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皇上心情大好。
因为,他家老四催着他要女人。
这傻儿子。
之前放话出去,说是要赐下那两个侍妾,不过是皇上想试试他家老四——还当皇帝不知那两个女人是什么来历?哼,因淑妃打算赏赐一个贴身婢女给老四,许皇后也不遑多让,跟着也要赏一个给老四。
淑妃赏婢女给老四,本就是为了□□后。因皇后盯着老四后院,生怕他有了子嗣。
淑妃偏不让皇后如愿。
这两个在宫里斗得难分难解的女人,放了两个婢女到靖王府上,那必是天然的冤家、天生的斗姬,不知是真关心靖王子嗣,还是想乱他后宅?
皇帝本想等明年开春选秀,仔细挑两个好的,赏给靖王。没想到靖王竟不知好歹、不顾死活,迫不及待欲将两个婢女迎进府里。
然而,靖王问皇帝讨赏女人的事,却让东宫那边心头一紧。
如今宫中大概再没几人记得,靖王的母妃——皇贵妃顾鸢——本是当朝皇帝在潜邸时的正妃。
许皇后上位,最忌惮的人自然是顾贵妃。她设计让顾贵妃误食了绝子汤,可贵妃终究莫名怀上了,还将靖王生了下来。不过因此顾鸢大伤元气,没多久就殁了。
是以靖王赵简的存在,本就是对东宫太子之位的一种威胁。
靖王成年以后,许皇后对靖王的忌惮才渐渐放松下来。
因为靖王从没有碰过女人。
没有女人,便没有儿子。
连儿子都没有,就算他靖王有盖过天去的本事,百年之后,还不是得乖乖将大统奉还?
可如今,靖王想起纳妾的事来……
许皇后坐在轻罗软榻上闭着眼睛,脸上有幽幽的笑意:“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这么多年,真难为他了……他纳妃之事,也实在是让本宫惦念啊……”
“娘娘不必挂怀。”女官摛锦给许皇后捶着背,笑得乖巧,“他母妃生产前误食了绝子汤,药性极烈。他胎里带毒,早被坏了身子……娘娘放心,他是生不出儿子来的。”
……
三月初六,黄道吉日。
云嫣在这天被传进了靖王府——靖王府花了重金,聘请永晟绣坊的绣娘到府上当女红师傅——且指名道姓,就要赵青瓷。
肖月娥借口送云嫣到靖王府,实则是想观瞻一下靖王府的气派。
两人雇了一辆牛车,一路到了城府大街。走着走着,忽见街北蹲着两尊巨大的青铜麒麟,三间螭首大门,有几个带刀府卫或侍应在门前来回踱着方步。正门却不打开,只有东西两边的角门有人出入。细看那出入之人,皆是华冠丽服。正门之上有一蓝地金匾,匾上大书“靖王府”三个大字。
靖王府占地十分辽阔,前头是分东、中、西三路的五进院,后头是王府花园,假山水榭、歌台舞殿。站在王府门口,远远只见高低冥迷的灰墙碧瓦、郁郁葱葱的古柏和掩映在古树间的飞檐。
肖月娥看得眼珠子都快滚落出来,拉着云嫣的手,简直要喜极而泣:“赵青瓷!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竟能在这里当差!”
云嫣虽没见过奢华的王府,但她打小长大的锦乡侯府也是前朝的一位公主府,很有些气派。云嫣自幼便见多识广,倒是自得其所,不像肖月娥,见着华丽的殿宇,便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肖月娥心里紧张,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端出老板娘的架势道:“青瓷呀,你等会儿进了王府,要时刻记得,你是永晟绣坊的二东家,遇人不要东张西望,不要惊慌失措,也不要垂头耷脑,免得伤了永晟的风骨——你记住了没有?!”
这些事情,恐怕用不着肖月娥提醒云嫣。云嫣只是默默记下,靖王府门口这对造型逼真、宝相庄严、威风凛凛的麒麟。若有纸笔,她真想将其描摹下来,日后用做绣样或是徽记也未必不可。
云嫣遂向肖月娥福身,道:“知道了,月娘。不过你也记清楚了,差是你要我来当的。无论我在哪里当差,京城分号的得利二八开,一分也不能少。”
肖月娥撇着嘴,又不好抵赖,只得应下了。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牛车往绣坊里返。
门房听云嫣道明来意,便领她进了西边角门。刚走了一射之地,便有四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抬上来一顶软轿,一个丫鬟笑迎上来道:“请姑娘上轿。”
云嫣微怔。
不过又即刻想起靖王府比起她家安定侯府,定是大了不知多少。于是大大方方朝小丫鬟点点头,上了轿。
小丫鬟步随软轿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抬轿小厮退出后,丫鬟上来打起轿帘,扶云嫣下轿。云嫣由丫鬟扶着进了垂花门,只见两边是抄游廊,当中是穿堂。
过了垂花门后,又换了一个小丫鬟领云嫣进了一处院子。院内遍植青松,郁郁葱葱。过了红漆如意门,墙头伸出一株老槐虬枝绞缠,让这个宅院透露出些古朴的幽静来。
云嫣被领进了花厅奉了茶。
她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等,周遭静悄悄的。云嫣觉得这王府虽大,凡事井井有条,却又蕴着点空旷孤寂,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云嫣所在的花厅中央,摆着一尊紫檀木的透雕座屏,镶着巨幅的虎嗅蔷薇双面蜀绣。云嫣望过去,座屏上那只猛虎好像正轻轻地嗅着下面的蔷薇花,霸道且温柔。
云嫣觉得这靖王府,有点意思。
等了有半刻钟,一位姓莫的嬷嬷来引云嫣过去。莫嬷嬷容长脸,年纪相当大了,是侍奉过顾贵妃、还将靖王从小带大的人,在府里德高望重。
云嫣有些受庞若惊。
这处院子叫临松阁,进了正房,只见屋内一片祥瑞喜气。拔步床里挂着喜帐,铺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遍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俨然是新人的婚房。
云嫣一惊。
“嬷嬷,莫不是……青瓷走错地方了?”
莫嬷嬷有些昏聩,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嫣一眼。这小绣娘生得俊俏,难怪王爷上心。
哎,红颜薄命。
莫嬷嬷的眼神,让云嫣更慌了。
且说这日,皇后的婢女慕祯和淑妃的婢女凌春被赐了姓,还陪嫁了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寰和许多珠宝首饰,送到了靖王府。
这二人都是后宫之主的贴身宫女,见过的事面多,宫里的习气也重。
奴才一旦翻身成了主子,比主子可威风许多。
下了轿,两位侍妾被领进了靖王府临松阁的西厢房。门帘掀开,云嫣回头,只见福顺引着身穿喜服的邹凌春、苏慕祯和一众丫寰婢子进了门来。
“青瓷姑娘,这两位便是邹侍妾和苏侍妾。”福顺低眉顺眼地向云嫣禀道。
邹凌春见自己婚房里莫名站了个标致的姑娘,又不像是府上安排给她的丫寰,且眼见福顺对这小妮子十分恭顺,顿觉心中怒火骤起,却又因为初来乍到,不好发作。
只得恨恨地瞪了云嫣一眼,且看福顺如何分说。
福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王爷有命!苏侍妾和邹侍妾进了王府,当合道兴家,内外兼修。青瓷姑娘是京城一等一的凤娘,今晚便请两位主子跟着青瓷姑娘,开始研习女红。”
二人面面相觑。
她们虽是侍妾,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拜天地入洞房,可好歹也算是新婚之夜。不让她们承幸榻前,竟让她们拜师学艺?
刚才她俩一路上暗自较劲,二人资历品貌势均力敌,说不好谁能夺得王爷恩宠。
白白斗了半天,到府上连靖王的面儿都没有见着。
说到底,她们今后在王府的地位,还是要看靖王会先传了谁侍寝。
苏慕祯和邹凌春皆傻了眼,齐声问:“王爷如今人在何处?”
“王爷现下不在府上。”福顺答道,“还请苏侍妾和邹侍妾莫要耽搁,好生跟着青瓷姑娘学绣工。老奴告退……”
福顺将拂尘搭在臂弯里,便抬脚出去了。
苏慕祯和邹凌春无奈收回望向福公公背景的视线,这才开始打量云嫣。
只见她身穿一件豆绿色的玉兰花褙子,一条杭白娟挑线裙,素朴清秀,年轻貌美。
若是凤娘,少不得是十年以上的绣工,怎会是这么小一个丫头片子的模样,莫不是府上请来羞辱她们的罢?
邹凌春气不过,往地上一指,对云嫣道:“你,去那儿跪着!等我们收拾好了,自然会找你!”
云嫣心里终于不慌了,二话没说,利落一跪。
想她自己刚刚心慌的缘由,莫名荒谬。一个姑娘家家,有这样见不得光的臊人心思,云嫣很羞窘。
——让她跪,她便暂且跪着。云嫣是王爷请来的,若是王爷觉着跪得对,想必府上也不是真心要请女红师傅,她明日正好辞去;要是觉得罚跪不对,王爷自有定夺,云嫣并不操心。
约摸跪了一刻钟,云嫣便见一双绣花鞋,缓缓来到她跟前。
是那个叫苏慕祯的侍妾。她走了过来,将云嫣扶起,开口道:“凌春妹妹消消气。青瓷姑娘何罪之有?按说,咱们还得敬人一声师父。王爷既然吩咐了,咱们就学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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