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后不能出门, 这应该是污染区域的规则。黎欣是污染物,她正在诱使祝宁出门?
祝宁仔细看墙后的黎欣,她是短发, 婴儿肥显得很可爱,脸上还有雀斑。
上帝视角看的都是整体,祝宁第一眼没看出来, 仔细打量才反应过来,黎欣的脸上密密麻麻的不是雀斑而是蚂蚁。
细小的蚂蚁顺着肌肉走向爬行,从鼻梁爬到脸颊, 然后沿着太阳穴爬进头发, 小孩儿头发又密又多,像是个蚂蚁的巢穴。
黎欣说话时, 有些蚂蚁掉下去,那块空白的皮肤再被新的蚂蚁填补上。
有点精神污染,让人本能地想在后背挠一挠,好像这些蚂蚁不在黎欣身上,而是在你身上攀爬, 所过之处都很痒。
祝宁收回目光,说:“今天休息,明天再去。”
黎欣挠了挠脸,一大片蚂蚁掉在地上, 她天真地问:“为什么?”
黎欣的动作极其自然,好像没感觉到自己脸上长蚂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她这样不会不小心吞进去几只蚂蚁?但是吃进去是不是也没问题?她的躯壳内部是不是都被蚂蚁填满了?
祝宁停止想象, “我怕又被罚。”
刚才机械妈妈明显在门口待了很久, 祝宁之前肯定因为乱跑被惩罚过。
黎欣哦了一声,觉得祝宁说的很有道理,“那明天说好了哦。”
黎欣露出一个微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但因为肌肉鼓动,脸颊上的蚂蚁被挤下去了。
祝宁硬着头皮答应,“明天一定。”
黎欣跟祝宁说了晚安,然后爬上了床,祝宁关闭了上帝视角,她第一次不想增加自己的视线范围。
那股痒意还在,祝宁摸了摸脖子,克制着想要挠痒痒的冲动。
她在房间里又搜了一次,确定找不到任何线索。
走廊上静悄悄的,机械妈妈已经完成了所有巡逻,孩子们几乎都睡了。
在污染区域里要做正常的事儿,现在正常的事儿是睡觉。
祝宁掀开发霉的被子,床铺狭窄,她必须要蜷缩起膝盖才能躺上去。
这是她第二次在污染区域睡觉,感觉很不一样,她看着对面的衣柜感到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连墙上的斑点和裂缝都能数清,仿佛每一个睡前的夜晚都看过。
好像是一个在外打拼多年的人终于在假期回家,然后走到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小房间。
妈妈把你的房间保存完好,还留着你小时候的痕迹。
叮铃铃——
祝宁一晃神,起床铃已经打响了,她听到外面吵闹的动静,整个红房子的小孩儿都被唤醒。
祝宁下床,看着自己悬在床边的腿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短了。
一双手已经变成儿童大小,她现在多大?七八岁?
祝宁还是第一次遇到会改变自己体型的污染区域,她第一反应是查看系统,确定系统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有祝宁的外表变了。
“祝宁!”隔壁黎欣大喊:“起床啦!”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祝宁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下床打开门,走廊上出现了几十个小孩儿,他们要去公共浴室洗漱。
黎欣就在门口等她,大多数孩子都穿着正常的服饰,只有祝宁穿着全套的黑色防护服。
黎欣好像感觉不到祝宁的异样,打了个哈欠,“你今天好迟哦。”
黎欣转身向前走,她们走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浴间,摆了一排洗漱用品,上面写了对应的名字。
祝宁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牙杯,这也太细节了。她看向镜子,斑驳的镜子里是一个戴黑色头盔的小孩儿,正拿着牙杯发呆。
这地方也很眼熟,好像她在这儿刷牙过无数次。
黎欣就在旁边,她刷牙的时候蚂蚁掉下去不少,往脸上泼水时,蚂蚁又被泼下去一部分,长条形洗手池相连,祝宁眼睁睁看着数十只蚂蚁被水冲过来,在白瓷砖上尤其明显,然后汇聚到下水口。
黎欣用毛巾擦了脸,脸颊上新覆盖上来的蚂蚁被她碾碎,粘液和蚂蚁的尸体就粘在她脸上。
再配合上黎欣孩童般天真的表情,一切都显得很怪异。
但祝宁发现了,这里这么多孩子,只有黎欣脸上有蚂蚁,其他人都是正常的。
黎欣是污染源吗?
祝宁用毛巾擦了下头盔,跟着大部队去吃饭,长条形的饭桌,机械妈妈会给每一个小朋友盛饭。
大锅内传来阵阵香气,菜色可以说是很诡异,每个人一盘蔬菜,另外还要等待机械妈妈喂食肉菜。
酱色的糊糊落在祝宁的盘子里。
祝宁盯着饭,那盘绿叶菜看上去跟树叶一样,酱色糊糊散发着一股诡异。
等其他人都拿起勺子后她才动手,用勺子扒拉两下,里面有一根细小的骨头。
像是小孩儿的小手指,煮烂之后被人嗦去皮肉,只剩下一节白色小骨头。
祝宁好像明白在厨房看到锅里奇怪的残渣是什么东西了。
红房子里发生过什么?类似于虐待之类的?该不会吃小孩儿的肉吧?
祝宁在脑子里胡乱推测,从她看过的一些影视作品来看,孤儿院的护工或者院长很容易出现虐待问题。
她正推着小推车,上面放着一口大锅,微笑着给每一个孩子盛饭。
机械骨骼的覆盖皮肤很昂贵的,普通机械人都做不到像房盈那么自然,机械妈妈皮肤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像是个急需修补的人偶。
她脸上那张蜡像皮摇摇欲坠,啪嗒一声,鼻子终于不堪负重跌落在面前的大锅里。
机械妈妈呀了一声,伸手在滚烫的食物里翻找,这口锅太深了,人类的手臂伸进去一定会被烫去一层皮,但机械妈妈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感觉不到烫和疼。
翻找了一会儿,机械妈妈从锅里捞出自己的鼻子,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镶嵌在脸上。
鼻子按上去之后,脸上还有一些酱,没有任何人感觉到刚才这个行为怪异,下一个小孩儿还在等待吃饭。
机械妈妈哼着轻快的歌,继续打饭的动作。
突然,她好像察觉到了祝宁的目光,回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机械妈妈是机械人,她的头整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过来,把后背当成前胸,对祝宁露出一个微笑。
当过小孩儿的都懂,有时候大人微笑不是在笑,而是在无声警告。
祝宁立即低下头,小时候课堂捣乱过一样不敢跟老师对视。
黎欣大口吃饭,她连盘子都舔干净了,祝宁尽量忽略她脸上的蚂蚁,问:“你吃饱了吗?”
黎欣摇头:“没有。”
祝宁把自己的饭推给黎欣,她眼睛都亮了,“我拿下午的营养剂给你换。”
科技早就发展了,按理说不会吃不起饭,应该是削弱开支,支撑不起三顿都吃自然食物,剩下都吃营养剂来维持。
不过这么看来红房子挺好的,起码会保留一顿饭,祝宁从宋知章那边学会的育儿经验,要让小朋友习惯咀嚼食物,这样才能身心健康。
祝宁不吃饭,无聊打量四周,饭厅墙壁上挂着宣传栏,祝宁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那上面落灰了,什么都看不清,现在才看清楚写的是什么。
这是红房子的历史,祝宁通读了一遍。
红房子跟祝宁那个年代的孤儿院不是一种性质,是联邦福利机构,旨在社会化抚养。
因为除了一等公民和二代人类,大多数人造人和机械人都没有父母。
类似于红房子这种机构有时候还会接商单,比如联邦新孵化了一批人造人,委托给红房子的机械母亲进行培育。
有些地区的红房子机构很富有,比普通公司都赚钱。打个把人物化的比方,红房子就是个专业孵蛋的,可以把符合要求的鸡崽子养大,等待到时间有人来接。
只不过103区的这家红房子收留的都是残次品,设施老旧,也接不到什么大公司的商单。
简而言之,就是穷,养的全都是残次品小鸡崽。
上面写着广告语:孩子们的梦想家园。
宣传栏被机械妈妈擦得很干净,一直在等待有人愿意下大订单。
祝宁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孩子,按照社会关系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但不知道哪个人是小园的提到的。
他们看上去都没有特别的表情,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竟然没人讨论失踪的小园。
吃完早饭就可以自由活动,大家都抢着要去玩影音室的游戏机。
黎欣安安静静坐在祝宁隔壁,一直在挠痒痒。
祝宁忍不住盯着她脸上的蚂蚁看,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在污染区域里交了一个浑身蚂蚁的好朋友。
她跟黎欣把碗筷放进厨房,当时机械妈妈正在厨房忙碌。
祝宁乖乖跟机械妈妈说了两句好话,机械妈妈笑着摸了摸祝宁的脑袋,“去玩吧。”
祝宁脑袋一沉,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久了竟然觉得不害怕了。
她被污染区域同化了?
再住下去,祝宁会真的以为自己是红房子的一份子,祝宁支开黎欣,静悄悄摸索到了小园的房间。
小园房间非常显眼,很多小朋友祈祷小园早点回来,在门口摆了许愿瓶和一些折纸。
祝宁转动了门把手,果然是锁着的,应该是为了保护现场,不让小孩儿进来,她用系统道具打开,绕过一地的许愿瓶走进屋内。
还是一间标准的红房子卧室。
里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被子鼓鼓囊囊的,好像上面还躺着一个人,正在背对着门休息。
祝宁小心掀开被子,里面倒是没有尸体。
她要趁着机械妈妈在厨房,抓紧时间寻找,小园书桌上散落着笔记本,上面有很多涂黑的划痕,已经看不清原来写的是什么了。
小园在坟贴里说过,另外一个自己的字更端正,从这个思路出发真的能分辨出两个人的字迹。
小园用力在这些字上划出黑线,力道非常大,连纸张都穿透了。
祝宁能想象到小园画黑线的表情,大概是想完全抹去对方的痕迹,但怎么用力也抹不掉对方的存在。
小园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奖状,都是最佳进步奖,旁边倒是放着一个倒计时日历本。
倒计时三年。
这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三年?寿命?
祝宁一直都不知道小园到底什么时间出事儿的,第一次看到日历本,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年前,也就是新历69年1月。
如果祝宁真的曾经生活在这儿,她现在才八岁。
桌面上放了两本小说,抽屉里有一个很古老的掌上游戏机,联邦给每个人都配备了副脑,祝宁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小园的副脑和芯片,这两个最能储存信息的物品根本不存在。
祝宁的注意力都在衣柜,坟贴里小园就在衣柜消失的。
他们有保护案发现场,衣柜没被人整理过,里面的衣服乱糟糟的,掉下去好几件,完全能想到曾经有个小女孩儿躲在这儿。
祝宁仔细按着衣柜的构造,这地方没有机关,突然她余光一撇,散落在地的衣物里有一阵很微弱的闪光,要特定的角度才能看见。
漆黑的衣柜像是一口深渊,祝宁小心用食指和中指夹出,那是一根细丝?
看不出来是蚕丝还是蜘蛛丝,但绝对不正常,非常细,闪烁着特有的光芒。
为什么有丝?
小园遇到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当时另一个自己就站在衣柜外,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网上都流传着一个警告,如果遇到另外一个自己千万别说话,难道这条规则是错的?
如果不说话才会死?
但是小园去哪儿了呢?这是最让她费解的地方,那天之后小园就失踪了。
如果是代替品的故事,另一个人应该会替代小园继续生活才对。
祝宁正在思考,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机械妈妈已经在门口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每次一点动静都没有?
机械妈妈旋转了钥匙,马上就要打开门。
祝宁趴下来,躲进小园的床底。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机械妈妈走进房内,祝宁透过床单可以看到她的两只脚。
机械妈妈坐在小园的床上,轻轻抚摸着床铺,好像在怀念自己逝去的孩子。
床铺凹陷下来一块儿,祝宁屏住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床板,能听到机械妈妈的抽泣声。
她在哭?
因为很爱自己照顾的小朋友,难以忍受孩子消失?
机械妈妈的两只手放在床沿,祝宁以为她要扶着床站起来,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弯下腰,从两腿中间看向床底。
祝宁猝不及防看到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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