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哈斯塔教授到燕大开设讲座以来,校园内外关于他的报道和传说就越来越多,大家最关心的依然是哈斯塔教授的传奇经历。何思璇通过网络阅读了每一篇关于哈斯塔教授的报道,包括他年轻时候的求学路,他的感情史,以及他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今日享誉全球的顶级经济学家。在有关哈斯塔教授的故事里,总会看到一个叫做“塞西莉亚”的女士的名字。
好事者甚至还公开了“塞西莉亚”女士的照片,这位美丽的女士不仅仅才华横溢,更是哈斯塔教授的追求者,可惜在十年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就被一场意外夺去了生命。
看着照片里那双含情脉脉的绿色眼眸,何思璇忍不住猜测,塞西莉亚的离世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其中是不是还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说到底,尽管何思璇信奉“黄衣之王”,但这位伟大的神明,始终不是一位正神。
关掉有关哈斯塔教授的报道,何思璇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当日钟非铭教授和哈斯塔教授一起请大家吃饭,提起了前往国外继续深造的事情。在饭局上,裴亦就极力说服她,但何思璇表示自己必须要认真考虑。虽然裴亦口中说的话处处是为了她考虑,但何思璇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何思璇认为裴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将来的复仇考虑。哪怕重生而来,又获得了尊荣的家世和地位,可以轻松的避开上一世遭遇的陷阱,裴亦依然不甘。如果不在跌倒的地方站起来,裴亦就永远不可能走出上辈子的阴影。
面对着自己崇敬的神明,何思璇百思不得其解,伟大的神明究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为什么会垂怜像他们这样的倒霉蛋?异位而想,何思璇认为如果是自己,更会青睐像自己哥哥那样有本事的人。但是,她也得出了一个答案,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原因——想要掌握聪明人,需要费尽心力。但是,一个溺水而无望的人,会对伸出援手的人以命相报。
当时,聚会散场的时候,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哈斯塔教授隔绝了外界的影响,问她:“你忘记自己重生时的执念了吗?”
剩下的话,全都在不言中了。
何思璇没有忘记自己的回答:“一刻都不敢忘。”
哈斯塔教授又问她:“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最后的两个问题,刺中了何思璇内心最隐秘不为他人所知的秘密。上一世的阴霾始终都没有消失,可是今生从一开始的时候,何思璇的世界就被强直的照入了无比强烈的烈光。问题在于,强光并没有驱散阴霾,而是将何思璇的内心彻底的割裂。何思璇无法对前世的经历释怀,也无法完完全全从今生的经历中得到慰藉。有些时候,何思璇怀疑自己甚至分裂成了两个人。
旧日的伤口不能结痂,她就永远无法新生。但是,何思璇做不到通过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去治愈自己的旧伤口。
何思璇想,或许她天生就是愚笨的人,所以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她决定先见过徐嘉曦之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在哈斯塔教授完成对燕大的访问准备离开前,裴亦又与何思璇单独的谈了一次话。
坐在学校里的咖啡厅里,何思璇对咖啡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她能看得出,裴亦非常喜欢咖啡,哪怕学校咖啡厅里没有他日常饮用的名贵咖啡,他也品尝得怡然自得。
“你不喝咖啡?”裴亦好奇地盯着何思璇:“竟然有不喝咖啡的年轻人。”
听着裴亦那故意装出来的做作语气,何思璇也不客气地回怼道:“你这句话,就跟我们华夏古书里‘何不食肉糜’的纨绔一模一样。不用刻意找开场白了,你不如有话直说。”
“依然是徐嘉曦的问题。”裴亦放下了咖啡:“说真的,你没有什么好茶推荐给我吗?人人都说茶叶比咖啡健康,我也想把咖啡戒掉。”
“你看我像是懂茶的人吗?”何思璇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她心里已经明白了裴亦想要说的话。
正如何思璇预料的那样,裴亦勾起了嘴角:“你看,这就是你与徐嘉曦的差别了,他对茶叶的了解,可以说是头头是道,显然他不仅爱喝茶,而且对茶叶还非常的了解。”
听见裴亦这句话,何思璇的眼睛微微眯起,遮住了变得有些凌厉的目光,她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以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你屡次在我面前提起他,是因为你已经见过他了吗?怎样,他符合你对他所有的想象吗?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裴亦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他漠不关心。”
何思璇微微侧身,然后平静地说道:“你说错了,我是在关心我自己,有的时候,我自己看到的东西非常浅薄,即使我与徐嘉曦认识很多年了,我也不能说自己了解他。通过你们的眼睛,或许能看到被我忽略的东西。”
“你就不怕我的话里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吗?”
“你不删掉关键的信息,我就该偷笑了。”
这一次与裴亦的见面,让何思璇又多了解了这个比自己还要凄惨的重生者几分,她能看得出裴亦因为上一世的经历患上了“神经过敏症”,这是个不喜欢有话直说的人。或许是因为上一世付出一切,最后却换来一场遭受所有人嘲笑、排挤、非难的噩梦,所以让他养成了说话拐弯抹角的性格。毕竟,真诚率直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和算计。
若非“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何思璇的耐心早就被消耗完了。除此之外,何思璇也知道裴亦是好心,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情谊,裴亦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她与徐嘉曦之间的差距与差别。别人看到的是她与徐嘉曦之间的感情“历久弥新”的浪漫,但是裴亦看到的却是他们之间越来越难以缝合的巨大落差。
何思璇自己也明白,从一开始,她与徐嘉曦之间的关系就不平等。这个世界总是在宣扬“灰姑娘”之类的童话故事,总是有人梦想着靠爱情和婚姻“一步登天”,转换阶级。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何思璇非常喜欢《断头皇后》这个故事,只是因为书中的那一句至理名言。重生了这么多年,即使无法对过去的人生感到释怀,何思璇也逐渐明白了,困死自己的无非就是“面子”这两个字。如果能够彻底放下“面子”的束缚,她就不会如当初那样的抑郁。
而现代人,还给“面子”起了一个骄傲的名字——自尊心,如果面子过不去,就是伤了自尊心。但是,自尊究竟是什么东西,谁又说得清呢?反正活了一辈子,何思璇也没有弄懂被人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自尊”究竟是什么意思?人的自尊又是从哪里来的。何思璇看到的是,自己一直都生活在别人的眼光下,一举一动,遵循的不是自己内心的指引,而是旁人的眼光。
——这件事不对,因为会被人说闲话。
——必须取得好成绩,因为会被人看笑话。
——必须那样做,因为那是正常人的选择。
……
何思璇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对未来感到迷茫,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上辈子,最让她难受的就是从旁人的嘴巴里、眼光里得到的都是负面的评价,没有听过一句夸奖的话,反倒是嫌弃、厌恶的话收罗了一箩筐又一箩筐。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浪费,认为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现在,何思璇明白了,那是因为自己落入了一个无形的大陷阱里。尤其在大学时代系统的学习了心理学、社会学等多种人文学课之后,何思璇发现了藏在人类社交里的“秘密”,她学会了对自己说一句话——不是你的错。
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同的、成长的环境也不同、心理承受能力和抗挫折能力更是天差地别,更有幸运和不幸运的分别——但是,这个社会对每一个人的评价都是一样的,当有人落败了,得到的评价从来都不是安慰,而是:“别人都能做到,为什么你做不到?”
何思璇现在知道了,很多时候,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的原因,根本没有为什么。
尽管现在已经不会有人用理所当然的口气来质问自己了,但是何思璇依然无法放下自己的心防,她相信人的顽固远远胜过磐石和蒲苇,只要自己的行动有些微的偏差,铺天盖地的质问声就会迎面而来。毕竟,“好为人师”也是人类的天性之一。
所以,这也是他对裴亦能多一分耐心的原因,因为裴亦也曾经接受过铺天盖地的指责,甚至是全世界的讥讽。人类爱看《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那样的故事,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故事的主角;更喜欢看天之骄子落败后甚至不如普通人的故事,那能满足他们内心隐秘的恶欲。有些人在对待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总是会莫名的得到几分虚荣的满足感。
何思璇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问:“如果你的报复成功了,你会怎样对待尤金·毕维斯?”
“想不到你居然还信奉圣母玛丽亚?”裴亦那张帅气的俊脸上浮现出了讥笑的神色:“难道我还要原谅他吗?”
听着裴亦这呛人的语气,何思璇只觉得他在欲盖弥彰:“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想好要怎么报复他啊。也是,你们现在才刚刚认识,未来的宏图也还未展开构想,你一次又一次的怂恿我去哈佛,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筹谋,原来,六神无主的人是你。”
裴亦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干巴巴地瞪着何思璇:“你可以不要说话吗?”
“你一次次的描绘未来的蓝图和美好的愿景,但我却没听到任何实际的内容。”何思璇的目光真正的变得锐利:“你究竟想不想报复他,还是只想拿回你觉得自己应得的东西?”
这一次,裴亦犹豫了,他不得不承认,何思璇已经切中了要害。对于与尤金·毕维斯的关系,他依然感到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之间的交锋,是友谊,还是孽缘?
深呼吸一口气,裴亦没有想到,最后掉进坑里的人是自己,但是他也清楚,要把何思璇拉入自己的阵营,就要给何思璇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不能再与何思璇做着无意义的东拉西扯了,所以裴亦快速的调整了自己的神色,郑重的对何思璇说道:“我会给你答案的,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以。”何思璇平淡的说道:“我要到明年六月份才会毕业。”
“你是在炫耀自己的学习能力吗?”
“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想要我帮你,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何思璇轻轻地撇了他一眼:“哪怕是敷衍我地借口,也麻烦你编得周密一些。”
“何思璇。”裴亦难得地连名带姓的叫何思璇的大门,这让何思璇抬着眼皮来看他。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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