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下得又猛又大,狂风呼啸,卷得人几乎快要寸步难行。
慕容霖举着伞, 极力将伞檐压低再压低, 却依然起不了作用,风吹得伞骨咯吱作响, 让人不由的担心下一刻它就会被折断。
眼见雨水很快打湿了身前衣袍, 慕容霖神色越发焦灼, 大冬天这么淋一场, 如果不能及时换衣取暖, 非得冻病了不可。
可这还不是最令他担心的。
山路本就不好走, 暴雨又遮挡了视线, 万一着急赶路, 脚下一滑,摔了可怎么办!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会不会此刻正害怕的直哭?
只要这么一想,慕容霖就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步伐也越发快了。
按照脚程算,应该早就追上了才对, 怎么还是没见人……
他站住脚, 看了看下山的路,又回望身后, 雨水冲刷了所有的痕迹,根本无从判断。
不远处似有呼唤声隐约传来,慕容霖凝神辨认,应当是林书飞在寻他。
他又朝周围的密林看去, 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分明,只有树叶被吹动的哗哗声和大雨落下的噼里啪啦声。
有没有可能是见情形不对,跑进林里躲雨了?
那到底会进哪一边,是左还是右……
慕容霖驻足思考片刻,干脆将手里有些碍事的雨伞扔掉,如一头猛兽般迅速扎进了左边的树林,几息间就不见了人影。
山下别院里,慕容致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了望天,微微蹙眉。
下的这般大,竟还打着雷,也不知倾儿害不害怕?
他大步往庄子里走,身侧侍从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随。
慕容致进了后院,上了游廊,轻轻一摆手,侍从们立马站住脚,不再踏进一步。
“世子爷。”
守在房门前的春雨和思秋同时福身行礼:“您回来了。”
“倾儿呢?”
“姑娘午睡还未起。”
慕容致眉头皱得更深,倾儿作息一向规律,今日怎么会睡这么长时间?
连这么大的雨声和雷声都没吵醒她?
他严厉的视线扫过两人,这样明显的不对劲都没察觉,就是失职!
春雨、思秋以及其她几个小丫鬟当即跪下,垂首不敢言。
慕容致上前,没理跪了一地的下人,轻轻敲了敲门,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倾儿?起了吗,我要进来了哦。”
木门哐的一声被推开,正屈着双腿、抱着胳膊坐在地上有些昏昏欲睡的顾倾,猛地一个激灵,仰起头惊恐的看向大门口。
疾风和雨丝从门外席卷进来,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慕容霖赶紧关上门,站在门边胸口还在起伏不定。
幸好……幸好选对了方向,终于找到了。
“你……”
没事吧?
慕容霖刚要迈出脚,就见顾倾受惊的往后靠了靠,他立马顿住,不再试图上前。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雨太大了,周围只有这一个屋子能避雨……你放心,雨一停我就走。”
顾倾抿了抿唇,听着外面雨水拍打在门板上的声音,重新垂下眼,小小声地道:
“那……那你就待在那里别动……”
这种天将人赶出去也太不地道了,而且这里也不是她的地方,同为借地避雨之人,还真不好意思假装主人。
但他毕竟是男子,假如起了坏心怎么办,还是得警惕一些。
顾倾偷偷往旁边挪了挪,将斜靠在墙角的斧头掩在身后,柔荑也悄悄握住了把手。
虽然已经生了锈,好歹聊胜于无。
这里其实是罗大叔以前为了打猎方便盖的一间小屋,不过看里面的样子,应该废弃很久了。
顾倾小时候来过,知道地方,这才在雨要下下来之前赶了过来。
至于念夏则是担心这雨得下很久,非要先下山去找人,于是只剩下了她一个。
顾倾紧紧握着斧头,眼睛弯了弯,像只偷吃到食物的小老鼠。
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慕容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机”,如果拿着那个安心,那就拿着吧。
他大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她沾了水珠的大氅上:
“我能生个火吗?”
啊?
顾倾看向另一边,那里的确零星的堆着几摞木柴,也不知道放置了多久。
“还能用吗?”
试试吧。
慕容霖熟练的分拣,将受了潮完全不能用的挑出来,剩余的堆在离顾倾两步远的地方。
顾倾愣愣的看着,直到火苗蹭的一下窜起,如同冰疙瘩一般的屋子渐渐变得温暖,僵硬的手脚也慢慢缓和。
“坐过来点吧,放心,我不动。”
慕容霖靠着墙,手腕随意的搭在膝盖上,视线低垂,并不看顾倾,担心让她觉得有压力。
“靠近点烤烤手,不然太冷了很容易着凉。”
顾倾望过去,他锋利的眉眼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似乎连气场都没那么充满攻击性了。
这么一瞧,她才觉出不对来。
“你……好眼熟……”
梅林第一次见,她就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但是那时候环境不对,又被他的气势所摄,没敢多看。
这会静下心,细细一打量,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
“我们是不是认识?”
慕容霖眼皮颤了颤,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底翻腾的思绪。
其实他一见她,就觉得认识了她很久很久,仿佛早已印刻在心里,只等着与她重逢。
她……也有同样的感受吗?
还是因为他长得与她的“林哥哥”有几分相似,才觉得眼熟?
慕容霖眼里升起的丝丝喜悦被压了下去,是啊,他们是表兄弟啊,当然相像。
就连母后都曾说过,林书飞跟他以前有些神似,那看来是真的像吧。
气氛忽然有些消沉,顾倾眨了眨眼,莫名觉得对面人身后的阴影似乎正在不断扩大。
额……
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顾倾极力控制着唇角的弧度不往上翘,嘲笑别人是不对的,她应该善良。
她也垂下脑袋,不看就不会想笑了。
慕容霖抬眸,就见她坐在火堆前,低着头缩成一团,狐裘包裹着她,白生生、毛茸茸,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慕容霖。”
什么?
顾倾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处,却直直撞进了一双深邃迷人的眼里。
那双眼漆黑深沉,昏黄的火光倒映其中,凭添一分热烈。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神情认真,一字一顿:
“不管以前认不认识,从今天开始都是全新的你我,我叫慕容霖,认识你……很高兴。”
真的很开心,来自灵魂的震颤告诉他,他找到了丢失的那根肋骨。
顾倾怔怔的回望,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面对面而坐,中间一簇火苗越烧越旺,热气蒸腾,烧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炙热了起来。
不知是热是燥,还是羞,顾倾的双颊渐渐红透,坠着珍珠饰品的耳垂鲜艳的好似那日枝头肆意绽放的红梅。
娇艳欲滴、引人垂涎。
慕容霖呼吸一滞,眼里的火焰如同溅入了油滴,猛地窜高,他仿佛都能听见血液咕噜噜被煮沸的声音。
心脏一瞬间揪紧,而后“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人生二十几年,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坐立难安。
紧张激动感比第一回上战场更甚。
奇妙的氛围覆盖了这一小片地方,顾倾的手不知何时搅动在一起,搅成了麻花状,犹如她此刻的心。
她其实不太明白现在是种什么情况,心底好似有道声音一直在说:
“危险、危险,快离开!”
可是身体仿佛自有主见,根本不受她控制。
一向清澈明亮的眼眸染上迷茫,连神智都开始迷糊,到底怎么了?
慕容霖敏锐的觉察出异样,倏地起身,顾倾还是一动不动,脸颊的红晕愈深,宛如熟透的樱桃。
慕容霖小心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霎那间,什么旖旎,什么琦思、悸动,全被抛到了脑后。
这是发热了!
可能是他的手比较冰凉,顾倾本能的偏头蹭了蹭,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吟。
好舒服……
慕容霖喉结滚动,强自按捺下那股冲动,慢慢将她搂进怀里,侧首看着从门缝里飘进来的雨水,面色有些发紧。
现在可怎么办,雨反而越下越大了,直接抱着下山,只会有害无益。
可是不知道雨到底什么时候会停,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顾倾的意识有些涣散,哼哼唧唧的直往他心窝上拱:“好难受……”
嗓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甜甜腻腻、软软绵绵的,好似撒娇。
慕容霖将脸贴过去,挨着她的额头,抱着她晃了晃,像是哄孩子:
“先别睡,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说话?
顾倾脑子转得很慢,只感觉耳边总是嗡嗡的,有人在不停的说着什么,但她却接收不到话语的内容。
或者说接收到了,却根本弄不懂,唯一的感受就是好吵。
吵得她好生烦躁。
顾倾眉间紧锁,脸也皱成了一团,忍不住挥挥小手,想赶走这个扰人的家伙。
下一秒,手被一只稍显粗砺的大掌包裹住,额头上也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
顾倾眼珠子动了动,似是想睁开眼,可是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她气得呜呜直哭,仿若受伤的小兽,慕容霖心痛如绞,大冷的天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她的鬓角,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就像是哽在了嗓子眼:
“别哭……倾儿别哭……”
我在这里,我陪着你,多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别掉一滴眼泪。
小屋简陋,好似四面八方都有风漏进来,慕容霖将怀中人裹得更紧。
门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门内两道身影交融在一起,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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