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带人赶到时, 遍地皆是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在黑夜里蔓延,像是一张无形的铁网将人紧紧禁锢束缚其中, 令人窒息。
此地静得出奇, 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满地尸-体、先前的血拼,竟无人发现。
也好似无人在意。
白琦下马后立即在周围找寻,她带来的人分头检查周遭,查看是否还有活口,另一部分人动手将那些尸-体清理带走。
在满地尸首的前方,有两个面对面半蹲下的人。他们一动不动,身上有箭数支,血从身体里流出,缓缓流于地面。
白琦觉眼熟, 心下猛然一紧,满脸惊慌着跑过去。
“路迢?”白琦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路迢!”她伸出手, 将其中一人拽开。
那人应声倒地。后背刺满利箭, 已无半分气息。
白琦瞬时睁大眼, 眼眸颤动:“八两?!”
她上前伸手探他的鼻息。没有。
死了。
半斤匆匆赶回来, 望着倒地不起, 已无生机的八两,脑子忽然一懵。他愣在原地, 呼吸有些不稳。
八两护在身前的那人, 是白路迢。他身上所中之箭比八两要少, 脸上满是血污,手中仍死死紧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银色长-枪。
“路迢?”白琦眼睛突然就红了, 泪水不受控溢出。她颤抖着伸出手往他鼻下放去。
鼻息犹存微弱一丝。
白琦扶着白路迢肩膀, 使劲摇晃着, 要将他从已经渐趋涣散的意识里拽回来。
“白路迢!醒醒!”白琦哭腔骤起。
“你醒醒!!”
白路迢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意识挣扎着,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隙。
血液模糊视线,他眼前所见,带着红光。
“姐……”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一个音。沙哑,虚弱,几乎不可闻。
“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白琦捧着他的脸,泪已落下:“别害怕,姐姐马上带你回家,给你请最好的大夫,你撑住!”
“你听见了没有!不许闭上眼睛!”
白路迢动了动另只手,掌中死握着的一块令牌忽然掉落,发出“咔铛”一声响。
他眼皮动了下,却实在难抵身上的痛与倦,他再提不上一点力气。睁开不过一条缝的眼再次闭上。
白琦从未见过白路迢受这么严重的伤,也没有见过他这种好似已经一只脚踏进坟墓的破碎将死模样。她情绪差点失控,翻涌如汹涌的海浪,一下一下击打她的心。
难受,崩溃,和不知所措。
白琦一咬牙,捡起地上的令牌,将他背起。
“半斤!”白琦厉声而出:“这里交给你了。还有,把八两带回白府!”
半斤回神:“是!”
马前,白琦握住缰绳,背着白路迢一跃上马。
“驾——”
马蹄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明显。
白路迢被白琦带回白府,邱慧叶才清点完明日大婚所需物件,正准备回房间休息,便被白琦的一声怒吼吓到清醒。
“快去喊大夫!快去!!”
她嗓音响彻白府大厅,府中侍卫见她背着身上中箭多支的白路迢时,毫不犹豫便跑去寻府上大夫。
邱慧叶急匆匆过来,眼前所见,当即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连忙过去扶住白琦:“路迢……”
“娘,快去找爹,立刻去!我先带路迢回房间,让大夫直接过去路迢房间!”
言罢,白琦背着白路迢大步往内院走去,没有半分犹豫。
邱慧叶心中担忧,却也按照白琦所言先去书房找白隽和。此事想来严重,绝非她能解决。
白路迢房间。
府中两位大夫被侍卫带着匆忙赶来,气息尚未喘匀便瞧见了床上气息奄奄的白路迢。他们来不及慢条斯理的来,赶忙提着自己的药箱上前去。
白琦急问:“大夫,他身上这些箭拔出可会伤到经脉?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们有把握可以将他治好吗?”
女医转身将满面着急慌乱的白琦请出房间:“大小姐,我们知道您担心二公子,但这种情况下,我们需对二公子中箭之处进行检查,您还是待在外面吧,如若有情况,我们会立即告知,绝不会擅自做主拔出对二公子有害的那支箭。”
白琦抿唇,双手紧握在一起,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蹙眉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女医点了下头,转身回了房间。
白隽和跟邱慧叶匆匆赶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着急,他们过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进房间,但白琦将他们拦下了。
白琦说:“大夫正在里面为路迢检查,现在不能进去打扰。”
白隽和与邱慧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是相同的担心。只是白隽和更能忍一些,邱慧叶的眼泪却是前去书房寻找白隽和时便忍不住往下掉。
此时眼眶已红,眼泪再次不受控自眼中溢出。
白隽和看向白琦。
白琦将先前从白路迢身侧捡到的那块令牌递给白隽和:“我找到路迢时,他一直将这个东西紧握在手里,我想,爹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白隽和接过那块沾满血迹的令牌,心中一动,眼神更显悲伤。
他望着令牌上的纹路,小心翼翼将上边遮盖住纹路的血迹擦拭而去。而后忽一愣,眼眸颤动,神色大惊。
他拿着令牌的手不由抖了那么几下。
邱慧叶不解:“这是什么东西?”
白隽和觉得难以置信,眉头紧锁,又摇了下头:“这是……”
“先帝曾创立组织‘潜龙’,专为皇帝执行暗杀之职,这块令牌,便是‘潜龙’的调遣令,持令者,可调动组织内所有成员。可是……”白隽和将令牌握紧:“可是那个组织在如今这位皇帝登基时便废除了。”
白琦眼神暗下来,寒意翻涌,杀意随之升腾而起。她握拳,冷声道:“如今看来,显然没有。”
白隽和一惊,与邱慧叶一同看向白琦。
“表面上废除了,但实际上这个组织一直存在,也始终在为皇帝效力。”
白琦拳头握得更紧了些,嘴角扯过一抹冷笑:“我说呢,这夏朝节热闹繁华的大街之上,发生那么大的事,居然连一个赶过去的巡城守卫都没有!”
显然是早有预谋!就是冲着白路迢去的!
白琦眼神阴鸷,想杀-人的冲动愈加强烈。她深吸口气,欲往外走。
白隽和忙问:“琦儿,你去哪里?”
“出去找个人。”白琦背对着他们:“爹,娘,路迢这边就麻烦你们照看了,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你要如何处理?”
“用我自己的方式。”
“……”
白琦大步离去。
白隽和与邱慧叶望着她离去背影,心情各有复杂。可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阻拦,却也是有心无力。或者说,他们心里其实也没有要特意去阻拦的意思。
儿子命悬一线,其随行亲卫死去,幕后筹划暗杀者,必须要付出代价。
如若真的是那个身居至尊之位者,那就更需要个解释。白家世代忠良,府中亲卫更是忠诚英勇,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上敌人的刀剑之下,可以奋不顾身为国捐躯,但绝不能……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死去!!
白琦去了京都陈尸院。
她原本要去东宫找太子秦垣,但又得知秦垣在陈尸院,便过去了。她到时,除太子秦垣,还有梁皎月。
也碰巧撞见了梁皎月面露怒意扇秦垣一耳光的画面。
白琦愣了下,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却也很快恢复如初。
她走过去,朝秦垣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而后又与梁皎月颔首示意:“梁大小姐。”
梁皎月缓了缓神,与白琦客气点头示意后侧身过去,脸上有些难以完全遮掩住的不悦和愤怒。
秦垣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却仍保持着平日那般温和,眼神亦平静,似是并未因梁皎月扇他的那一耳光而生气。
白琦往周围扫视两圈,这个大厅内全是尸-体,哪怕尸-体上盖着白布,血腥味毫无遮挡的弥漫在夹杂着除尸臭粉味道的空气里。难闻。
一眼看去,此处拥挤,密密麻麻的皆是尸-体。唯有大厅中心连接大门的那点地方才容纳下过人的空间。亦真是此时他们三人所站之地。
白琦皱了下眉,又看向梁皎月:“梁大小姐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这种地方不是你此时该来之地。”
梁皎月笑着,嗓音却有些冷:“白琦小姐请放心,我身体好着,并无不适。今夜暗杀一事,牵连我家念念,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白琦劝不动她,也就懒得再劝。她看向秦垣,问道:“太子殿下,这些就是今夜前去暗杀我弟弟的那些人?”
秦垣一愣,梁皎月也有一瞬诧异。两人忽转头对视一眼,又匆匆别开视线。
秦垣道:“前去暗杀白二公子的那些人的尸-体还在院后进行清点和搜身。”
“那这些是……”白琦蹙眉,不解。
“这些是去暗杀你的。”秦垣看着白琦:“不过……被挡下来了。”
白琦瞬时震惊,眼神忽显错愕。她一时激动,不由往前了一步:“这些人是去杀我的?!”
“是。”秦垣如实回答:“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南燕刺客的标记,而且所用的都是南燕军用弓箭。”
秦垣往前走了半步,视线从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扫过:“他们应是同一批人,分成了两边。一边去暗杀你,另一边则去暗杀白二公子。”
“……”
来之前,白琦将激动暴躁的情绪暂时压制下去,想着事谈正事的时候,不能冲动,不能坏了正事。但此时得知这事,她心情汹涌,眼底寒意腾腾,似是快要失控。
呵……
“呵。”白琦忽冷嗤一声,两眼尽是寒意,如严寒冰窖。
她睁大眼,双手紧握成拳头,指节用力而咯咯作响:“所以,这些人原本的目的是兵分两路,要杀我和我弟弟。他们——是想让我们白家绝后,是这个意思吗?”
秦垣没有直接回答她,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梁皎月抿了下唇,往旁边走去,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秦垣一惊,眼疾手快将她手里的白布扯出,甩了回去。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秦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他拽着梁皎月往旁边走了一步,又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要你管?”梁皎月蹙眉,嗓音里满是不悦:“我乐意待在这里,我要找出伤害我妹妹和妹夫,还有妹夫他姐的幕后指使者,不行吗?”
“本宫已经派人去通知夏明霁,他很快就会来将你接回去。”
“你!”梁皎月瞪他。
秦垣淡然:“陈尸院本就不是你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该来的地方。这个时辰,你该回去睡觉了。”
“……秦垣!”梁皎月近乎咬牙切齿瞪着他:“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京都诸事本就在本宫管辖之中,何况是深夜暗杀帅府子女这种大事,本宫更是义不容辞。你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
“……”
“啪——”梁皎月抬手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毫不留情。清脆的耳光声在安静的陈尸大厅中格外响亮。
梁皎月闷哼一声,托着大肚子大步离去。
秦垣松了口气,抬手按了下挨打的那边脸。刚才打的也是这边,真是可劲一边儿打,也不知道换一边。
他甚至能感觉到挨打的那边脸颊已经红肿,还有些许火辣的烫意传来。
白琦眨了下眼,直至梁皎月真的已经离开此处,她才冷冷出声:“太子殿下对梁大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储君之身,这耳光她竟想打就能打。”
“想来,今日夏朝节上,是太子殿下一路派人暗中保护梁大小姐,所以才能及时将那些欲行暗杀之事的刺客提前拿下。而我不过是沾了梁大小姐的光,才得以幸免我弟弟那样的结果。”
“是吗?”
秦垣敛了敛神:“也不完全是。”
他瞥向白琦:“除去本宫的暗卫,夏家的死侍也在暗中护佑。如若白琦将军是来道谢的,夏家那边怕是也要去谢一次。不过你更应该感谢的,是梁家大小姐才是。”
白琦眼神更暗一些:“太子殿下此时还有心思与我开玩笑。”
“本宫不过是说几句事实。”
白琦眯了下眼。
秦垣依旧神色淡然,他迈步,自白琦身侧经过,走出陈尸院大厅。白琦往后瞥了眼,亦转身与他一起走出去。
院中空气稍好一些,也不如那摆满尸-体的大厅那般沉闷。
秦垣站定在院中,而后悠悠出声:“白琦将军深夜不在府中照顾重伤的白二公子,特意寻来陈尸院,想来不是为了道谢。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白琦绕行而过,站与秦垣身前,两眼定定看着秦垣的眼睛:“此事,太子殿下心中是否可知是何人所为?”
秦垣挑眉:“刺客身上到处都是南燕痕迹,不是南燕之人么?”
白琦道:“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正是因为那些刺客身上到处都是南燕的痕迹,所以才不可能是他们。起码,幕后指使者,不可能是南燕人。”
“南燕此次边境一战中战败,死伤将领多位,他们的家人或下属确有可能来寻仇,但这里是北渝京都,天子脚下,若是只偷跑进来那么几个南燕刺客,倒是有可能。可如此大阵仗的刺客行列,多达百余人潜入京都,暗夜行刺,却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相信其中没有北渝京都之人参与么?”
秦垣轻笑一声:“白琦将军不愧是白琦将军。”
“还有,”白琦嗓音更凝重了些:“我找到路迢时,他手中抓着一块令牌,我拿回去给我爹看过了,他说那是用来调遣‘潜龙’的令牌。”
秦垣轻眯下眼,若有所思。
潜龙……按朝堂之人所知,这个组织理应在父皇登基时便废除了。这些年虽没有潜龙的行踪,但此事仍有存疑,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它真的消失了。
而且,这些年来,父皇的眼中钉会以各种各样看似“正常”的原由死去。
现在看来,潜龙并未被废除,只是藏于暗中,换了身份,却仍听从皇帝调遣。
也就是说,那些看似被烙印上南燕刺客的黑衣人当中,其实有一部分是“潜龙”组织里的人。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自己的暗卫与夏家死侍亦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叱咤沙场的白家二公子更是身受重伤。
寻常刺客可做不到。
秦垣抬眸对上白琦冷冽的视线:“本宫知道白琦将军的意思了。白琦将军希望本宫做到何种地步?”
白琦看着秦垣,眼神坚定,话语更是如此:“找到证据,找出那个真正的幕后指使者,然后,除掉他。”
“白琦将军对本宫还真是有信心。”
“太子殿下不是一直想得到白府助力么?此事若成,我将是白府第一个投效太子殿下的。”
秦垣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哦?是吗?”
“上面的人不下来,太子殿下如何更上一步?”白琦往前一步,离秦垣只有一步之距:“太子殿下雄心大志,为权已舍情爱,应该不会想永远都只当个储君吧?”
秦垣眼里闪过一抹暗光,却仍笑道:“白琦将军似乎忘了,白家每代皆有立誓,世代效忠北渝君主。你方才那话,说的可是有所不妥。”
“有吗?”白琦冷面直言:“白家确实立誓效忠北渝君主,但君主不仁不义,也未必不能换一个。毕竟,誓言之中,我们效忠的北渝君主,可不是某个连名带姓的人。”
“太子殿下,”白琦眼中情绪暗涌,让人看得有种不寒而栗之感:“我说的对吗?”
秦垣看着她的眼睛,忽的笑了。
他后退半步,又侧身走向旁侧:“白琦将军说的有理。”
“但,”他瞥了白琦一眼:“此事要付出的代价……也许会比你想象中的要大。”
“我不在乎。”
“他既然敢断我白家香火,差点让我弟弟明日大婚之喜变成大丧之期,那么,我也不介意让他今年的生辰,变成他明年的祭日。”
白琦转身走向秦垣,迫使他再次面对自己:“太子殿下,我要证据。”
秦垣上挑了下眉,有一瞬讶异。他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些许,道:“本宫明白了。”
“既然如此,白琦先行谢过太子殿下。家中有事,先行告退。”语罢,白琦朝秦垣拱手行礼。
而后,很快离去。
秦垣望着白琦大步消失于陈尸院大门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笑。
更上一步……
这个筹码,倒是很诱人。
今夜之事不在秦垣意料之中,事态发展更是出乎意料,但有一点,白琦没有说错,他为了权势放弃了很多很多东西,包括情爱,也因此,他绝不会甘心永远当个储君。
他不要一人之下,他要的,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父皇啊父皇,你之前动梁言念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白家。这真是你做过的最愚蠢的选择。人老了,就是容易犯蠢。
白府。
白琦从外面回来后,直奔白路迢的房间而去。刚到院门口,便看见了肃王梁婺,他面色凝重,正与白隽和说着什么。
白隽和脸色也不好,他年岁本就不小,此刻却比常日里更显沧桑。有种……垂垂迟暮的感觉。
白琦忽然记起来,护佑了她二十多年的爹已年近六十。
白琦深吸口气,将心中突涌起的情绪压了回去,又深呼吸几次后才迈入白路迢院子。而后大步走向他们。
“爹,肃王爷。”白琦朝他们行礼。
梁婺颔首示意:“白大小姐。”
白隽和看了白琦一眼,满是担忧的眼神忽闪烁了下,似是想问她方才去了何处,但又碍于梁婺在场不必细说,便又将话头咽了回去,换成了朝她点了点头。
白琦问:“肃王爷为何在此?”
梁婺叹了口气:“是念念非要来。”
“三小姐醒了?”
“是。”梁婺摇头,话语间满是无奈:“她醒了之后情绪激动,吵着要来见二公子。我本想劝她休息一晚,可她不知何时藏了把匕首,抵在脖子上说,不让她来她就自尽。我也没办法,只能带她来。”
回想起当时画面,梁婺仍觉得震惊。
平日里念念乖巧听话,性子也比较稳,可不像是会做那种以自己的性命作要挟的人。她以前也从未有过类似的行为。
她情绪十分激动,一路上都用匕首抵着脖子,生怕他反悔。直至到了白府,他才从她手里抢过那把匕首。
白琦在没院中看见梁言念,想来,是在房间。
她微微蹙眉:“路迢情况如何?”
白隽和皱眉回答:“不怎么好,有两支箭在胸前,离心脉很近,府中的两个大夫不敢轻易拔除,正在商议对策。”
“我进去看看。”
白琦进白路迢房间。
梁言念坐在床边,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眼里是担忧与心疼。她泛红微肿的眼睛很明显能看出来她已经哭过一场,脸上泪痕亦尚未擦拭干净。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应是之前用自己性命威胁时匕首划破留下的。
白琦走过去,更能看见她脸上的疲惫,还有额头上被砸到肿起的红包。看起来砸的不轻。
梁言念察觉到有人靠近,楞楞转过头去。
白琦伸出手将她脸上泪痕轻轻抹去,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
看见白琦,听见她的话,梁言念一眨眼,眼泪再次泛滥,倏忽滑落。
白琦往前靠了些,轻轻搂住她肩膀,另只手小心翼翼拍了拍她后背以示安慰。
梁言念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在家里已经哭过一次,到这里时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在这里哭哭啼啼,让本就心情沉重的白府之人更加心烦。但在此刻,靠在白琦怀中,她好似得到了依靠一般,压抑的情绪决堤,放肆哭了起来。
白琦柔声安抚着她:“想哭就哭个痛快吧,别强忍着,但是哭过之后,还是要冷静。别做伤害自己的事,不然路迢醒过来看见了,会心疼的。”
梁言念吸了吸鼻子,双手抱着白琦的腰,一边哭一边点了下头:“嗯……”
白琦望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白路迢,见他那张苍白、几无血色的脸,她眉头紧锁,眼眸颤动,心里也难受,可这种时候,她不能乱。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梁言念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
夜已深,越来越晚。
梁婺小心着从院中进屋,探看了两眼仍坐在床边的梁言念。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梁婺皱眉,心情复杂。想劝慰几句,但又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会管用,念念也不会听他的。
邱慧叶从院外而来,身后跟着两位太医。
白隽和立即迎过去:“夫人,他们是……”
“是太子殿下从东宫派来的太医,”邱慧叶道:“给路迢治伤的。”
白隽和连忙道:“太医快里面请,麻烦你们了。”
太医道:“元帅言重。”
太医进屋,要给白路迢治伤。在屋内的白琦和梁言念暂时出来。
梁婺走到梁言念身边,犹豫了下,还是轻声询问:“念念,已经这个时辰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梁言念抬眸望向梁婺,有着些红血丝的眼眸微微颤了几下。她道:“不管明日二公子是否醒来,大婚将如期举行。”
梁婺一愣。
旁边的白隽和与邱慧叶皆诧异着转身看向她。
白琦眼里亦有些疑惑不解。
梁言念又道:“大婚如期举行,之前该有的规矩是如何便是如何。如若二公子没醒,那便省去大婚叩拜之礼这一段,其余照常。”
“念念?”梁婺皱眉错愕:“你这是……”
“我与二公子的婚期已经一拖再拖,不能再拖。不管明日如何,是天晴或是下雨,是刮风亦或打雷,这场婚礼有多少人参加,二公子是否醒来,何人阻止,我都要嫁给他。”
“这是我的心愿,亦是二公子的。”
梁言念抬头看着他们,后退两步,弯腰低头,姿态恭敬朝他们行礼:“还请你们谅解我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行为。并且,帮忙将这婚事照常举行。”
她拱手,而后欲跪。
白隽和和白琦同时反应,一人托着她一手将她扶住,没让她跪下去。
白隽和嗓音沧桑,无奈却又有些悲伤:“三小姐不必如此。”
邱慧叶望着梁言念,道:“三小姐你可想好了?路迢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若是他没有……”
“我心意已决。”梁言念柔声打断她的话:“我已做出选择,绝不后悔。我恳求你们,不要中断这次大婚。”
她抽泣了声:“这桩婚事早就定下,我与二公子情投意合,互相爱慕,没有理由将婚事继续拖延下去。我真的……我真的不想……”
她喉间发涩,有些说不下去。但她的意思,在场的人都能明白,并且很清楚。
白隽和与邱慧叶对视一眼,两人有着相同的担忧,但对梁言念的请求却不能视而不见,不听不闻。
白琦见他们没有回答,却是先应答出声:“既然这是三小姐的请求,白府自当接受。若路迢醒来,我会立即告诉他此事,若他没有按时醒来,婚事也将继续。梁家三小姐,明日将嫁进我白府,成为白家少夫人,这件事,毋庸置疑。”
梁言念看着白琦,眼睛又红起:“谢谢你……”
“既如此,”白隽和道:“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
梁言念深吸口气,缓了缓气息后又看向梁婺。她眼神闪烁着,有几分哽咽在其中呼唤着他:“爹?”
梁婺看着梁言念,无奈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不忍毁了她的心愿,到底还是松口:“既然这是你的心愿,我必遵你所愿而为。明日你与二公子的婚礼,必定照常举行。”
“谢谢爹。”
梁婺从白隽和手中接过梁言念的手,小心翼翼抓着自己手里:“明日婚事照常,你已得我与白家的承诺,现在,乖乖跟我回家好好休息,好吗?”
梁言念忍着想哭的冲动,点了下头:“好。”
与白家人辞别后,梁婺带梁言念回了肃王府。
夜深人静,周遭寂静无声。梁言念从坐上马车的那刻起便一直无言,哪怕回到肃王府、进到自己的曲幽院中,她也没有开口。
梁婺知道她难受,也没有勉强她开口,只叮嘱她早些休息。
梁言念点头算是应下,而后回了房间。
梁言念进房间后,转身便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翠翠,和侧身躺在床上已熟睡过去的初九。应是时辰太晚,他们等得实在是困了,便睡着了。
梁言念眨了下眼,走过去替初九盖好被子,又拿过旁边的小毯轻轻披在翠翠身上,而后弯腰,将床边小柜上的蜡烛吹灭。
她转身走向桌子,将上边的灯盏取过走向书桌。
她坐在书桌前,眼睛是红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许苍白。她往前凑了下,将灯盏中燃着的蜡烛一口气吹灭。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她坐于桌前,身形渐渐隐匿于黑暗之中。
黑夜冗长,静得可怕。
但哪怕再暗的夜,也终将会被到来的黎明之光驱散。
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时,丝丝光亮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梁言念眯了眯眼,抬起双手撑在桌面上,而后借力撑起久坐了一夜的身体。
梁言念走向床那侧,伸手摇着翠翠的肩膀将她喊醒:“翠翠,醒醒……天亮了。”
“嗯?”翠翠努了下嘴,睡意朦胧,但还是努力挣扎着睁开了眼。
而后梁言念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翠翠一惊,立刻恢复意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她问:“小姐,您是何时回来的?我是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吗?”
“嗯。”梁言念点头:“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你将初九抱到你房间去睡吧。”
翠翠一愣,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自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她脸上表情才刚展露出些许欢喜之意,梁言念便又道:“快去吧,别让人看见初九。”
翠翠笑着点头:“好,我这就抱初九回我房间。小姐,我很快就回来!”
“嗯。”
翠翠将初九抱起,略显匆忙的离去。她离开后没多久,院门口便有一列侍女出现。她们手里端着各种物件,步履匆忙,脸上却带着欢喜。
今日,是她们家三小姐与白家二公子成亲的大喜之日。谁也不敢怠慢,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梁言念将房门开着,她们直接端着东西进了房间。
安雨丹随后赶来。
昨夜之事她已悉数知晓,但梁言念心意她也明白。她平时没有对他们提过什么要求,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也不给他们添麻烦,如今她唯一所愿所求,他们定要助她完成。
梁言念见她来,正要行礼,安雨丹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今日便不要那么多礼数了。今日你出嫁,我为你梳妆可好?”
梁言念笑了下:“好。”
“当年你长姐出嫁时,也是我给她梳的妆。”安雨丹笑着:“不过你可别像你长姐那样哭,要是哭花了妆容,可就不好看了。一定要美美的出嫁,好吗?”
梁言念眼神柔和下来,又恢复至曾经那般乖巧模样,笑着点头:“好。”
有侍女端着热水进来,梁言念洗漱完后,安雨丹当她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面色疲惫的自己,努力露出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些。
安雨丹将她长发捋起,眼神温柔:“我家念念天生丽质,等梳妆后,穿上喜服,一定更美,美貌绝伦。”
“谢谢大娘。”沉寂了一夜的悲伤情绪,在此刻才算是真正的有些舒缓。梁言念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安雨丹的温柔面容,此时也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大娘虽非她亲生母亲,可这些年对她悉心照顾,在她心中,大娘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无异。
安雨丹为梁言念梳妆结束后,开始穿喜服。
翠翠收拾好后匆匆跑来,一脸激动欣喜的从侍女手中接过喜服,亲手为自家小姐穿上。
很快,梁皎月和梁昭心也来了。
她们见梁言念。凤冠霞帔,美人红妆,一瞥一笑,抬眸之间,气姿绰约,再无其二。
此时有千言万语在她们心中,却在对视之中,化为笑意,融于彼此温情。
院中又有侍女走来,恭敬而言:“见过王妃,三位小姐。奴婢传王爷的话,白府接亲的喜轿已经到府外,吉时将至,三小姐该出发去白府了。”
肃王府外,是接亲的红装队伍。
锣鼓喧天响,鞭炮声接连而起,府外是热闹簇拥围观的百姓,欢喜意盎然,喜气冲天起。
梁言念盖着红盖头被扶进喜轿中。
而后,喜轿起,锣鼓声更甚。而后,队伍前行,往白府而去。
肃王府中人站在府门前,望着渐行渐远的迎亲队伍,心中各有不同情绪,有人溢于言表,有人藏于心底。
梁婺拍了拍掉下眼泪的安雨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念念刚才都没哭,你倒是哭得厉害。”
安雨丹抬衣袖擦了擦眼泪:“这婚事坎坷,心中感慨。好在,即将在今日尘埃落定。”
梁皎月眨了下眼,远望而去,眉头轻蹙了下。希望这次真的是尘埃落定。
红妆十里铺就,艳艳繁华,红得耀眼。
梁言念坐在喜轿中,放于双膝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她忽有些紧张,心跳加快,喜轿外分明是热闹宣天的锣鼓,是吵闹的时候,可她却好像能清楚听见自己胸膛里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
她那沉寂了许久的情绪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的开始汹涌。
外面各种声音传进喜轿中,落入她耳里。她莫名有些不安,心情也是没来由的有点浮躁。
她深呼吸着,将那些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的情绪压制下去。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不管接下来会如何,今日大婚将成,她和白二公子的婚礼必须完成。
梁言念也不知过了多久,喜轿停下了,缓缓落地。
外面有人大声呼唤:“白府到了,请新郎为新娘掀开喜轿帘,背新娘入堂行礼——”
梁言念心中忽然一紧。
喜轿前有脚步声传来,梁言念定了定神,双手不自觉握紧衣裳,却更显紧张。
她小心着掀开红盖头一角,小心翼翼往外探看了看。
有只手伸来,将喜轿帘子缓缓掀开。
阳光明媚耀眼,随着光一并而来的,是一身红装喜服,面带温和笑意的白路迢。
她忽愣住,眼睛睁大的瞬间,眼眸猛烈颤动。好似是配合着她胸中那颗加速乱跳的心脏。
她闪烁颤动的明亮眼眸底倒映着他面容。
她忽然有些想哭:“你……来了。”
白路迢伸出手,带着暖意的指腹从她眼角轻轻划过:“别哭。”
一瞬恍惚,周遭所有杂音在此刻烟消云散,旁边所有人与景渐渐消退,化为白光阵阵,模糊不见。
梁言念只能看见眼前的白路迢,只能听见他传到自己耳中的带着几分笑意的轻轻嗓音。
“你我大婚,我怎能缺席?”
“我来接你了,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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