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新绿满院,晨曦云影移动,微光漫天。连香树粗壮的褐色树干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蚁虫,围成了一条惨白色的衽带。
赵芸嫣刚从主院卧房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衽带上下摆动着,她奇怪地凑近,发现竟是成千只白蚁,她自幼就害怕蛇鼠蚁虫,瞬间头皮发麻,惊叫一声慌张地往后退。
赵芸嫣脊背生寒,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江以衎一炷香前离宫去了练马场,她提裙小跑绕开连香树,想去找阿念求助。
尚未踏出主院,便见阿念提着一只漆花食盒匆匆赶来。
“阿念!”赵芸嫣吓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素手指向连香树,“怎么办?树干上突然冒出好多蚂蚁!”
“赵姑娘别慌。”阿念自看见他们殿下和赵芸嫣亲密地抱坐在一起后,对她亲近了不少,安慰她道:“殿下让我过来处理了。”
原来江以衎离开前就看到了白蚁,赵芸嫣抿了抿唇,白蚁蠕动的恶心画面还在眼前,她踯躅着不敢再跟上去。
“你很怕?”阿念注意到她脸色难看神态恐惧,于是向她摆摆手,“赵姑娘回东配院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赵芸嫣低声应下了,耷拉着眼角离开主院,疑惑好端端的连香树怎么会引来这么多蚂蚁。
夜晚,墨黑冷廖的天空中星点锦簇,赵芸嫣手提琉璃灯,心有戚戚焉,绕开连香树一大截,步伐快速地走过院子迈进主卧,她掐着时辰来给江以衎暖床。
江以衎这次没有在净室沐浴,他穿戴整齐坐在外寝交椅上,不算华贵的绸黑流光锦缎衣袍把他整个人衬得神秘尊贵,劲瘦的腰间扣着一条青色玉带,一只镶金匕首别在腰际。
他浓密漆黑的乌发用一根普通的绸布束起,超世绝俗的脸庞神色恹恹,眉宇间散发着掩饰不住的骇人戾气。
江以衎不像昨晚那般松弛亲和,而是冷得瘆人,赵芸嫣舔了舔下唇,搁下琉璃灯,颤着睫毛紧张地行礼:“给殿下请安。”
灯火通明的卧房,江以衎能看见赵芸嫣屈膝俯首时嫩白脖颈下一片雪团般的皮肤,他眸中淡然,勾起温度灼热的手让赵芸嫣过来。
江以衎周身散发着阴冷不悦的气息,偏偏他精致优美的唇瓣红得靡艳生色,赵芸嫣只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盯着绣鞋脚尖轻盈地走到他身边。
越靠近他,越能感受他的燥热,赵芸嫣按捺不下担心,垂眸小声问道:“殿下,您身体不适吗?”
她不懂医理,完全没有把淳安说过的江以衎有心悸的毛病和他入夜后便会发高热的症状联系起来,仅凭着常识判断江以衎状况不对。
美人玉体生香,江以衎心跳降缓,烧热散去,他很满意赵芸嫣的身子,乌沉的凤眸盯着她缃色宫装包裹着的细软纤腰,想到她被嫽婉仪从冷宫救过来那日血污发烂的单薄后背上的鞭伤,抬头问她:“你的伤口好了么?”
赵芸嫣欣喜又酸楚,江以衎不顾他自己身体不适,反过来先关心她的伤痕,她眼中蕴着泪,吸了吸鼻子,“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房外忽地传来了阿念沉稳的声音:“殿下,人抓着了。”
抓着谁了?赵芸嫣受惊,连忙去看江以衎的表情,他将镶金匕首从腰间取了下来,声音似冰雪般卓绝无情:“带进来。”
房门打开,阿念拖进来个手脚被麻绳缚住、嘴巴里塞了一大团粗布的小太监,小太监奋力挣扎着,却在看见江以衎冰冷容颜的那一刻如一条死鱼般停下了动作。
宫里人都谓五皇子乖戾阴狠,以前有拜高踩低的太监宫女欺负不受宠的五皇子,没多久就被发现死得惨不忍睹,连眼珠子都被挖出来。小太监胆寒,瑟缩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见势不好主动向江以衎求饶,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赵芸嫣没见过这场面,她呆怔怔地站在江以衎身旁,看着阿念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小太监按在地上跪下,踩着他的小腿,按江以衎的吩咐把小太监口中的粗布拽了出来。
“五殿下,五殿下!”小太监满脸畏惧,浑身打颤,涕泗横流,俯身歪歪斜斜地磕头道:“奴才是受人指使,奴才有苦衷,奴才不想害殿下!”
江以衎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匕首,他没心情听废话,直接问道:“谁指使你的?”
小太监这才从地上抬头,砖石地面和他的额上均是一片晕开的殷红血迹,赵芸嫣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江以衎反手勾着腰间衿带拉回他身侧。
她被一股大力带着靠近江以衎,莹白的耳垂唰地红透了,低头看见江以衎贴在她腰上的长指不疾不徐地离开,心口被撞了一下,又酥又麻。
跪在地上狼狈的小太监和站在一旁的阿念也看到了这一幕,小太监直楞楞地仰头顺着女子缃色的裙摆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欺霜赛雪含羞带怯的绝美容貌,他看得呆滞了,什么时候五殿下身边被指来这么美的宫女服侍?
阿念正感慨他们殿下和赵姑娘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时,发现小太监半天不回话,还直勾勾地盯着殿下的女人看,立刻手刀带风打在他的脑袋上。
小太监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手脚被缚住的他失去平衡歪倒在地上,阿念直接用脚踩在他脸上,厉声喝道:“说!谁指使你投放白蚁的?”
“殿下饶命!大人饶命!奴才说,是迟二公子,迟二公子!”小太监痛得五官扭曲,把迟祺给他的好处抛之脑后,想着还是先保命为紧。
听到迟二公子的名字,赵芸嫣瞬间瞳孔一缩,当日被迟祺攥住手腕不让她走的剧痛,还有他闪着贪恋光芒的轻薄眼神,无一不使她恐惧。但她同时格外茫然,为什么迟祺要往桦宫放白蚁?
江以衎把匕首拔出刀鞘,他并不惊讶是迟祺指使的,觉得这人上不得台面,只会用投放白蚁这种阴暗手段来恶心人。
阿念看见匕首出鞘,脚下力气大了几分,直接踩住小太监的脖颈,小太监脸色涨红,粗喘着求饶,江以衎转动匕首,手腕一掷,寒光森森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小太监的大腿上,痛得他大声哀嚎。
寂静的夜里,他的惨叫让赵芸嫣寒毛竖起,阿念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小太监拎起来,沉声警告道:“不想死就闭嘴。”
小太监煞白的脸上印着阿念的脚印,他识相地忍着剧痛闭上了嘴,插入匕首的大腿传来蚀骨疼痛,却仍不及看着如阎罗般遍布肃杀之气的五皇子的那张俊美的脸让人心生惧意。
江以衎低声笑了,散漫的视线落在小太监扭曲的面容上,将长指叩在交椅扶手上,缓声道:
“知道怎么向迟祺复命吗?”
“奴才知道,奴才什么也不会说!”小太监心头一喜,这是五皇子要放他一条命的前奏。
“你倒是个聪明的。”江以衎忆起院子里的连香树被白蚁啃噬得褪了一层树皮的模样,戾气渐生,“把匕首拔下来。”
小太监张大嘴,背上冷汗涔涔,他连出声求饶的勇气都没有。阿念三下五除二粗暴地解开了捆着他的双手的麻绳,小太监颤巍着手扶上镶金匕首的手柄,瞄了一眼江以衎淬了寒冰似的神情,心一横,咬牙使劲拽着手柄将匕首从腿肉中拔了出来。
鲜血溅了满地,赵芸嫣眉心紧蹙抬手捂唇,她心中惶然,她突然觉得她对江以衎毫无了解,原来温和的殿下竟有这样狠戾凶残的一面吗?
小太监撑着一口气把匕首刀刃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还跪坐着把砖石地面溅上的血迹也擦掉了,才双手捧着匕首举过头顶呈给江以衎,“五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求五殿下宽恕!”
江以衎随手拿过匕首收回刀鞘中,吩咐阿念道:“把他扔出去。”
这是留他一命的意思,小太监松了一口气,咚咚向江以衎磕了两个头,然后被阿念提着丢出桦宫。
卧房安静下来,莹黄灯盏晶莹明亮,江以衎起身向内寝走去,赵芸嫣咬着下唇,方才小太监被凌虐的惨状还在眼前,她有些发怵,提起十二分精神迈着莲步跟在江以衎身后。
内寝没有点熏香,赵芸嫣正奇怪着,冷不防听见江以衎沉静而随意的声音:
“你和迟祺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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