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
停顿之后是死一样的沉寂, 紧接着黑色粘液疯狂流动,它们最初是扩张的姿态占据卧室的领土。
它们附着在天花板,堵在门缝里, 爬进通风管道, 它们从祝宁的身体里爬出来,吸食崩溃的精神作为自身的养料。
如果允许,它们应该爬满整个尊贵女王店,以此不断入侵, 甚至可以占据大半个103区。
它们以祝宁的负面情绪为食,这时候像是突然被切断了口粮。
又像是主人的命令凌驾于它们之上, 没有拒绝的余地不得不听从。
成型了, 一个黑色的生物倒挂在天花板上, 它就像是个倒挂的蝙蝠, 又像是一个倒挂着的黑色木乃伊。
这就是从她身上长出的东西, 这就是她的一部分, 这也是她的敌人。
它空洞的眼睛望过来, 祝宁知道不要看它的眼睛, 不然会死亡,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仿佛能够看进人的心底。
这时候祝宁在直视它。
这是自己的污染区域构造的污染物吗?还是高阶异种掉到她身上进行的繁衍和再生?
祝宁不知道它到底算什么,它们是以自己为食的寄生虫,就像是系统一样寄生在自己身上。
寄生虫,就老老实实当个寄生物, 如同藤蔓必须要依靠大树。
祝宁才是那棵大树。
她可能终身无法摆脱这些东西,但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必须摆正,祝宁是主人,其他人都只能依附于她。
它们在嘶鸣,祝宁听到了, 那是很痛苦的吼叫。
好像必须要听从某个更强大存在的指令,黑色粘液正在消融,挂在天花板上,像是雨点一样落下,重新汇聚,重新集合。
它们在向着祝宁的方向攀爬,准确地说祝宁在吞噬它们。
它们回到了自己来的地方,成吨的黑色粘液在往祝宁身上压。
一个小姑娘的身体就那么大点,在海啸般的粘液下显得如此弱小,好像一根柳条要去承受千万斤的重压。
柳条被压到极致,用韧性去承受强压,弯曲到了一个弧度,好像下一刻就会崩裂。
但她没有退,也没有断。
祝宁双眼中数据流正在闪烁,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如果她真的是实验品,她的骨头血肉是人造的,她脑子里的系统是个污染物结合机器。
此时她的齿轮正在高速旋转,高负荷转动下迸发出火星。她的心脏在剧烈收缩跳动,好像要撕裂胸膛,立即就会跳脱而出。
极限状态,她可能会再次崩溃,这次会被真正意义上碾压成碎屑,但她不会后退,不会让步。
她直视着眼前的敌人,感觉到那些黑色冰冷的粘液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如同海水正在倒灌。
它们自后颈而入,顺着她的脊椎开始攀爬,以脊柱为中心而有序分散。
粘液裹住她的每一根骨头,在白色骨头上附着,然后消失,附着,消失,附着,消失。
无限次的附着,无数次的吸收,最后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怪物。
祝宁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怪物。
她难以形容自己在干什么,任何一种她现有的知识都无法解释她的状态。
咔嚓——
她听到自己脊骨断裂的声音。
……
轰!
尊贵女王店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酒瓶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像是一场地震,又像是地底埋藏着的什么东西正在复苏。
“怎么了?地震了?”有个顾客问。
“什么情况?”
训练有素的店员更快反应过来,哪怕如此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们的职业培训里包括了危机处理这一条。
“今天有特殊情况,请大家立即离场,本场消费免单哦。”
有些顾客不太高兴,但是代理店长给了很好的赔礼,再加上震动还在继续,没人想在这儿赔上一条命,于是客人们勉强接受了。
客人撤走的速度非常快,她们有序离开,地下室今天没有任何客人在消费。
等人一走,其他店员才问,“怎么了?”
这店开门以来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地震一直在持续,宋妈妈在搞什么?孵化邪神吗?
“不知道,”代理店长同样不清楚,他的表情很凝重,“地下室封锁了。”
整条地下通道都被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代理店长:“我们先出去。”
尊贵女王店有店规,他们按照规矩办事儿。
“那宋妈妈呢?”店员问:“就这样不管他?”
代理店长:“他会处理的。”
宋知章背靠着金属大门,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战栗,有什么难以描述的东西正在生长。
小小的尊贵女王店不是一个合格的诞生地,如果长到足够大,这间店面会被淹没。
宋知章一向准备得很周全,这时候却察觉到自己的弱小,这间房间的安全程度抵挡不住。
走廊上已经被他清场,林晓风正在发抖,她太特殊了,可能会更加敏锐地感知到里面的情绪。
宋知章没走,这个情况下跑到哪里都没用。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异能最适合使用,里面的安全屋不是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道防线是宋知章自己。
以他的异能来说,他可以选择封锁这儿,真正意义上实现一个牢笼。
如同水泥浇灌而下,彻底堵死里面的活物。
他可以做到,但那样祝宁会死在里面,宋知章比祝宁更恐惧的一点在于,他可以杀死祝宁,他不想干这件事。
他不想扼杀一个鲜活的人类。
宋知章想起第一次见到祝宁的时候,对方穿着一身黑色防护服,像是穿着一身机车服,她问自己火锅店在哪儿。
宋知章给她指了一条路,是他把祝宁推向普罗米修斯铺设的那条既定的路。所以宋知章对祝宁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你让人家误入歧途,所以你要为此而承担后果。
他记得祝宁因为精神值使用过度,毫无防备地在他沙发上睡觉。
他也同样记得,对方说我不是你的宝贝了吗?
宋知章可以以自身为代价掩埋祝宁,但他不想。
不是他舍不得自己的生命,而是他舍不得祝宁的生命。
林晓风感觉到了宋知章的恐惧,她认识宋知章没有几天,但是在她眼里宋知章一直保持着优雅和稳定。
现在他双眼发红,眼底不断有东西在闪烁。
林晓风从来没见过宋知章这个表情,她从小就能从大人的微表情中推断出他们的情绪,以此来调整自己的反应,永远都不要添乱,永远都更听话一点。
宋知章的表情表示了,祝宁的状态并不好。
祝宁可能出事了。
林晓风大脑有些空白,她靠在金属门前,这扇门明明非常厚重,这时候却像是纸板一样脆弱。
林晓风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膝盖,她盯着自己脚上的毛绒拖鞋,这双拖鞋也是祝宁给她买的。
她们打开网购页面看了很久,祝宁给她充分的选择权,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
在认识祝宁之前,她从来没有挑选自己衣服的权力,她只是个让人随意打扮的人偶。
现在她变成透明人了,明明根本不需要打扮,所有的装饰品对她来说都没有必要,外人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但是祝宁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看。
“去选择你喜欢的。”
所以林晓风挑选了一双黑色的兔子拖鞋,那是宋知章讲的睡前故事,一个兔子对星际领主进行复仇。
她缩回了自己的脚,毛绒拖鞋多么温暖柔软,背后的东西就多么恐惧刺骨,两边像是形成了一种夸张的对比,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林晓风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祝宁还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咔嚓——
林晓风和宋知章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背后的金属大门传来一些松动声,林晓风本来全身的力量都靠在大门上,现在有些恍惚。
一共两道金属大门,一道在卧室门口,一道在走廊差不多三分之一段。
他们在第二道金属大门外。
现在两道金属大门自动打开了,露出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他们当时逃跑的时候太着急,根本没关门。
现在大门打开着,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张开。
林晓风抬起头,宋知章皱了皱眉。
安全大门进入了紧急程序,已经无法人为干预,现在打开,意味着要么祝宁被里面的应急装置攻击而死。
要么污染浓度已经趋于平稳。
宋知章耳垂上的蓝色耳钉闪了闪,他这边链接不到监控室的数据,但是普罗米修斯可以。
普罗米修斯刚才说污染浓度下降。
50、30、20……
宋知章有些愣神,他低头看了一眼副脑,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他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宋知章腿脚僵硬,有点迈不开腿,他很缓慢地找到自己的思绪,“晓风,我先去看看,你别动。”
林晓风本来应该想跟进去,现在听到宋知章的话不动了,她知道自己不稳定,不要成为第二个污染源。
宋知章可以看到毛绒拖鞋停在原地。
宋知章走进了这间房,客厅没开灯,他摸索着开关,打开后下意识眯了眯眼。
客厅里一如平常,宋知章早上搭在餐桌椅子上的围裙还没拿走,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熟悉了,当年他就是住在这里,日复一日重复着调整自己,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异能。
他曾经在这儿住了三周,祝宁只需要半个小时吗?
两室一厅,大门进去左右是两间卧室,祝宁住在右边。
宋知章停在门前,门缝里没有任何黑色粘液,那股压迫感也已经被收起。
但就像是大型猛禽离开后一定会有痕迹,这里留下了一股冰冷冷的感觉,让人靠近的时候还是会发自内心感到恐惧。
“祝宁?”宋知章小心叫她。
他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宋知章深吸一口气,旋转着门把手,“我进去了?”
咿呀一声——
卧室门被推开,屋内没有东西,一切都是好好的,床上的被子被揉出褶皱,草绿色的被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复古笔记本,床头灯开着,有些歪斜。
祝宁的卧室生活气息非常浓。
天花板的吊灯在微微摇晃,但没有任何污染物或者离奇的怪物。
这里干干净净。
实在是太干净了,因为连祝宁都不在。
她去哪儿了?消失了?
被污染物吞噬了?
在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儿都不会让人惊讶,他们目前为止只探索了这个世界不到一半的秘密。
宋知章觉得今天祝宁蒸发了都算很正常。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没有被关死,宋知章小心翼翼推开,他刚推开一半,突然感觉眼前黑影一闪。
紧接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猛地被人摁住,对方的力道很大。
砰!
下一刻,宋知章被甩在瓷砖墙上,后背死死抵着卫生间墙壁,他被一股蛮力压向瓷砖,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后背把瓷砖砸出了一个蜘蛛网裂痕。
脆弱的咽喉就在对方手下,她随时随地就可以掐死他,但是宋知章没挣扎。
因为眼前是祝宁。
她整个人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双眼中有让人看不懂的光亮在闪烁,那是冰冷的无机质的光芒,在漆黑的卫生间里显得尤其明显。
像是黑暗中睁开的一双未知怪物的眼睛。
而且她身上散发着非常强的压迫感,本能告诉宋知章不要乱动,乱动祝宁真的会掐死他。
“祝……宁?”宋知章叫她,因为被掐着喉咙,这一声像是挤出来的。
祝宁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他是谁,手指一松,宋知章才得以喘息。
祝宁眉峰一挑,冷冷地看着他:“就算你是房东,也不能随便进我的卫生间吧?”
祝宁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上去非常暴躁,也很不好惹,满脸写着这是我的地盘,你这样很不讲礼貌。
宋知章被掐的喉咙火辣辣地疼,被她凶了也不生气,“对不起。”
祝宁的情绪是暴躁的,但精神好像没问题。
祝宁这人吃软不吃硬,听到这话有点纳闷儿地看着他,宋知章下颌两侧是非常鲜明的指印,而且他双眼发红,跟要哭了一样。
祝宁从来没见过宋知章这样。
宋知章想问她经历了什么,但无从问起,他很绅士地离开了卫生间。
祝宁没管他,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刚吃掉了那一团东西,宋知章就进来了,导致她还没时间观察自己。
祝宁摸了摸后颈,那些黑色粘液从皮肤表面消失了,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除了几道伤口没留下什么东西。
断裂的脊椎愈合了。
就是后颈皮肤下有个很奇怪的硬块,好像里面埋藏着什么东西。
自从祝宁知道自己是实验品,脑子里有个系统,对于这东西接受程度非常良好。
反正都是寄生虫,长一个还是两个都一样。
祝宁这次没流鼻血,她就是有点暴躁,她盯着镜子,与另外一个自己对视。
她正在尝试重新使用自己。
她已经转换了思路,她身上应该有更多种可能。
祝宁眉峰一压,眼中的数据流消失,像是按了关机按钮屏幕息屏,她恢复了一双黑色的瞳孔。
正常人类的眼睛。
祝宁关掉水龙头,走出卫生间,宋知章在客厅等她。
他好像比祝宁遭受的刺激更大,表情过分惨白,显得祝宁刚才捏出来的指痕非常显眼。
他正在揉自己的喉咙。
这么柔弱吗?她就捏了一把。
祝宁感觉自己的思绪越发朝着暴君的思路跑偏了,有点难以控制,她想了想,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一点愧疚感。
她刚才好像差点把人店给砸了。
祝宁:“店里的损失我会赔你的。”
宋知章:“好。”
听他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情绪,怎么回事儿才过去几个小时,宋妈妈傻了?
经历刚才那个难以形容的诡异事件的,是祝宁,又不是宋知章。
“宋知章。”祝宁叫他。
宋知章抬起头,整个人应该没缓过神来,有点晕乎乎的。
祝宁走到他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宋知章的错觉,祝宁好像长高了,或者说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直视过来的时候让人无法回避。
祝宁:“我饿了。”
“嗯?”宋知章听到这话仍然缓不过神。
祝宁很冷静地看着他,重复:“我饿了。”
宋知章的大脑开始运转,有点不太确定,祝宁的饿是哪一种饿?
她现在……好像去吞噬一个污染源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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