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传到,赵芸嫣跪在地上,掐住掌心,脸色惨白。

    “姑娘真是有福之人,荣贵妃娘娘将姑娘认作义妹,陛下还给姑娘封了公主的头衔。姑娘代表大魏出降乌孙国,此生的富贵都不愁了!”

    传旨太监声调尖细地逢迎着,册封公主的诏书还未正式下来,他也就仍唤赵芸嫣为姑娘。

    “怎么了姑娘?高兴傻了?快接旨吧!”太监看着垂头不动的美人,催促道。

    杏黄色的圣旨像一块烧炭,赵芸嫣脊背生寒,呼吸被一双无形的手桎梏住。她仰起头,弱质芊芊,眼含泪光道:

    “公公,奴婢是五殿下的人……奴婢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说什么呢姑娘,五殿下在宫宴上早就同意了。别磨蹭,快领旨吧!今晚收拾收拾,明早贵妃娘娘会派人接你入宫学规矩。”

    赵芸嫣眸光怔怔,心都凉了。江以衎之前还在乌孙王子面前护着她,怎么突然同意让她嫁出去?

    圣旨被塞进她怀里,传旨太监略为唏嘘,看这姑娘对五殿下一片痴心的样子,又是一个认不清身份,以为靠绝色容颜就能让皇室子弟情有独钟的傻丫头。

    宫里来的人走了,赵芸嫣瘫坐在地,淳安连忙过来把圣旨收好,扶着她起来,眉心紧蹙地慌乱道:“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皇帝的旨意,荣贵妃的口谕……倘若江以衎在其中斡旋,那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连他都同意的话,赵芸嫣唯一的依靠没了,只能嫁过去了。

    “淳安……”赵芸嫣冰冷的素手抓住淳安,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闷酸重,泫然无助道:“我不能嫁给乌孙王子……”

    她不能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

    满屋都是她的涕泣声,淳安心里格外难受,搂着赵芸嫣安慰:“别担心,等殿下回来了,我们去找殿下求情,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

    夜色渐深,月笼云纱,檐廊上的琉璃灯盏发出璀然的光芒。夏风吹过,拂起飘零在地面上的凌霄花瓣。

    赵芸嫣望眼欲穿地等在府邸大门口,她浓密的睫毛濡湿,贝齿紧咬下唇憋住泪意。

    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江以衎身上,她只有江以衎能够依靠。

    她等了很久,孙嬷嬷过来劝她收拾东西明早进宫,圣旨都颁下来了,何来退路?

    赵芸嫣摇头,她坚持守在门口,终于等到马蹄阵阵,阿念驾着马车停下,江以衎高挑的身段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扑上前去。

    赵芸嫣跪在江以衎脚边,她的杏眸中满是血丝,眼圈通红,悲声仰头道:“殿下!求求你,奴婢不想嫁给乌孙王子……”

    浓云在天空中流动,投下黑影。府里有下人听到动静偷偷来看,阿念锐利的眼光扫了一圈,他们全都缩着脖子讷讷地退下了。

    赵芸嫣还在乞求:“殿下,奴婢什么都愿意为殿下做,求求殿下不要让奴婢嫁给乌孙王子……”

    她哭得可怜极了,阿念都心软了。他想赵芸嫣对他们殿下那般特殊,他们殿下必定不会把她送去和亲,杀了戎骄糜也好,李代桃僵也好,他们殿下总有办法。

    但江以衎只垂着眼睨着赵芸嫣,她哭得他心烦意乱。这种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子,除了样貌没有一丝特别之处,他留下她有什么用?

    江以衎没有理会赵芸嫣,他径直向前阔步而去。

    绞心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赵芸嫣站起来跑上前猛地抱住江以衎紧实有力的腰腹,她贴在他背上,哽咽得语不成声:“殿下,求求你……”

    “放肆。”江以衎语气冰寒,赵芸嫣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外面搂抱他。

    “殿下……”赵芸嫣像溺水的人一样逐渐心死凄惘,她松开了环住江以衎的手,跪伏在他脚边,重重地磕头恸哭:

    “殿下,乌孙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他们。”

    她白皙光洁的额头被青石板路面硌出血痕,江以衎俯身挑起她的下巴,发现她水亮的眼睛正在流出一滴滴血泪。

    赵芸嫣含着最后一线希望与江以衎对视,却看见他漠然的神情,听见他冷肃的声音:“我会亲自送你去和亲。”

    赵芸嫣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她的世界崩塌了。江以衎不要她,江以衎不在乎她。她肝肠寸断,眼前是猩红的色块。

    “把她带回去,明天交给宫里来的人。”江以衎吩咐道。

    赵芸嫣的心都被剜掉了,她麻木地被淳安和荷珠搀扶回去。淳安打来热水给她细细擦拭脸上的血痕泪痕,荷珠攥着她的手悲叹道:

    “芸嫣,没有办法了,我们这样的女子只有被权贵送来送去的命,我们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茉如抱来油纸包装的糕点,“芸嫣,这些你都带上吃吧。”

    她们和赵芸嫣相处的这段时日里,虽然间或羡慕赵芸嫣独得五殿下的宠爱,但现在看来,赵芸嫣和她们一样,也不过是五殿下腻味了就扔的玩物而已。

    赵芸嫣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依次珍视地看过三人,朝她们露出柔和的浅笑:“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她的笑苍凉而认命,淳安抱住她低声呜咽:“芸嫣,你难过就和我说说话,你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赵芸嫣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拍着淳安的背,沉静道:“我想开了,我没事的,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早我还要入宫呢。”

    荷珠与茉如将淳安拉走了,不大的房间只余赵芸嫣一人。

    她双膝发软地站起来,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结实的裙裳扭成绳。把房门上锁后,她搬来绣墩站上去,将拧成绳的裙裳搭上了横梁。

    心胆俱碎,她所有的冀望都被埋葬了。

    铜灯烛火昏暗,赵芸嫣把头伸了进去。她不怨江以衎,那是皇帝的圣旨,江以衎违抗不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出现在戎骄糜面前。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她的裙摆翩跹,她用脚踢倒了绣墩,阖上纤长的眼睫,她的眼前只余无尽的黑暗,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淳安抬头望着夜空中翻涌的浓云,她琢磨着赵芸嫣悲凉平静的笑容,心口猛地一跳,抓住荷珠的手,“我觉得不对劲,我们快回去看看芸嫣。”

    三人用力撞开房门,惊骇不已地尖叫着冲上前把赵芸嫣抱下来。

    她细致白嫩的脖颈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小脸憋得通红,已经失去了意识。

    淳安伏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荷珠赶紧跑去请江以衎,茉如吓得呆怔在床前。

    赵芸嫣奄奄一息,江以衎赶到后,他用手探了探赵芸嫣的呼吸。还好,命大,没死。

    这蠢笨的女子有胆量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寻死,真是长本事了。

    江以衎凝视着赵芸嫣的倾城姝貌,狠狠地捏住她的脸颊,倾身以唇渡气。

    面向床畔而立的众人迅速低头,淳安抹着泪花,她好害怕赵芸嫣就这么没了。

    柔软的唇瓣相贴,赵芸嫣被呛着了,边咳嗽边大口喘气。她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眼,看见床边坐着眸色幽暗的江以衎。

    她唇瓣翕张,她肯定又让江以衎生气了,但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她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了。

    “你若再次寻死,我便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把她丢去喂狼。”

    江以衎阴恻恻地开口,用淳安的性命强制赵芸嫣服从。

    他的温情消失得了然无痕,赵芸嫣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濛濛的一片让江以衎的面容模糊不清。

    她饮泣吞声,最后一次伸手攥住江以衎的衣角,颤声道:“殿下,奴婢求求你,奴婢不想活了……”

    江以衎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命不是你的,是我的。”

    他用指尖挑起赵芸嫣眼角一滴晶透的泪,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你大可以再次寻死,我会让她们三个都去陪你。”

    他的冷漠和威胁让赵芸嫣心神惊颤,她松开了他的衣角,美眸黯淡无光,忍悲流泪:“奴婢,奴婢不敢。”

    江以衎离开了,暴雨砸在地上的声音突兀地传来,狂风沿着窗户灌进房间,荷珠连忙去关窗子,淳安扑到赵芸嫣身上低泣:“芸嫣,你不要死……”

    赵芸嫣轻轻抚了抚淳安的头发,血泪沿着眼角流下,她心如死灰。

    次日晨,淳安用脂粉掩盖住赵芸嫣白皙脖颈上的勒痕,赵芸嫣被送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勉强对淳安三人笑了笑,眸子里的血丝还未散去,整个人像被暴雨打蔫了的花蕊一样脆弱易碎。

    阿念和孙嬷嬷也来送赵芸嫣,她昨晚寻死一事闹得府里尽知。阿念的心绪没有什么起伏,他是江以衎的死士,万事以江以衎的态度为准则。

    孙嬷嬷对赵芸嫣说她的面相饱满,是个有福之人,能逢凶化吉、大富大贵,不要再轻易寻死了。

    赵芸嫣点了点头,马车向宫中启程,江以衎的府邸越来越远,她放下帘子。

    当初随江以衎一道搬进这座府邸时有多开心,她现在就有多痛苦。

    如果她没有被江以衎从冷宫救出来该多好,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总好过现在求死不得。

    她垂下漂亮的眼睛,听着马蹄声阵阵,面容凄艳得像晚秋时节一朵凋零的残花,毫无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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