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 好似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一年又到了临近尾声的时候。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无论是屋顶还是枝头, 尽皆白茫茫一片,将天地映照的亮堂至极。
慕容致身披大氅,快步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来到一座二层亭台前。
亭台四周围着厚厚的帐幔,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有幽幽的香气似有似无的飘荡出来,让人心旷神怡。
守在帐幔前的小丫鬟们福身行礼:“请世子爷安。”
慕容致淡淡颔首,神情似有不悦:“怎地在这大冷天又让姑娘来了这里?”
虽说有帐幔遮挡,但到底还是比不得屋里温暖, 如果捂得不严实,进了风、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丫鬟们惶恐的忙要跪下请罪,二楼窗户处就探出了个小脑袋:
“表哥, 你又吓唬我的丫鬟做什么,是我想来,与她们何干?”
慕容致抬头一瞧,顾倾正斜靠着窗棱,一手支着下巴,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她上身穿着一件石榴红的对襟小袄, 衬得小脸越发莹白瓷润。
乌黑的发丝一半挽成髻,用珍珠饰品点缀,一半编成辫子垂在胸前,配上她甜甜的笑容,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慕容致先是下意识扬起唇角, 下一刻却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快把窗户关上,也不嫌冷的慌。”
早已有眼色的丫鬟挑起了一面帐幔,慕容致大步走了进去,不一会就上了二楼。
见顾倾还倚在窗边,只腿上搭着一层不算厚的毛毯,不由的眉头皱得更深,锐利的视线扫过侍候在侧的几个婢女:
“我看你们是又想挨板子了!”
春雨等人垂下头,躬身退到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不敢触世子爷的眉头。
“哎呀表哥!”顾倾朝他招手:“这里真的很暖和,你过来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不大的二层阁楼里摆着好几个火炉,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脚下也有。
身上盖的毯子之前就烘得热热乎乎,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连小袄都可以不用穿,哪里还会冻着?
“也就表哥整天杞人忧天,啰哩啰嗦的……”
慕容致坐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倒真是温暖的很,他这才无奈一笑:
“谁让你病刚好就出来作妖,忘了之前喝苦汤药的难了?”
“正是因为在屋里闷的太久,我才想着出来透透气,谁知道表哥这就追了来。”
顾倾嘟嘴,略带不满的抱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表哥如此?姨母都没说什么,偏表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洛含玉执掌中愦,府里大小事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恐怕顾倾前脚刚出院门,后脚就有人报给她了。
可是她也没有派人来阻拦,不就是考虑到她可能这阵子真的闷坏了,想让她散散吗?
谁成想洛含玉没管,慕容致却这么快的赶过来,一来就将她的丫鬟从上到下训斥了个遍。
即便顾倾明白他是太过关心她,也难免感到些许的不快。
她揪着毯子上的毛,侧过身,不想看他,颇有点赌气的姿态。
慕容致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前阵子贪玩,趁着他不在家、母妃又有事忙时,纠集了几个胆大的丫鬟打雪仗,最后着了风寒,这才只能闷在屋里那么长时间。
现在他担心她,看管的严了些,又生他的气了?
“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慕容致忍不住刮了下顾倾的鼻子,扶着她的肩膀想将她转回来:
“让我看看,这张小嘴上能挂几斤油壶了?”
他越掰,顾倾越犟,干脆双手都搭在窗沿上,就是不动。
慕容致又不敢太用劲,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把他无奈的啊,只能赶紧道歉讨饶:
“好了好了,莫气了好不好?是表哥不对,表哥给你赔罪,你看你是想吃东城的松子百合酥,还是西城的茯苓糕,亦或是南城的藕丝糖,北城的枣泥饼?不管哪一个,表哥这就去给你买回来。”
顾倾抿了抿唇,下意识抚上了肚子,这些时日因为喝药要忌口,饮食都清淡的很,这会被他这么一通说,还真有点馋了。
“都要!”
其实王府里的厨子都是御膳房出来的,手艺很是了得,也有非常擅长做点心的人,不管哪里的特色都能做得很地道。
可顾倾总觉得外面买来的有一种别样的味道,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人采买一些回来。
每次都吃不了多少,只每样尝一点,就分给底下的丫头了,然后下一次还是会想买。
慕容致和洛含玉都知道她这个“喜好”,几乎将京城有名的美食搜罗了个遍。
就连不怎么见面的姨父现镇南王慕容显每回从封地上回来,也都要捎带上不少吃食。
全是沿途各地的特产,仅仅为了保持食物的新鲜度和口感,就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
让全京城看到了镇南王府上下对顾倾的宠爱之外,还使她多了个“好吃”的名头。
颇让人哭笑不得。
慕容致没好气的揉了揉她的头,真的一点都不心疼他是吧。
京城地广人密,皇宫之外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区域,每个区域占地都不小,想一天内逛完根本不可能。
顾倾眉毛扬得好似能飞起:“是你说我要哪一个都行的。”
行行行,谁让你是我祖宗呢!
慕容致一把揪住她的辫子摇啊摇,顾倾笑嘻嘻的推他,两个人就跟孩子似的,一个拽着不放,一个要抢,又闹了起来。
洛含玉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不禁失笑,加起来都三十来岁的人了,竟然还这般幼稚。
致儿平日里多稳重一人,每每到了倾儿面前就像变了个人。
不过笑容却是更多更真心了。
洛含玉看着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的少男少女,眼里划过一抹深思,致儿的心意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看得明白。
其实自从他及冠后,就有不少人家向她暗中打听婚配意愿。
有的是自认家中有合适的女郎,提前透个话,如果她也满意,再由男方找媒人上门。
既不丢女方该有的矜持,也不会错失这么好的夫婿。
有的则是自己想当这个媒人,好拉进与镇南王府的关系。
洛含玉全部以王爷不在京城、不好做主为由推脱了。
事实上她和慕容显早有默契,如果致儿和倾儿能两情相悦、自愿结成连理,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可是目前看来,还是她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倾儿似乎仍没有开窍,对他只是兄长的情谊。
洛含玉心里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不着急,感情之事,她这个做长辈的,还是希望他们都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来。
若是不能,或者二者的意愿有矛盾……
洛含玉看向已经发现她、正对着她欢快叫着姨母的顾倾,宠溺的笑了笑,走上前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假如过两年倾儿开窍了,却依旧不喜欢致儿,那她肯定会选择支持倾儿。
她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她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让她顺心如意的过一辈子啊。
“母妃。”
慕容致起身,将刚才的位置让给洛含玉,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小凳上。
高大挺拔的身姿那般坐着,长腿都好似无处安放,顾倾无意中瞥见,不由的“扑哧“笑出声。
还好意思笑?
慕容致摇头,谁让你那么多地方不去,偏选了这么个狭小的亭子。
女子赏花喂鱼之所,他一个男子在这里当然有点格格不入。
洛含玉笑看了他一眼,转头帮顾倾将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理顺:
“身体可是大好了?”
“恩,早好啦。”顾倾放松的依偎进她的怀里,有些赧然:“劳姨母挂心了,是倾儿的不是。”
“下次可不敢再那么调皮了。”
洛含玉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揪着这个不放,反而提起另一件事来:
“前阵子那边寿辰,派人请了两回,想叫你回去,恰巧你病着,我就没让她们打搅,照旧例送了礼过去,偏那个刘氏脸皮厚的很,打着探病的旗号,还带着女儿上了门。”
她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声音也透着几分冷意:
“我给打发了,回头若是有人提起,你就只当自己不知道。”
恩。
顾倾微微颔首,六年前她跟着姨母表哥住进了京城的镇南王府,顾家就来过很多回,又是送各种东西,又是忏悔以往的“过失”。
就连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顾盛都亲自来了,不过姨母没让她见,交给了表哥处理。
那些东西也一概未收。
可能是见这边态度坚决、油盐不进,也可能是表哥说了些什么,后来顾家就很少来人了。
只逢年过节的,洛含玉为了顾倾的名声着想,会以她的名义给老夫人和顾爹送点华而不实的东西。
顾倾想起曾经看过的礼单就想笑,难为姨母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看着像样,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还不能转送他人的“礼物”。
想来顾家人每次看到那些东西都会生场闷气吧?
谁能料到他们不在意的小可怜转头成了镇南王府的掌中宝,他们不仅占不到便宜,反而还受了不少折损。
四年前顾盛因为公务上的一次失误被御史弹劾,官职连降两级。
如今说起来还是官身,实则一直闲赋在家。
听闻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之感,每日只顾着沉迷酒色不可自拔。
顾老夫人呢,本人没怎么遭,但是娘家兄长和侄儿却因为在任上盘剥百姓、贪污受贿被罢了官。
钱家一举从官宦人家变成了平民,甚至连家产都被罚没了大半,只得从显贵的东城,搬去了贫穷的北城。
如今就靠着顾老夫人的接济过日子,时不时还要上门打个秋风。
据说都把老夫人气病了好几场,每次想起来就要哭一顿。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跟顾倾、跟镇南王府毫无关系,可是世上到底不乏眼明心亮之人。
这就是王府在给小姑娘出气呢。
如果不是顾忌着生父身份太低,不利于以后婚事,只怕也会让顾府一家子步了钱家的后尘。
不过这些人即便心里清楚,也不会往外说。
为了一个注定掀不起浪的顾家,得罪了如日中天的镇南王府,何必呢?
这也是钱孟娴和顾家人另一个生气的地方。
明明就是因为顾倾,他们才落到了这副田地,可是在外人眼里,她还是心地纯善、不计前嫌的孝顺孩子!
到哪说理去!
顾倾偷偷的笑了,活该,让他们欺负她娘。
洛含玉捏了捏小家伙粉嫩嫩的脸颊,很欣慰能看到她如此活泼的模样。
“过几日大长公主要办宴会,你跟姨母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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