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嫣被他清凌凌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眼前少年单手负后,身姿如玉松般峻拔,浓密黑亮的墨发用一条绸布束成马尾倾泻在肩头,瓷白的面庞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气质清贵倨傲,昳丽深邃。
少年身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沉香气息,赵芸嫣眨了眨眼睫,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赵芸嫣被少年的美姿仪怔住,她被姨父姨母养在小偏院里,及笄后除了因意外见过一面的迟侯府二公子,其余外男一个都未曾见过。
皇子都生得这般好看吗?赵芸嫣唇瓣微启,擅长察言观色的她发现少年眉心微蹙似是不耐,她连忙掀开棉被跪在榻上想要行叩拜大礼。
但因卧床时间太长,她双腿发麻,身形不稳栽到一旁,薄肩重重地磕在木榻倚靠着的坚硬墙壁上,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火辣刺骨,眼泪唰的一下流出。
江以衎没有动作,他把赵芸嫣的笨拙慌乱之举看在眼里,少女卧榻半月,素白轻盈的小脸又小了一圈,微微上挑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她的眼尾红通通的,似是染了烟霞,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淳安吐了吐舌头,忙上前去扶赵芸嫣,赵芸嫣没有换洗衣裳,此刻穿着的是淳安的白色中衣,她身形纤瘦,削肩细腰,中衣松垮地穿在身上,齐腰长发流淌至腰际,散发着凌乱撩人的美感。
江以衎垂眸,看见少女柔顺的发丝落在春雪般白皙的锁骨上微微晃动,他移开视线,赵芸嫣刚被淳安扶住跪好,她仰着娇嫩的小脸凝视救命恩人,水润的眼睛里盈着一捧泪,柔美的嗓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向江以衎跪拜道:
“臣女叩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
“你真蠢。”江以衎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这种空有美色任人拿捏毫无手段的女人,还误以为是他救了她,但他懒得解释,总归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误会便误会吧。
嫽婉仪还想着用这女人去争宠?他锋利的唇角翘起讥嘲的笑意,怕是承宠一次后就被尉皇后弄死了。
赵芸嫣发怔地看着他,少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是在嘲讽她,她搭在被褥上的葱指微蜷,嗫嚅道:“殿下说得对,臣女的确蠢笨不聪慧。”
江以衎剑眉一挑,居高临下睨着榻上少女,她很乖顺地低下长睫不敢与他对视,清甜的音色放得软软的:“臣女会报答殿下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躲在他的桦宫苟延残喘,若非嫽婉仪和他有些交情,他早就把人扔出去了。
赵芸嫣偷偷抬眸,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他削尖的脸庞低下,一双绸亮深静的眼睛恰好与她对视,赵芸嫣呼吸凝滞,春心颤动,白皙的脸颊漾出桃花般的红晕来。
她赶紧低下头,心口如小鹿乱撞,轻咬住下唇,眼前清逸俊朗的少年救了她,收留了她,还让人照顾她,这几年来除了陈阿婆,再没有人对她这般好。
有热泪在她眼眶中凝聚,似有若无的缱绻柔情生根发芽。
江以衎皱眉,稚嫩又弱小的赵芸嫣只让他觉得无趣,他拂袖,转身离开。
在赵芸嫣的视线里,她看见江以衎的黑色衣摆和皂靴消失,茫然抬头,房内只剩下她和淳安,娇若芙蕖的面容浮现怅然的失落之色。
“芸嫣别在意,殿下就是这个性子。”淳安坐到木榻上,提起被子搭在赵芸嫣身上,她被卖进宫后就在桦宫服侍,其余宫殿的宫女们不屑和她来往,侍卫阿念又闷得慌,现在赵芸嫣来了,她有个小姐妹作伴,心中很是欢喜。
更何况赵芸嫣长得娉婷妍丽,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格外讨人喜爱。
“淳安,”赵芸嫣攥着棉被,忐忑问道:“殿下为什么要救我?”
淳安张了张嘴,她觉得说出嫽婉仪想把赵芸嫣献给皇帝争宠的事实有些残忍,况且这是主子们的事,主子们都没提,她一个婢女还是守口如瓶为好。
于是她抬手帮赵芸嫣理了理鬓间发丝,避开少女清澈干净的目光,回答:“芸嫣先把伤养好吧,之后殿下会告诉你的。”
赵芸嫣不愿强人所难,见淳安不说,她也就不问了,江以衎如水墨画就的出尘眉眼再次浮现在她眼前,她心中羞怯,脸颊发烫,低头以防淳安看出异样来。
角落的旧铜盆里煨着的木炭闪烁着火星,淳安的双眼晶亮,“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无聊,每天干完活就只有侍弄花花草草,宫里根本没人和我聊天说话。”
“为什么?殿下身边其他服侍的人呢?”赵芸嫣记得荣贵妃的宫里有乌泱泱的一群下人,江以衎身为皇子,应当同样尊贵。
“我们殿下喜静,宫里只有我和侍卫阿念服侍。”淳安暂时不敢把江以衎不受皇帝待见的事实说给赵芸嫣,还是等熟悉了再咬耳朵说悄悄话吧。
偌大一个宫殿,只有两个人侍候?赵芸嫣顿时觉得淳安好辛苦,她抬手为淳安揉捏肩膀,难为情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呀,你来我高兴着呢!”淳安享受着赵芸嫣的按摩,心里美滋滋的,有这么个如花似玉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作伴,她喜欢得紧。
“我,我明天起就和淳安一块干活。”白吃白喝还受人家照顾,赵芸嫣心中有亏欠,想主动回报。
淳安心道奇怪,她听嫽婉仪说赵芸嫣是荣贵妃的妹妹,理应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但怎么相处下来,赵芸嫣比她这个丫鬟还小心卑微?
宫里秘辛多,她猜赵芸嫣身上大概也有不为人知的事,又想起少女雪白肌肤上触目惊心的鞭痕,对赵芸嫣的怜惜更添了几分。
“好呀,芸嫣下床走走,对伤口恢复也有好处。”
赵芸嫣朝淳安感激一笑,她知道她后背上的伤痕可怖,但她已经不在意了。贵妃表姐弃她如敝履,姨父姨母对她从来都只有算计,她替表姐受刑一遭,从今往后与赵府再无瓜葛。她会记着伤口的蚀骨疼痛,记着从前天真蠢笨的自己。
现在她只想好好报答江以衎,江以衎虽然说话带刺,但总比她虚伪的姨父姨母好。更何况他是皇子,身份尊贵,何必对她和颜悦色?
春分时节,一场春雨带着湿润的水汽润泽长安城,万物复苏,长空万里,碧云渺然,大内皇宫里的桃花杏花含苞绽放,窈窕佳人们换下冬袄,开始穿上春衫。
荣贵妃有孕的消息一夜传遍后宫,禁足之令随之取消。次日巳时,嫔妃们在给尉皇后请安时,掌事大宫女沐竹失手打碎了一只水晶杯。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毛手毛脚,奴婢该死!”沐竹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自己去领罚,荣贵妃怀着皇嗣,若是受到惊吓出了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坐在最前方的荣贵妃听了皇后的话,嘴角微翘,细指拢了拢尚未显怀的小腹,“沐竹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失手打碎个杯子无伤大雅,臣妾年轻健康,有陛下钦点的太医照料,皇嗣必会平安诞下,不劳娘娘忧心。”
在场的嫔妃们的心均是一紧,荣贵妃说她年轻健康,无疑是在讽刺尉皇后上了年纪,才刚刚怀上就敢这么张狂,可见皇帝对荣贵妃的专宠。
“本宫当年怀太子的时候,也仗着年轻健康,但生产时何尝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荣贵妃是头胎,更要小心。”皇后端庄地笑着叮嘱,嘴上温和,心中恨不得剖开荣贵妃的肚子一尸两命。
“就像这水晶杯,”皇后目光向下,“美丽的东西总是易碎的,荣贵妃,你说是不是?”
荣贵妃拿着绢帕捂嘴一笑,美目盼兮,“娘娘,臣妾昨个儿刚得了陛下的赏赐,其中就有一只乌孙国进贡的琉璃杯,这琉璃杯怎么摔都摔不坏,可见美丽的东西也有坚固的,明日请安臣妾把琉璃杯带过来,给娘娘和各位姐妹瞧个稀奇。”
坐在荣贵妃斜对方的嫽婉仪听着皇后和荣贵妃你来我往,为了个老皇帝在这儿争风吃醋,还上赶着给老皇帝生孩子,大魏的女人真是可笑。
皇后被荣贵妃呛得厉害,她面上不显,暗里早已不悦,直接掠过荣贵妃,看向嫽婉仪道:“说到乌孙国,八月万寿节会有乌孙使臣来向陛下贺寿,嫽婉仪见到故国来人,倒可解解思乡之苦。”
皇后的话在嫔妃中激起一池涟漪,妃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前两年乌孙国还联合匈奴在边境挑衅我们,怎么今年突然主动来向陛下贺寿了?”
“听说乌孙去年下半年遇上一场大旱灾,举国之力扛过去了,国库现在空虚得很呢。”
“也是,不像我们大魏地广物博,有苍天保佑。”
叽叽喳喳的女声中,嫽婉仪兀自怔怔出神,她以乌孙公主的身份被送到大魏和亲已近十四年,那些刻意压下的伤痛在听到皇后的话后如岩浆般喷涌而出,把她自以为坚硬的心灼烧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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