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所在的城府大街,离锣鼓大街很有一段距离。云嫣每日下值,都从王府西侧的角门出来,先走上一段小路到王府背街的巷口,再雇牛车到锣鼓大街东头,然后走回铺子里去。
这日回到铺子,就见元宝儿摇摇晃晃向她走来,最后小腿一软扑进她怀里。
元宝儿跟她亲近,云嫣心里十分欢喜。
云嫣就蹲在那里搂着元宝儿,问:“今天你吃什么了?姨姨都想你了……”
元宝儿奶萌奶萌的,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嫩嫩。他还不能说话,连“姨姨”都不会喊。他朝着云嫣依依呀呀了几声,然后一只圆乎乎的脑袋往云嫣的小脸上擂。云嫣欢喜得把宝儿抱进怀里。
这时候奶嬷嬷给元宝儿端来了一碗蛋羹,喷香喷香的,看得云嫣咽了口水。
她竟又有点饿了。方才靖王府上赏了点心,她一不留神,吃了个精光。等自己反应过来时,盘子里早已空了。一旁服侍的小丫寰虽一直低头不语,可云嫣尴尬地舔了舔嘴角,脸上烧烫了半天……
刚收住思绪,一扭头,只见肖月娥风风火火地回了铺子来,身后跟着面红耳赤的双喜和见鹿。
只见肖月娥杀气腾腾,一只胳膊斜叉着腰,嘴里还骂着:“臭不要脸!臭不要脸!还‘雅集’绣坊,雅个屁!偷学别人的假髻样式,低价抢生意,还诬赖别人抢他客源,臭不要脸!”
肖月娥刚刚跟街东头的雅集绣坊干了一仗回来,往那掌柜的脸上洒了几把绿豆,又啐了好些口水在店门前的踏跺上。
那雅集绣坊是锣鼓大街上的老店,本来生意尚可,但绣活儿比不上永晟,就此被抢了生意。好容易学来永晟绣坊的假髻样子,又遇上肖月娥这个刁钻婆娘上门闹,真真是无奈至极。
肖月娥回到店里,好容易才消了气。
就看见云嫣抱着元宝儿,两张脸蛋都是婴儿般的白白嫩嫩。
肖月娥如今看云嫣越来越顺眼,幸好有这么个宝贝绣娘在,又在靖王府给她挣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等开饭的功夫,肖月娥便拉着云嫣,聊她在靖王府当差的拉杂事儿。
“靖王府上下,可还大方?”肖月娥问,“除了工价,还给不给赏钱?”
“靖王府没有几个主子,哪里会有人给赏钱呢?”云嫣笑道,“我虽是女红师傅,但那儿到底是王府,需得事事陪着小心。不过,难得的是,王爷不摆花架子,是真让那两位主子学,我自然得用心教……”
话虽是这么说,可云嫣还是觉得蹊跷。堂堂一位亲王,为何会如此在意身边侍妾的女红?
“那靖王,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有什么怪癖?”肖月娥突然想起什么来,捂嘴笑道,“我倒是听说过,有的富家少爷,就喜欢繁复的刺绣,有的喜欢米珠绣的,甚至喜欢有些突起的粗糙绣品,但绣品做好了,却不是拿来穿戴的……”
云嫣脸一红,明白了肖月娥说的是什么,道:“我只管教人刺绣,至于他们要拿来做什么,我才懒得打听……”
忽又想起那两个侍妾说起靖王在床上的孟浪,云嫣脸更红了。
这时闫光突然走进来,招呼她们去吃饭。
闫光看云嫣脸红,他浓眉一凝,开口道:“青瓷,你每天在王府里进出,早出晚归,路上不好走。还有好一段小路,夜里又黑。还是由我来接送你吧。”
闫光担心过不只一次,云嫣都婉拒了:“真的不用。你过两日去大同府,还要好生准备。”
闫光想了想,道:“大同府常去,倒也没有什么……”
“那就顺便,帮我给吕知府府上的徐妈妈捎些东西罢。”云嫣道。
闫光应好。
他知道青瓷不会要他帮忙。她对谁都客气疏离,似隔着一层冰——真正的三九寒冰。
闫光深知,青瓷这个小姑娘,身世可怜,孤苦无依。每餐看她大口吃饭的样子,吃得腮帮子鼓鼓,便知她小时候定是没少挨过饿。
他知道她性子冷,孤独、淡漠、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她又常常热情地和铺子里来往的人打听各地的事。每日晨起,打扫店门口的街面的时候,她都会呆呆地望着西边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呢?闫光不解。
闫光自是不知,那是锦乡侯府的方向。
……
夜里,靖王府上下静悄悄的,连只猫儿叫都听不见。
福顺正替靖王修指甲。靖王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分外漂亮,只掌心和虎口的刀茧,记录着他挥刀斩鞑靼的战绩。
福顺满面笑容,边修着指甲边跟主子叨磕:“……如今已学了铺针、滚针和掺针,平绣、织绣和打子绣也颇得要领,两人还日日勤加练习着。”
见靖王不接话,福顺自顾自说着:“那苏侍妾和邹侍妾也忒能编笑话,都能写话本子了!把殿下吹得是身强力壮、龙精虎猛,在床上将她们整治得……”
靖王扭头打断他:“本王不身强力壮?”
福顺垂头不应,生怕说了实话。
现如今,这两位侍妾进门月余了,连殿下的手都还没拉着过,殿下哪儿身强力壮了?要身强力壮,估计小殿下或是小郡主都怀上了好吧!还好福顺见过那生龙活虎的物事,要是不知道的外人,定会以为靖王不能人道!
福顺惨兮兮的,想让靖王自行领会。谁知抬眼一看,殿下的剑眉扬着,正扭头看着他。
殿下维持扭头的时间略长,福顺就一哆嗦跪下来,嘴里忙道:“奴才是说,她们吹的是在床上整治她们的事,殿下何时传过她们侍寝?依奴才说,还是青瓷姑娘最厉害,把两个侍妾整治得服服帖帖……”
福顺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他生气的时候,拿青瓷姑娘挡挡,保管有用。
果不其然,一提赵青瓷,靖王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明眼可见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
“她怎么个整治法?”过了一会儿,靖王问。
宫里来的两个婢女习气深重,他还以为赵青瓷年纪小被她们欺负,会哭鼻子。她毕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
福顺将那日情形讲了一遍。靖王转着玉扳指,听得是津津有味。
听罢,不由得挑起眉头。
哼,小模小样,还会抬了他的名头唬人。
还打人手心,真有出息。
不知是不是眼花,福顺就看见靖王殿下嘴角一勾,似是笑了。
靖王刚刚心情稍霁,暗七却从窗户滚了进来,单膝跪地:“启禀殿下,呃,启禀殿下……”
靖王见暗七踟蹰,便摒退左右,道:“说吧!”
暗七仍低头不语,靖王奇怪,将福顺也挥退了。
暗七这才大声道:“大事不好了!殿下,青瓷姑娘,青瓷姑娘她……”
靖王一听就火大了,如此紧急的事,怎么不早说?
靖王“嚯”地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暗七,唤人备马。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策马出了府。
……
云嫣在靖王府里教女红,把永晟绣坊的名声抬得是水涨船高。树大招风,立刻就有人眼红了。
云嫣傍晚当完差,从王府角门出来,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还没到雇牛车的大路上,迎头就被几个混混堵住了。
这条小路两边是墙,尽头才是官道。因离着靖王府不远,平时里偏僻幽静,也没有闲杂人等来往。
云嫣看看四下,大声喝道:“你们闪开!”
今日天气阴沉,所以黑得特别早,这时晌天色暗淡,再加上两侧深色青砖围墙,昏暗之下腌臜之徒本色尽露。
一个满口金牙的瘦子露出猥琐的笑:“好妹妹,我们能闪哪儿去?别急着走啊,咱们聊一聊……”
云嫣脚步不敢停,吓唬来人:“聊什么聊!你们好大的胆子!”
“聊什么?哈哈哈,她问聊什么……”那几人笑得风摆杨柳。
那几个流氓一头笑,一头围住了云嫣。
“小美人儿,当然是聊哥哥有的,妹妹没有的……”
“乖乖躺下来,让哥哥好好疼你……”
“然后啊,再聊妹妹有的,哥哥没有的。”
狂狷的笑声尖锐刺耳,云嫣心里又急又慌,这才想起扯开嗓子喊救命。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只感觉身上的衣裳“嘶啦”一声被人撕开,雪白的肌肤,细滑的香肩,突然像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物件,袒露在丑恶的男人面前。
无人知道,此时云嫣心里的哀凉和绝望。
“老大,是个上等货色!我……”
话音未落,那个拉扯云嫣衣裳的男子就被一棍子打在头上,栽倒在地。
霎时间一匹黑马风驰电掣而至,骑马的人长臂一伸将云嫣捞到了马背上。
马蹄得得,扬长而去。
云嫣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被人夹在胳膊底下,策马疾行,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待出了窄巷,又一阵天翻地覆后,云嫣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头顶是男人沉稳的呼吸,身后是一个坚硬的胸膛。云嫣回过神来,向后一瞥……
竟是靖王!
那逸骠马又高又大,疾如闪电,他将她抱得紧,她的后背就紧贴在他胸膛上。
往常云嫣只见过穿着常服的靖王,可现下,他好像是穿着寝衣。骏马跑得飞快,他衣带松开,衣袂飘拂,迎风猎猎,英姿飒爽。
原来是靖王亲自将她从那群无耻之徒的包围之中捞了出来,还抱了她骑在马上。云嫣将头绪理清楚之后,只觉一股气血冲上面颊,脸上顿时红云翻飞。
“可好些了?”身后的男人此刻出声问。
云嫣强自装得娴静又坚强:“民女无碍……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他们骑马跑了之后,后面自有靖王府的家丁,去解决那帮混混。
此时城里已经宵禁,只有靖王当街纵马,奔锣鼓大街而去。
云嫣弄清楚眼下情景,很是羞窘,因为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模样十分狼狈。她不着痕迹地往前倾了倾身,道:“殿下,到锣鼓大街东口了。”
远远的,云嫣已经看见闫光,他正站在街口等人。
谁知,靖王却突然勒马,调转马头,朝着通往城外的那条土路疾驰而去。
闫光正担心呢,今日天暗,恐青瓷姑娘遇到麻烦,他站在街口左顾右盼。
忽然听见马蹄得得,定睛一看,竟是云嫣坐在马背上,他心头一喜。等再看时,却发现在她身后抓着缰绳策马疾行的,竟是靖王!
闫光看呆了,正待迎上去,谁知那马儿却调了头,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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