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回天启峰后,秦弄影还是以“怀璧其罪”的名义将藏宝阁还给了岑青锋。可她明显感觉到,走在路上,与她热情搭讪的人多了起来。护山阵法修好后,她骑着胖仙鹤飞到天澜峰,差点被浩大的欢迎阵仗吓摔下来。慕承业领着他的千余弟子,在她进入护山阵法的那一刻高呼:“恭迎财神小师妹!”
胖仙鹤不知害羞,在众人瞩目下款款落下。倒是秦弄影连退两步:“别这么叫我!我已经把藏宝阁还给师尊了!现下只是代管!代管!我就是个账房懂吗?”
慕承业喜气洋洋迎上来:“我懂,我都懂!走走,咱们上课去。”
众人哈哈笑着四散,秦弄影跟着慕承业去了课室。同窗们见到她来,给她腾了个最中间的好位子。慕承业再度召来棋盘:“来来,上回没测成资质,今天先测了。”
秦弄影低头研究那棋盘。棋盘有横竖各十二格,一侧有十二个小球,另一侧是十二个小洞,棋盘背部有个手指大小的凹槽。慕承业解说道:“手指放上去,以灵力注入,将小球推入洞中。尽力即可,能推几颗是几颗。”
这资质测试还挺好玩。秦弄影兴致勃勃将手指放入凹槽,注入灵力。她第一次尝试将灵力抽丝分成十二份,原以为不会成功,不料所有小球都动了起来。秦弄影大受鼓舞,努力控制小球们越过棋盘上的障碍,玩得不亦乐乎。
十二颗小球都掉入洞中时,秦弄影才惊觉已过了一刻钟。周围的同窗们一脸震惊,纷纷喊着“太厉害了”用力鼓掌。这也太捧场了,秦弄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不好意思道:“见笑见笑,我灵力微末,是慢了点,耽误大家时间了。慕先生这棋盘挺好玩的,还有火坑山石流沙啊。”
她转向慕承业,便对上了男人复杂的目光。慕承业折扇一展,遮住了半边脸:“手拿来,给我探探。”
秦弄影起身行到他身旁,乖乖伸手。慕承业指尖搭在她手腕,垂眸不语。秦弄影便感觉有一道温润的灵力游入了经脉,在她体内转了一圈,又离开了。
慕承业收手,一时没说话。秦弄影有些奇怪,想要看清他表情,可折扇遮得太严实了,她实在分辨不清。秦弄影试探道:“慕先生,什么情况?没事,我在天焰峰半个多月,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资质,你有话直说便是,不用担心打击到我。”
慕承业这才收了折扇:“什么打击?你这资质,在天澜峰算优秀了。”他沉吟着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灵力虽微末,但经脉通畅,对灵力掌控力极强。晚些我给你体内加个阵法,供你平日积蓄灵力之用,你没事便多攒攒,以备不时之需。”
哇!还能这样?!秦弄影又惊又喜:“好好好!多谢慕先生!”
这天课后,慕承业果然留住秦弄影,单独为她绘制阵法。灵力流动时带起微微的风,秦弄影好奇看着,觉得那图案实在繁复。慕承业却是十分熟练,还能一边与她聊天:“弄影啊,听说你以前是打铁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秦弄影也不遮掩:“我娘生我时就过世了,我和爹爹相依为命。爹爹是个樵夫,我十三岁时,他砍柴不慎摔落了山崖,我这才去铁匠铺做了帮工。”
慕承业打量她:“你爹爹也像你一样好看?”
秦弄影扑哧笑了。这话还挺像搭讪的,可由慕承业问出来,却挺意味纯粹。秦弄影道:“没有,实不相瞒,我爹爹长得可丑了,但他人很好。我大概长得像娘亲吧。”
慕承业安静了片刻,又开了口:“那你这些年住在哪?”
秦弄影:“瑞丰城。小地方,慕先生不一定听过。”
慕承业似乎是想了想:“听过,离凌霄宗挺远的啊。”他又问:“七岁前的事还记得吗?”
秦弄影忽然心生警觉。七岁,正是她穿到书中时这个身体的年纪。想起方才被探了经脉,秦弄影开始怀疑,慕承业这老狐狸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吧?难道……她的资质优良灵力却微末,是因为她不是原装?
秦弄影歪头:“慕先生为何会问七岁前呀?”
慕承业挑眉:“随口一聊而已,怎么?”
秦弄影将信将疑:“没怎么。我记事晚,七岁前很多事记不清了。”
慕承业便没再追问下去。阵法成型,慕承业将它打入秦弄影体内。秦弄影试着运转灵力,果然感觉丹田处第一次有了种填充感,仿佛空空的池中滴入了一滴水。慕承业笑盈盈:“好使吧?开心吧?开心的话,”他忽然垮了脸,捂住胸口可怜兮兮道:“可不可以给先生一点狐绒?先生真的真的好需要它!”
秦弄影:“……”
秦弄影最后还是去找了岑青锋,为可怜的慕先生争取到了些狐绒。原因无他,这个储存灵力的阵法实在太适合她了。她的修炼再不是做无用功,每每灵力运转一个周天,她都能感觉到丹田更加充盈一点。相较之前的原地踏步,那阵法就仿佛一个会上涨的进度条,让她看到了希望。
月余时间,秦弄影开始体会到修士的耳聪目明、身轻体盈,就连晚上睡觉时间都可以推迟到丑时了。她在天澜峰的同班也换了七批,连跳七级,最后和程年同班。秦弄影这才知道,天澜峰还不曾出过将十二颗小球都推入洞中的“天才”。大部分人只能推一两颗,最厉害的弟子也只推过十颗。
看来慕先生不仅穷,收的弟子也全是她这样的废柴。可废柴们也有一颗修道之心,也有想要实现的小小梦想——比如秦弄影遇见的那对小夫妻想做最好吃的糖,比如某师姐想做轻薄又保暖的衣,比如某师兄想建更坚固的房。秦弄影混在其中,愉快决定了还是要做个打铁匠。
日子就这么一晃又过去了半年。这天,秦弄影丑时中才睡下。她的睡眠一向很好,这晚却在梦中觉得极为不安。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窥视她。
秦弄影努力挣扎,好容易睁开眼,立时惊得身体都是一僵!
的确有东西正在盯着她,是那把赤黑无刃的剑。它垂直悬在她的鼻尖上方,赤黑色剑尖距离她不过毫厘。
它那惊人煞气又回来了,凶横充斥了整间房,空气都被压得有了重量。秦弄影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清醒冷静。
在天启峰半年,她其实时不时会见到无刃剑。可想是撕破阵法后岑青锋教育了它,它倒没有再做出出格之事。收敛了煞气又不会说话的它看起来就是把不大聪明的剑,这让看不惯它的秦弄影愈发嚣张,时不时就要言语欺负它。可今夜,秦弄影久违感觉到了一种畏惧。
这种畏惧是源自本能的,无法克制,深入骨髓。秦弄影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清晰意识到,就算无刃剑是把不大聪明的剑,也是她只能仰望的强大存在。
灵魂仿佛都在颤栗,秦弄影甚至不敢如上次一般呼救——她今日一整日都没见到岑青锋,不确定师尊大人现下在不在天启峰。她飞快反思近日有没有得罪这剑,可结论是她最近压根都没见过它。那它今夜突然出现在她房中……难道是知道岑青锋不在,它正好可以报仇?
一人一剑僵持了片刻,秦弄影决定尝试自救——至少这剑暂时没有攻击她,那么或许她可以离它远点。
秦弄影状若无事侧头避过那赤黑剑尖,缓缓坐起身。无刃剑安静悬在那,并没有追着她。秦弄影便动作缓慢掀开云被,起身下床。
她穿着赤黑色的丝绸中衣,那绸缎顺滑包裹住她,沿着她身体的起伏流淌。赤黑绸缎与白皙肌肤对衬,幽幽绽放于黑暗的房中,如同一朵美丽而诱人的花。
无刃剑轻轻颤动了下。
秦弄影动作便是一滞。她不敢转头直视无刃剑,只能绷紧了身体,以余光偷偷瞄它。可它只是颤动了下,便又没了动静。秦弄影等了等,终于试探着抬脚,一步步缓慢行到方桌旁。
无刃剑依旧悬在床头,一动不动。若不是方才的轻微一颤,秦弄影都要以为它是被定在了那。她伸手握住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借着这动作,在心中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情况有点糟糕,主要是无刃剑太强了。秦弄影已经学会了好些阵法,衣柜里也有宝衣,但对上无刃剑,根本不够看。只那蝙蝠玉佩可以抵挡渡劫期修士三次攻击,大约能抗住无刃剑三下。但如果岑青锋不在天启峰,又一时无法赶回来,三下之后怎么办?洞府里没有飞行法器,只有一只胖仙鹤,难道要她用两条腿逃跑吗……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浓稠黑气自无刃剑剑身溢出,蔓延铺散于房内,生长出无数或粗或细的触爪。它们簇簇拥拥,推搡着,争挤着,抗拒着它们主人的管束,偷摸攀附上少女的鞋面,轻攥住她的裙底,甚至试图混入她披散的发……
秦弄影没有发现。她无意识端起茶盏,柔软的唇贴在了光而硬的瓷上。
满屋浓稠的黑气突然有了一瞬的混乱。它们躁动着,如暗涌的急流,急切冲刷至秦弄影身侧,又被它们的主人强行收回。
秦弄影觉察了不对。光线实在太暗,她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却是惊得背后僵直,本能抬头作势喝水。可有极强的煞气逼近,秦弄影被压得手一颤,茶水不慎溢出,顺着她的下颚滑下。
那茶放了许久,早就冷了。凉意顺着她纤长的脖颈划过,爬过精巧锁骨,最后没入赤黑色的绸衫之下……身体的温热被它带走些许,秦弄影生了错觉,仿佛房中都更冰寒了。
可很快,秦弄影便发现这不是她的错觉。只是一瞬的晃神,无刃剑便已经来到了她身旁。它横悬于她的肩侧,自她的臂弯中穿过,剑尖抵上了她唇边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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