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雪姬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换上杏寿郎送来的黑色和服。

    她伸手压平对襟的褶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女孩披散一头银色的长发,暗红的瞳孔目光平平和镜外的人影相对而看,庄重的黑压在她的身上,显现出一股莫名的肃穆,没有血色的肌肤在纯黑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苍白。

    几下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提醒道,

    “雪姬,我们该出发了。”

    是杏寿郎,

    雪姬拿过一旁的刀佩戴在身上,最后看一眼镜子,转身离开。

    推开门,站在外面的人依旧穿着鬼杀队的队服,,但却换下了具有标志性的火焰纹披风,小腿上印着火焰纹案的绑带也换成了纯黑色,火焰刀锷的日轮刀好好的悬挂在他的腰间。

    不知道是不是连上天都在祭悼死去的剑士,层层的阴云遮蔽本就微弱的太阳,整个天空都灰蒙蒙一片。

    在炼狱杏寿郎的带领下,两人往鬼杀队的公共墓地而去。

    难得的,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墓地的位置在隐蔽的山里。

    雪姬跟着炼狱杏寿郎进了山,经过蝶屋,又在山里绕了半天,来到半山腰处。

    这里的景象和别处大不相同。原本盘踞在这里的树木被清理干净,松软的泥土拿青石板铺成平整的地面,依照山坡呈现出规整的阶梯状。

    雪姬放眼粗粗望过去,一排又一排的阶梯一眼根本看不到头,而每一个阶梯上都整齐排列着几十块制式相同的石碑,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石碑上刻的名字和生平。

    她低头打量着距离她最近的几块石碑,

    “村平望,鬼杀队甲级队士,卒于1894年5月18日,享年21岁”

    “幸村原野,鬼杀队甲级队士,卒于1894年7月2日,享年26岁”

    “佐藤进雄,鬼杀队庚级队士,卒于1894年11月20日,享年22岁”

    ……

    ……

    雪姬呆呆地抬起头,重新望着整个墓园,

    干干净净的墓碑上,几行简简单单的字,这就是那些阵亡的鬼杀队队士们死后留下来的全部。

    在她的身边,炼狱杏寿郎同样看着这片隐藏在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墓碑,为少女解释道,“鬼杀队的队员死后,如果还有家人在世,鬼杀队会归还尸身,如果……已经没有人料理后事,会由隐将其葬在这里。”

    说是归还尸身,要知道,恶鬼可是吃人的。

    那些战死的队士们往往身体残缺不齐,更有些甚至会被鬼当场吞吃干净,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时,鬼杀队能够归还的只有事后隐部队从战场上搜集到的残破的布片或是断掉的日轮刀,伫立在这里的墓碑往往也只不过是衣冠冢,埋在下面的不是骨灰,而是这名队士生前留下的一些物品。

    至于他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应该会被葬在炼狱的家族墓地,和他的母亲还有先人们一起。

    “这里都是很久之前死亡的队士,川上丰明的墓碑在另一边。”

    一路走,一路看,雪姬默不作声地路过先人们的坟墓,挨个看过去。

    这些队员等级高低不一,名字各不相同,但唯有一个共同点,逝去的时候全都年轻的很,

    就她看到的,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年纪最大也不超过三十,年轻得叫人心惊,也叫人遗憾,

    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在正直壮年的时候,在人生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这些人的生命就已经于黑夜中戛然而止。

    这是……不正确的,

    雪姬模模糊糊地想,

    他们,

    鬼杀队的剑士们,

    应该有平凡的人生,

    十岁时,在家人的庇护下有一个普通的童年,

    二十岁时,和喜欢的心上人订立婚约,

    三十岁时,忙着养家糊口,忙着柴米油盐,忙着教训家里不听话的捣蛋孩子,

    四十岁时,忙着教训家里越来越难搞的捣蛋孩子,

    五十岁,忙着为孩子的未来成天发愁,

    六十岁,

    七十岁,

    ……

    直到安安稳稳的老去,

    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漆黑潮湿的地底。

    “我们到了。”

    在杏寿郎的提醒下,雪姬猛地回过神。

    新的墓碑已经立起,几个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帽子和面巾的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们就是隐部队的人?

    雪姬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转而去看那个新的石碑。

    “川上丰明,鬼杀队丁级剑士,卒于1909年,享年21岁”

    除了她和杏寿郎,还有隐的成员,没有其他人来。

    川上队员的家人都被鬼害死,同为鬼杀队队员的同伴有的还在任务中没办法赶来,有的则还没有收到他的死讯,

    只有他曾经的搭档,那只名叫阿吉的鎹鸦一直守在旁边。

    做完最后的工作,隐们挨个对着墓碑鞠躬告别后,收拾收拾东西飞快的离开,阿吉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嘶声鸣叫着在石碑上空飞了几圈,然后恋恋不舍地飞走。

    雪姬和炼狱杏寿郎走上前去,将特地准备的白色花束放在石碑前,沉默地向着石碑三鞠躬。

    逝者已矣,

    这场隐藏于黑夜之中的人鬼之争远没有结束,

    只要恶鬼还在肆虐,

    只要还有无辜的人枉死,

    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可她不想再看到冷冰冰的石碑继续增加了,

    尤其,当这块石碑很有可能属于她认识的人……

    雪姬呆呆地盯着墓碑,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一片空白。

    这时,一丝极淡的、浅薄的花香飘过她的鼻尖,不同于面前白色的花束,而是别的什么……

    有人躲在暗处!

    那种阴冷黏腻的气息……

    她决不允许有鬼来这里破坏!

    少女涣散的瞳孔瞬间凝起锋利的光,她放开感知,脚尖轻点,身体微微一晃,眨眼之间消失在原地。

    “雪、”

    炼狱杏寿郎察觉到雪姬的动作,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墓地边缘处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他一手握上腰间的日轮刀,第一时间顺着声音拔腿就跑。

    尽管已经用上了最快的速度,炼狱杏寿郎依旧迟了一步。

    一个身材高大看服饰像个忍者但头戴镶着钻石的头饰打扮相对于低调的忍者来说过于华丽的男人手持两把巨大的宽刃日轮刀,警惕地将另一个人护在身后,

    刀刃闪着金色的日轮刀上,“悪鬼滅殺”四个字十分清晰。

    这个男人,是柱!

    另一边,雪姬左手提着刀,右手搭在刀柄上,她看了看当在面前的男人,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企图看到被他护在背后的人,

    可惜男人的身材过于高大,她什么都没看到。

    少女放开握着刀的手,身体同时放松下来,歪了歪头,疑惑地问:“你不是鬼?”

    手拿双刀的男人岿然不动。

    男人很清楚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也看到了少女没有再次攻击的意图,但他无法信任对方,更无法放松警惕。

    那样的攻击速度,只要一不留神就很有可能让敌人抓住破绽,伤到他背后的人,

    他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天元,没有关系。”

    双方对峙的时候,被保护的人自己走出了保护圈,站在了少女面前。

    “主公!”宇髓天元大惊。

    炼狱杏寿郎同样吃了一惊,向对方弯腰行礼:“主公大人!”

    看见杏寿郎和当在面前的男人这么称呼场上的另一个人,雪姬再迟钝,也明白自己似乎打错了人。

    “我叫产屋敷耀哉,是鬼杀队的当主。”那个人表明身份,紫藤花一样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突兀出现还企图攻击自己的少女,温和地说,“我听杏寿郎说起过你,雪姬。

    我是人,不是鬼。”

    离得这么近,就算这个人不说,雪姬自己就能分得出来,他的身上没有像鬼那样像是潮湿的角落里腐烂发臭的肉块一样难闻的气味,

    可偏偏,那份属于人的气息中掺杂着某种阴冷、黑暗又粘稠的气息,叫她只是闻着就止不住感觉一阵心烦意乱浑身不适,看着就讨厌到骨子里,恨不得这股气息立刻消失,

    雪姬仔细感应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感觉错,红色的眼睛里“不理解”的意味浓得快要溢出来:“你身上的气味怎么这么奇怪?”

    “雪姬是感觉到了什么吗?真是了不起的孩子。我的身上背负着产屋敷一族的诅咒。”

    “原来是这样,”雪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她的感应中,对方身上的诅咒的力量和她的力量属性正好相反,就像是白天和黑夜,光明和黑暗,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绝对没有办法握手言和和平共处的那种。

    诅咒的力量十分庞大,并且正在慢慢吞噬宿主,

    产屋敷耀哉额头的一角有一小块难看的疤纹,这就是吞噬的证据。

    再这么下去,这位鬼杀队的主公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可能。

    但,

    或许她可以试试?

    和制作平安御守时一模一样的明悟在雪姬心中浮现,

    她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确定自己可以做到。

    不论是谁,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都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恶鬼而丧生,

    雪姬向产屋敷耀哉走过去。

    宇髓天元本能地想要阻止,在看到产屋敷耀哉轻轻摇头后只能选择相信主公的选择。

    雪姬朝产屋敷耀哉伸出手,努力点起脚尖,还是因为身高不够而触碰不到额角那块难看的疤纹。

    宇髓天元秒变嘲讽脸,碍于主公还在,他把自己即将脱口的嘲笑吞回肚子里。

    产屋敷耀哉半蹲下身去,配合雪姬的动作。

    他能够感受到少女微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额头,紧接着,伴随柔和的白光,温热的触感从那里蔓延向全身,

    产屋敷耀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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