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的病越来越重了,临近高考,她不得不再次预约了校医务室的心理治疗。
校医务室工作挺闲的,平时除了一些运动磕、碰伤的学生偶尔会来预处置一下伤口外,基本上没别的事。
但沈心是个例外,她是这里的常客。
医务室位于学校东南侧图书馆的背后,初夏的阳光已逐渐变得热情起来,一路慢悠悠走过去,沈心已经冒了些薄汗。
敲门无人回应,她犹豫了片刻后推开医务室的门,罗医生果然没有在里面,她看了看时间,距离自己预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沈心踟蹰地站在原地,医务室的门已经自动关上,一股恐慌感迅速朝她袭来。
她又犯病了。
从三岁起,她就病了,一种叫做幽闭恐惧症的病死死的缠住了她。
十多年来,她努力克服,尽力治疗,但都收效甚微。
每堂课,她的注意力都只有一半在老师身上,另外一半则时刻关注着教室前后门和所有窗户,一旦它们被关上,恐慌惊惧感就会爬上心头,带给她如溺水般的窒息感。
沈心转身就要逃出去,却在她转身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旁的铁皮柜牵扯住。
“躲进去,藏起来。”
“躲进去,藏起来!”
心里响起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沈心屏住呼吸迅速打开位于铁皮柜下面的柜门,紧接着猛地钻了进去。
像铁皮柜如此幽闭狭小的空间本应该带给幽闭恐惧症患者更多、更剧烈的刺激,但沈心此时却仿佛得救了一般,虽然身子用力蜷缩成一团,神情却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
柜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柜门之间的缝隙透进来些许微光,沈心将脑袋埋进膝盖与胸的缝隙间,双手死死环抱住小腿。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妈妈,是你吗?
静谧的柜子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过了快十分钟时间,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罗医生走了进来。
沈心听到动静后本想从柜子里出去,但过于用力的手指骤然松开一时间有些不听使唤。
“嗯,我已经到医务室了,她人还没来,约的十点钟,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她一般都比较准时。”
听到柜子外传来的罗医生的声音,沈心决定等他打完这通电话再出去好了。
“我知道,对,我已经观察过了。”
“她体内的魂种长得不错,陆道当年给她种的魂种都是精品,看得出来是下过血本的。”
“嗯,我会小心的,等她下个月满十八岁,期间我再帮她催化两次,差不多魂种就能开始破壳了。到时候记得多派些人手过来,我怕我一个人控制不住,毕竟她体内有七个魂种,虽说届时预计只会破壳一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不巧多破掉一个,想要迅速控制住她的难度就会骤增。”
“那就好,你让他们来了第一时间联系我,别到处去鬼混,这西云市别看地方不大,水可深得很。远的不说,就光是沈心她爸陆道要是来了,我们估计就都得歇菜。所以,一定要低调点行事,我们这相当于是在摘陆道的桃子!”
“我可没有吓唬你的意思,是,陆道是失踪了十多年,但是干我们这行的,就连见到尸首了都不一定能确定死亡,更何况他只是失踪,总之小心为上吧。”
“行了,晚点再和你讨论那天的行动计划安排,我得先准备一下待会儿催化魂种要用的东西了。”
柜子外久久没有传来声音,沈心如坠冰窖,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似有若无。
陆道!这个早已深深刻进她血脉里,只要一听到就会陷进无尽的恐惧之中的名字!
他就像是世间最凶猛的梦魇,逡巡在沈心的内心世界里,时刻都在吞食啃咬着她。
细若蚊蝇的牙齿颤栗声不受控制的传了出来,沈心赶紧捂住嘴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柜子间的缝隙。
罗立群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缓缓转身看向一旁的铁皮柜,铁皮柜的上方陈列着一排排常用的药瓶,透过玻璃看上去并无异样。
目光向下移动,那扇微微向外敞开的柜门间留了半指宽的缝隙。
他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
平时十分守时的沈心此时应该出现在医务室的门外,轻轻扣响房门,轻声细语地问:罗医生,请问我能进来吗?
罗立群将手里的小镊子轻轻放下,又扫视了一番桌面上的其他器皿,尽是一些如止血钳、体温计、棉签、碘伏之类杀伤力极低的东西。
转念一想,只是一个尚未觉醒魂种的小女生而已,哪用他大动干戈。不过,由于一向小心谨慎惯了,他还是摊开右手,只见一根裹挟着淡红色煞气的长鞭从他的掌心处冒了出来。
罗立群双手握住鞭子,一脸戏谑地朝铁皮柜靠了过去。
沈心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如雷。
她努力朝柜子里缩了缩,逼仄的空间退无可退。
怎么办!被罗立群发现了!
柜门间的缝隙处挤进来几根手指,那手指轻轻一卷便扣住了柜门,伴随着咯吱声在死寂的医务室响起,沈心听到罗立群森然道:“沈心,是你在里面吗?”
藏起来。
藏起来!
柜门被罗立群彻底打开,他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柜子里的东西,零星几件不常用的医疗器械被挤到柜子的角落处,还有一件被压得皱巴巴的白大褂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没有人,沈心没在里面。
罗立群不死心的伸手摸了摸柜子里的白大褂,指腹下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
他又靠近嗅了嗅,浅浅的茉莉花香味,是沈心的味道。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罗立群疑惑的眼里瞬间绽放出欣喜的光。
他期待良久的花,或许提前开了呀。
……
沈心紧闭着双眼,时间嘀嗒而过,预料之中的伤害迟迟没有到来。
她犹豫着睁开眼睛,灰黑色的流光四散铺陈开来。
环顾四周,她在一间陌生的寝室里,四张高低床将小小的寝室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是哪?
她是谁?
安桃?
脑海里突然多了些细碎的记忆碎片和情绪,她叫安桃,一个好不容易才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大学生。
她对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倍加珍惜,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降临到她的身上。
沈心低头看了看被她死死捏在手里的医院检查报告单,这就是安桃的意外。
安桃怀孕了,妊娠时间三周。
可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安桃都没有弄明白,她究竟是如何怀孕的。
她没有交过男朋友,虽然从她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天起,就因为姣好的相貌被不少同学和学长示好,但她一心扑在学业上,拒绝了所有异性的邀约,希望能通过努力学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庭的命运。
可她就是在如此离奇的状态下怀孕了,孩子就像是自己主动钻进了她的肚皮里,着床,生长,直到她有了妊娠反应。
沈心忍住干呕的生理反应,她成了安桃,或许应该说,她是来到了安桃的【世界】。
而安桃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打开了沈心尘封十五年的记忆。
她突然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妈妈状若疯狂的打开她的房间门,拼尽了全力将她抱进怀里。
那时候妈妈急促的叮嘱犹在耳边:“心心,别怕,妈妈会一直在。”
“心心,你一定要记牢,在很久很久的未来,你会遇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别害怕,妈妈还有安桃姐姐会保护你,你一定要学会坚强。”
“心心,记住了吗?”
被妈妈松开的小沈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伸出小手,想替妈妈拭去眼角的泪珠。
妈妈却一把捏住她的小手,放在唇前温柔地亲了亲,然后指了指卧室角落处的雕花小衣柜,急促道:“心心,躲进去,藏起来!”
“快,躲进去,藏起来!”
……
呕……
沈心用手抵住洗手间的玻璃,低垂着头像是要把心肝肺一并吐出来。
安桃怀孕的妊娠反应太强烈,干呕的欲望一直死死的掐住她,难受极了。
她捧起一捧水搓了搓脸,这才稍好了一些。
看着镜子里安桃的样貌,那一头为了节约打理时间而剪得极短的头发,却依然掩盖不住安桃楚楚动人的面容。
尤其是安桃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敷上薄薄的水雾,小心翼翼打探世界的目光里夹着令人沉迷的光。
她就像是一只来自原始森林的鹿,浑身上下被倔强和惊慌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包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沈心轻声道:“安桃姐姐,是你在保护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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