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心口哐哐直跳,还带一脑门子汗,却也不敢当着锦龙卫的大人们去擦。
锦龙卫的大人们一共来了五个,各个身形健硕,一身的飞龙服加绣春刀,走路带风,虽然不甚凶悍却也满脸肃然。
为首那个更是身形挺拔,比身后四人还高出半个头,他一身黑衣,脚踏皂靴,手握一把纹饰奇异的长剑,脸虽然很俊,眼神却十分犀利,微微低头抬眼的一瞬间,似乎一眼就能将目光如利刃一般射进人心里。
在一个自称是何千户的锦龙卫说,张校尉前几天发现的黑衣人和谋逆案有关时,王管事心口狂跳起来。
谋逆案?
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敢让锦龙卫的大人们等着,王管事也不敢通传了,直接带着他们见庄子的主人。
云曦听闻王管事的话愣怔了一下,她以为,吵翻了之后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止她惊讶,连马氏母子也一样惊讶。
不,马氏母子甚至有些震惊。
相对于云曦可能还隐约知道一些内情,马氏母子听见锦龙卫三个字就和寻常人一样,除了惊恐,就是惊恐。
锦龙卫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他们抓人可不需要什么证据,稍有不慎小命可就没了。
平日里,王家和所有人一样,能离锦龙卫多远就离多远,今日这当面碰上,心口都在颤抖。
“见过各位大人,”云曦赶紧起身,走近几步,极为恭敬地敛衽行礼。
“……见、见过各位大人,”马氏哆哆嗦嗦站站起来,看见为首之人眉宇间的隐约显露的狠厉之色,腿肚子都在打颤。
“学生见过镇抚使大人,见过各位千户大人,”王海蕴到底读了些书,也见过一些世面,知道为首之人手中长剑乃是皇上御赐的宝剑星芒,也就知道了面前居高临下、只将视线从他身上轻飘飘扫过的沉肃男人是谁。
江洵微微皱眉,原本被他漠视的马氏母子,又被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
在他凌厉如刀的视线之下,王海蕴的故作镇定几乎维持不住,小腿肚子都在微微颤抖。
就这腌臜东西?
谁给你的胆子!
他还没到堂屋门口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总感觉自己心底有些没来由的暴躁。
这两天,他暗地里调查了与云曦有关的所有事情。
才知道云曦父兄去世后,她经历了许多事。
虽然躲过了和二房娘家的亲事,也把东西给夺了回来,但到时是个姑娘家,日子过得很是不易。
眼下,眼前这猪狗不如的母子两人,前面收了好处要悔婚,现在竟然有脸敢重提婚事?
婚事?
狗他娘的婚事!
你们也配!
他朝云曦抬手示意免礼,也不等云曦请他落座,直接大踏步去了上首坐下。
马氏母子一个半蹲着,一个弯着腰作揖,没听见免礼二字,丝毫不敢动。
王管事站着不敢动,何千户四人是上封没有命令就没有动作。
堂屋里寂静起来,只等上首之人发话。
江洵只字未言,却已经掌控了全场。
云曦低头在下首右侧坐下,慢慢放平心绪,没有往上首去瞧。
江洵将长剑放在一边,手肘支着扶手,人斜斜倚着,他克制着心里没来由的暴躁,视线看向下首站着的姑娘。
个子是拔高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瘦不拉几。
他回忆那天臂弯里的重量,不知为何没记起来她多重,只觉得那是臂弯里应该软绵绵的。
收回视线时他扫过还僵着身体保持行礼姿势的马氏母子,他没有掩饰眼中厌恶,朝何千户看了一眼。
何千户马上会意。
垂着眼帘的云曦只听得有人低喝:“你二人出去,我们大人有案子要询问此间主人。”
有案子要询问?
锦龙卫的案子小则满门抄斩,大则株连九族!
得赶紧脱身,免得被连累!
马氏母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惊恐。
云曦默默调转视线,正碰上了江洵看过来的眼神,她连忙又不动声色地转向了马氏母子。
他在想什么,眼神如此复杂。
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就狠狠掐灭。
不该想的别想。
这是最后一次!
她冷冷告诫自己,同时将心中深埋的情感再填上一把土,重重踩两脚埋得更深更扎实,确定不会在破土而出。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让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开始思考。
江洵来庄子是找她的,遇见马氏母子不过是意外,应该不会留下他们。
果然,马氏母子见江洵根本没打算理睬他们,似乎得了大赦,连忙再次行礼,要赶紧出门。
云曦突然心生一计。
讲什么情理?
给什么财帛?
设什么计谋?
对付王家,只需一个江洵!
“江大人,”云曦起身,低头朝江洵行礼,视线很小心地没有往上对上他的视线,只看着江洵的靴子,“王家老爷是小女父亲旧部,两家以往也算熟络。您今日若是来问案,还请大人不要赶走他们。
小女长辈不在身边,王太太也算小女半个长辈,刚才还说要和小女议婚来着。
她若是在场,若是有什么小女不懂的,王太太也能帮小女拿个主意。”
云曦说完,微微抬起视线,看见了江洵略带意外的眼神。
她平静地回视,心中冷静,所以眼中清明。
“哎哎哎,李云曦,你可不要乱说话!”若不是碍于锦龙卫大人在场,王太太就要尖叫着去抓烂云曦的脸了。
什么叫也算半个长辈?
若是李家摊上事了,就是她李云曦富可敌国王家也不能娶。
不止马氏如此想,连自诩聪慧的王海蕴也沉了脸,眼神不善地盯着云曦。
江洵眼底突然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是想……
聪明!
不,她一向聪明。
她想要做什么,自己就陪着她做什么。
只要她愿意,他无所谓!
这样想着,江洵看向手下。
意思非常明显,云曦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千户跟着办差不要命的上封已经三年了,他能从一个小小总棋到千户,手里过硬的功夫只是其中之一。
“禁声!”何千户表情凶狠起来,“敢在我们镇抚使大人面前吆五喝六,你是皮子松了要紧一紧,还是比人多几个脑袋?”
何千户用讯问人犯的声音呵斥他们,声音冷沉沉的听着让人毛骨悚然,马氏母子算急着要走,眼下也不敢挪动半分。
希望李云曦这死丫头不要摊上什么大案子,否则,好处捞不到不说,进了锦龙卫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马氏悄悄瞥了上首端坐的江洵一眼,总感觉他一身煞气,和传说中茹毛饮血的恶徒相差无几,渐渐地心头发颤,脸色变白。
不管什么案子,待会最好要找时机和李家撇清关系。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然后急切地等待锦龙卫的大人问案。
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时,腊梅亲自端了茶点,小心翼翼地给江洵奉上。
然后,她一脸惶恐地偷偷朝云曦看。
直到云曦朝她露出安抚的眼神,才又小心翼翼地退下。
江洵斜靠着坐在上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很是不耐烦地打量着众人。
可是,任何人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都不能逃出他的视线。
包括马氏的嫌恶和算计,以及她儿子表面镇定下额头渐渐沁出的细汗。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也不啜饮,就用杯盖轻轻刮着浮沫。
一下又一下,不快也不慢。
“兹——”
“兹——”
瓷器刮擦的声音不重,但略略有些刺耳,在这寂静的堂屋中,让人听了感觉心中有些毛毛的。
马氏母子被这声音刺激得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脸色微白,全身绷紧,等待着上首镇抚使大人发话。
也焦急地等着石头落地。
不过小小手段而已,就吓成这样,心性也太过浅薄!
江洵见状,心中冷笑。
若不是想顺应她的想法,他真是懒得看这对母子一眼,直接拖下去用刑便是。
不知使了多少手段才捞到的城门吏的小肥差,手上肯定不干净。
他放下茶盏,看向云曦,心中已经想好了要接下来要如何配合她。
“李大小姐,本官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们府上和江州刺史是和关系?”
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也许因为内劲十足,所以整个堂屋似乎都有他余音在回荡。
这声音像是低沉的洪钟,轰隆隆沉闷闷,充斥着耳膜,紧紧压在心头,威势十足。
关系?
如此问,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
还愿意帮自己?
云曦心中惊讶,尚未回答,却见马氏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膝盖传来剧痛,马氏却根本顾不上了,甚至拉着僵在当场的儿子也一同跪了下来。
江州刺史!
李府竟然牵扯到谋逆大案里面了!
马氏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根本就顾不上其他任何事情,只砰砰砰地就磕起头来。
她一边慌慌张张地磕头,一边涕泪横流。
“大人明鉴,我们王家和李家只在一年前丧礼上有过来往,之后、之后因为李云曦守孝更是断了联系。这几日,是因为李家大房和二房因为财产起了争执,我们王家只是、只是受人之托,办了一些小事而已。
大人啊,我们王家和李家、和江州刺史谋逆大案可是毫无关系的,大人您一定要明鉴啊!”
王海蕴浑浑噩噩地跪在马氏身边,惊慌中有些疑惑。
按说,云曦就算想摆脱与他们王家的口头婚约,也没这个本事能请到锦龙卫的人来威吓他们。
退一步说,云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用已故祖父的人脉请动锦龙卫,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又凶名在外的镇抚使大人,而且,用的还是谋逆大案这样的借口。
除非……
这李家、或者说李云曦本人,真得摊上案子了!
王海蕴刚想明白,后背就冒出了冷汗。
真是幸运无比,只差一点就要定下婚书了。
当然,定下婚书也能解除婚约,但与他仕途无益。
王蕴海一脸后怕地抬手用袖子悄悄抹去额头冷汗,却不知,上首江洵正微微眯起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感觉到一种被利刃对准要害的错觉,脖颈处凉飕飕的,仿佛已经被豁开了皮肉,冰冷刺骨的寒意直达心口。
王海蕴后知后觉地抬头四顾,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正想开口为王家细细辩驳几句,却见那锦龙卫的千户眼珠一瞪,凶狠怒斥:“李家大小姐说你们今日是来议婚的,而你们却说与她毫无关系?敢在镇抚使大人面前说谎,不怕立刻身首异处,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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