风抬起头问。
“这个是肯定的。”陆水抿了下嘴唇,“当然,我现在要声明一下,这份表格和我们之间门的感情浓度无关,纯粹是根据身体状况和环境制定的。”
“我知道。”顾风从陆水的笔袋里拿出红色圆珠笔,把本周五的圆圈换成红色对钩,学着陆水的语气说,“如果和感情浓度有关,从周一到周日全是对钩。”
对此陆水暂时不做评价,先不说能不能找到机会每天都突发来做,单单是身体能否承受得住这就是一个大问题。趁着队长更改日程表,陆水悄悄地抽了一张纸巾,擦掉额头上那些因为快速奔跑回宿舍而冒出的汗水。
藏在被窝里的手机发出微弱的亮光,显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杜医生:[周六预约可以来吗?]
陆水暂时没回复,而是小心地观察着正在下面刷手机的顾风,隐藏起蛛丝马迹。
又一口苦茶蛋糕入口,顾风点开了信息联系人。
[四水好像不太对劲,他有事瞒着我。]
训练空档的屈向北正在休息,两部手机里的其中一部震动起来,是屈南的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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