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大门在何景润被拉进来的同时,也应声合上了。
鹤虞巡视一圈这破败的庭院,而后捻诀施法,霎时间,黑色的魔气自她周身凝聚,随即又如黑色丝带一样飘向四周,那魔气幽幽略过公主府每一个角落。
不多时,这破旧的公主府便焕然一新,恢复了往日的荣华。
柳絮再次看向那水潭中的睡莲,依旧如刚才一样,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鹤虞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眸子划过一丝惋惜,解释道:“那是我与泽兰初见时,他送于我的,我可以施法恢复公主府的一切,却唯独无法复原这人界之物。”
“泽兰?”柳絮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时猜不出这人是男是女。
“他叫程泽兰,是我的夫婿,我此次回来便是救他的。”说起程泽兰,鹤虞眉眼间浮上一丝妩媚的柔情。
看过那封求助信的赵安之与项忆凉自然知道这程泽兰是谁,他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安阳城主。
当时信中只说魔族来袭,但却没说他的妻子是魔族六公主。
秦如雪是见过这程泽兰的,彼时她才六岁,还没有拜入御玄宗,那时的程泽兰亦还是十几岁的稚嫩少年。
那年他随父母来到金陵城游玩,暂住在她家里。
她那时听父亲说,程家与他们家是世交,她还记得当时两家父母时常打趣,说若不是她与程泽兰年龄悬殊,两家定要为二人定下亲事不可。
她低低嗤笑一声:“没想到程泽兰竟然娶了魔族魔女为妻。”
鹤虞听见这个一直一副傲娇表情的小姑娘说出如此不屑的话,面上也没生气,而是笑着问:“怎么?这位小仙者认识我夫婿泽兰?”
秦如雪挤出一个假笑,“只是幼时见过,并不熟悉。”
鹤虞见她态度疏离,也并未追问,而是一指长廊尽处的庭院,说道:“那是我为几位准备的居所,几位先行去歇息歇息,待我进宫去探听清楚具体情况,我们再做打算。”
“如此,便谢过公主殿下了。”项忆凉客气行礼。
魔族王宫,浮屠殿。
魔尊鹤坤懒散依靠在王座上,浓密黑亮的发丝披散在身后。
王座之下,大殿中央。
一个魔物跪趴在那里,额头抵在玄铁铺就的地面上。朗声汇报,把鹤虞回魔族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给了王座上的魔尊听。
鹤坤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而后又有些不放心,开口嘱咐道:“记住,这件事情要烂在肚子里。”
“是!”那魔物俯身叩拜之后才起身离开。
魔物离开后,昏暗空旷的大殿便只剩了鹤坤。
他手肘拄在王座的扶手上,大掌托着脑袋,叹息一声,红褐色的幽深眸子缓慢阖上。
他最疼爱的小六真是不让他省心,偷偷跑去人界嫁了人不说,竟然还偷走魔族圣物,险些酿出祸端。
若不是他这个父亲替她瞒下此事,那些魔界长老们早已给她定下几宗罪,打入牢狱了。
鹤虞捻诀施法,来到浮屠殿外,她深呼吸之后,才抬手推开那厚重的殿门。
她还没抬脚踏进去,便看到了王座之上的父尊。
鹤虞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而后提起衣摆走进大殿。
鹤坤睁开幽深的眸子,与此同时敞开的殿门应声关上。
“你还知道回来?”
“父尊,女儿知道错了。”鹤虞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上,声音闷闷传来:“求父尊放了泽兰,一切后果女儿承担。”
鹤坤终于坐直了身子,他垂眸看着殿中跪着的女儿,英俊立体的脸上浮上怒意,他弯唇嗤笑:“放了程泽兰?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鹤虞直起身子,直视着王座上的人,“只要父尊肯放了程泽兰,女儿纵使灰飞烟灭也甘愿!”
鹤坤呵斥道:“糊涂!真是愚不可及,凡人于魔族而言不过渺小蝼蚁而已,你怎可为了区区一个程泽兰而放弃魔族的万年寿命!”
鹤虞咬着下唇,突然就红了眼眶,她挤出几滴眼泪,瘪着嘴问:“那父尊想让女儿如何做?泽兰是女儿的夫婿,难道父尊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夫妻二人生生分离吗?”
打感情牌?鹤坤冷眼看她,他太了解这个女儿了,她一个表情,他就能猜到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人族生命本就短暂,就算本尊此时不阻止,将来你们一样会是分离的结局,晚痛不如早痛。”
鹤虞跪着挪到魔尊脚下,伸手捏住散在魔尊脚面上的藏蓝色衣摆,恳求道:“女儿会助他修炼成魔,只要父尊肯把幽魂石借我百年,百年之后我定会归还。”
幽魂石乃是魔族圣物,万年来被魔族供奉在禁地雷霆塔内。
七年前,鹤虞去人界游历,结识了南阳城主程泽兰,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定下终身。
起初,两人的日子还算是甜蜜温馨的。
但鹤虞毕竟是魔族,久而久之,程泽兰的身体被魔气侵害,身体愈发孱弱。
鹤虞看着日渐衰弱的夫君,动了偷圣物,让程泽兰入魔的心思。
半月之前,她悄然回到魔族,瞒着众魔悄悄偷走了幽魂石。
历代魔尊的本体都与幽魂石有所感应,当时远在妖族的鹤坤第一时间察觉到圣物的丢失,也顾不得与灼严商讨的要事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魔族。
鹤坤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在雷霆塔内,捡到鹤虞随身手链碎星粹的震惊,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东西,这天地之间只此一条。
他当即便命二皇子鹤音前去人间寻找鹤虞,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竟然瞒着他这个父尊,在六年前就已嫁给了一个凡人男子。
思及鹤虞之前做下的种种,鹤坤把碎星粹摔到她面前,冷哼一声:“借给你百年?你置魔族于何地?”
鹤虞捡起地上泛着光晕的手链,然后泄气地坐在魔尊脚边,耷拉着眼皮道:“女儿是不孝,可父尊不是已经命二哥取回幽魂石了嘛!”
鹤坤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依偎脚边的女儿,他堂堂魔尊的女儿怎可是个只痴迷于情爱的恋爱脑!
“魔族寿命悠久,程泽兰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已,现在一时痛心,总好过一世遭整个魔族唾骂的好。”
鹤虞见父尊始终不为所动,她有气无力道:“父尊不愿借我幽魂石也罢,但您能不能放泽兰与那几个修仙者回人界?他们本与魔族没有任何瓜葛,全都是女儿惹出来的祸,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一个清冷地声音突然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穿过殿门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魔族二皇子鹤音,他冷脸看着父尊膝下的妹妹,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此次为了拿回圣物,本殿损失了多少魔兵?”
鹤虞假装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低声嘟囔道:“不就二三十个嘛……”
“你身为魔族公主怎可说出如此不顾同族的话!”鹤音脸上怒意更甚。
鹤坤沉默看着女儿,脸色也很难看。
鹤虞左右看看父尊与兄长,而后起身重新跪在大殿中央,把脑袋狠狠磕在铺着玄铁的地面上,声音不卑不亢道:“只要父尊愿意放了他们,女儿愿意与程泽兰分离。”
鹤坤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鹤虞回答的毫不犹豫。
鹤音却不同意,“放了程泽兰可以,但那几位御玄宗的修仙者不能放,他们害本殿损失了三十多个魔兵,本殿必须让他们几个偿命。”
鹤虞猛然抬起头,看向鹤音,刚才磕破的额头上有血渗出,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胸前玄色的衣襟上,瞬间淹没不见踪影。
“不可以,二哥不可以杀他们!”
何景润本就对她颇有怨言,若是自己的二哥再杀了他的师弟们,那她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虞鹤此时很后悔,当时魔族袭击安阳,程泽兰写信求助御玄宗时,她就该拦着的。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极力周旋,也别无他法了。
鹤音面上怒色更甚,他厉声呵斥:“你身为魔族公主,怎可与修仙门派沆瀣一气!”
鹤虞猛地站了起来,她一改之前的讨好态度,面若冰霜道:“三百多年前,本就是妖魔两族先侵害人族的,此次亦是你带兵攻入安阳城,才会引来修仙者的,你的魔兵有所损失,那也是你的无能!”
鹤音恼羞成怒,扬手施法便要扇鹤虞耳光。
王座之上的鹤坤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挥手施法消了那道术法。
随后冷喝道:“好啦!人,本尊是不会放的,你带进来的那几个人若是有本事,来救便是,本尊不会多加阻拦。”
鹤虞惊愕看着王座上的父尊,原来他竟什么都知道!
她还以为让几人披上由自己魔气所化的袍子,便不会被发现,现在看来,她的所作所为却显得如此天真可笑。
“父尊……”鹤音不服,想要反驳。
鹤坤出声阻断:“好了!本尊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兄妹二人对望一眼,随后才同时向着魔尊鹤坤行礼告退。
鹤虞落后了两步,最后站定在浮屠殿外的石阶上,目光淡漠望着兄长鹤音的身影消失,这才抬手施法抚向额头的伤痕,饱满漂亮的额头顷刻间恢复如初。
公主府内。
柳絮赵安之他们几人并无歇息的心思,此时均都坐在后院的廊榭中等待着鹤虞的归来。
何景润烦躁地来回踱着步。
寒珏被他晃得眼晕,忍不住敲敲面前的石桌,“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何景润仿似听不见似的,继续双手背于身后,来来回回地走着。
寒珏气愤咬牙,若不是有赵安之在场,他恨不得当场现出原形扑上去咬向何景润脖颈上的大动脉。
柳絮余光无意间瞥见寒珏唇角露出的尖锐虎牙,她‘咦’了一声,扬眉质问:“你该不是要现出原形咬人了吧?”
被看破心思,寒珏眸子一凛,随即又露出一贯嬉笑的态度,“本殿下如此怜香惜玉,怎会化身为虎恐吓小美人呢!”
“……”虽然已经相处了几日了,但柳絮依旧无法适应他这油腻腻的样子。
“我有名字的。”
“本殿下自然知道你有名字。”寒珏说着一撩发丝,抛了一个媚眼,“可本殿下喜欢唤你小美人。”
柳絮心中一阵恶寒,起身挪到了离寒珏更远的位置。
虽然她做人的时间不算太长,见识也不算太多,但如寒珏这种让她身心不适的,她翻阅整本仙界史书,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秦如雪斜睨了寒珏一眼,从鼻腔中冷冷哼出了一声,她平时最是看不惯这种油腻黏人的人。
她还是最喜欢项忆凉这种丰神如玉的正直君子,虽然对方现在的态度让她有些苦恼,但她有自信会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的,她可是堂堂金陵城主的女儿。
寒珏察觉到秦如雪的目光,勾起唇角魅笑,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冷漠别开了目光。
他起身准备走向柳絮,刚迈出一步,身前便出现一把锋利的剑,破晓矗立在他面前,在暗夜中泛着幽幽冷光。
赵安之双手抱臂依靠在廊柱上,眉眼间浮上一抹嫌弃地表情,幽幽说道:“寒珏殿下不渴吗?”
“不渴。”寒珏说着甩袖打开破晓。
破晓冷光一闪,嗡鸣着再次挡在寒珏面前,冷光更甚,似乎是生气了。
赵安之眉梢微动,薄唇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
这时,斩魂剑也立在了破晓旁边,白光闪过,雪弃虚无的身体凝聚成型。
“可恶的妖族!”
柳絮看见雪弃愤慨的样子有些错愕,随即便想起来之前曾听她说过,被妖族将军秦恒欺骗的事情。
想必这几日来,她也是憋坏了,此时终于逮到机会。
寒珏早就听闻这斩魂剑里的剑灵是铸剑之人,今日一见,他没想到这剑灵竟是一个看起来不足二十的小丫头。
“你是叫雪弃吧?”
正待破口大骂的雪弃一怔,她横眉瞪目问:“你是如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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