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正在直播吊车从沟渠里将殡葬车吊上来的画面。封青蔓捏了捏鼻梁,瞥了一眼垂着头,咬着唇的易如。
她上前,清了清喉咙:
“段执胜的殡葬车被发现遗弃在……xx山的,”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易如,“也就是第五座山的,一个沟渠里。”
只有封青蔓,和易如心里清楚,殡葬车被遗弃的场所就是她们曾经预想的那个沟渠!
“车里发现了大量段执胜的毛发和指纹,另外还有其他人的毛发,估计是他那些手下小弟的。车后座有一具空棺材,内垫有塑料隔膜,初步估计是犯罪嫌疑人用此棺材进行尸体转移的工具。”
封青蔓一口气说完,看了看大家:“现在所有证据均指向嫌疑人段执胜,我们可以正式以犯罪嫌疑人身份拘捕段执胜了”
她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可以结案前的兴奋和激动。
有人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大家都盼着能在过年之前解决特大连环杀人案,现在至少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了,那么交差酒容易些了。
小朱举起了手:“头儿,毕生康那里还用盯么?”他这几日主要的工作就被分配到盯梢毕生康,实在无聊的很。
封青蔓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于是小朱一幅如释重负的表情。
“可是,问题还是动机啊。”罗之中还是稳重,提出了这个怎么也躲不开的关键问题。
封青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所以还是不能放松。首先就是要调查清楚五个受害人是谁。也许从受害人可以推断出和嫌疑人的关系。”
她看了看众人的一脸疲惫:“这几日快元旦了,各位不用24小时守班,辛苦了。”
杨俊适时地吹了一声口哨。
办公室里这才打开了压抑的气氛,大家都开始有些活跃了。这一个多礼拜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千斤重的压力,不能回家,不能好好睡觉,每天都是案情分析会议报告,专案组的确是高负荷运转。
就在大家欢呼的时候,罗之中双手抱胸站到易如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
“还真是在第五座山犯事咯。”
易如回头,他在身后直直无遮拦的看住她。她却回他了一个温婉的笑:
“是啊,胆子真够大咯。”说完,便不再理他。
但她知道,罗之中精光四射的眼神一直锁定着她。
封青蔓看了看表,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专案组这几日可以不用驻守在办公室,所以一下班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也觉得异常的疲惫,于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单调的拨号音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
“喂?青蔓,有什么事?”崔凯在电话那头说。
“你在忙呢?”封青蔓听到嘈杂的背景声音,人声,音乐声。
“是啊,在外面陪客户吃饭呢。怎么了?”崔凯扯着嗓子。
想和你出去吃饭。这是封青蔓想说的话,可临到头来,却变成了:
“没什么事,你忙吧。”她听到崔凯周围有人劝酒的声音。
“好,明天再给你打。”崔凯看样子的确是走不开,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封青蔓放下电话,坐着,想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自嘲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马可杯,还是加班吧,她在心里认命的说。
她走到外面去接咖啡,惊讶得看到温连海和易如还在办公室。
“你们两个还不回去?”她朝着温连海问,眼角却看到易如在那儿慢腾腾的整理东西。
“马上马上。”温连海夸张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才扭头看易如:“小易呢,还不走?”
易如抬头对上她询问的眼神,反问:
“封队不回去?”
“我再看会儿档案。”封青蔓举了举手里的马克杯,朝咖啡机走去。
易如靠过去,看着封青蔓接咖啡,然后轻声说:
“封队,偶尔也要放松下。”
封青蔓自嘲的笑了下:
“已经犯了一次致命性错误了,不能再犯第二次。”
她这么说,易如当然知道她是在自责。她们俩预测的地点真的让犯罪嫌疑人利用来放了作案工具,如果早点监控起来,也许就能守株待兔,当场抓获嫌疑人。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封青蔓对自己的过失无法释怀。
可易如偏偏不喜欢她这样失落,见了她眉眼低垂,她心里就不舒服。
“那件事也不该由你一个人来扛着?我也该上心。”这时候她忽然不想叫她“封队”“头儿”
“老大”等称呼,却一时也不知道叫她什么好。
封青蔓抬头看着易如,这个女孩子很能宽慰人心。
“谢谢。”她谢她体贴,眉宇间却依然无法释怀,“可我是队长,我理应负责。”
易如正想开口说话,温连海的声音插了进来:
“头儿,小易我下班了。”
两人赶紧抬头各给了一个微笑。
于是办公室就剩下了两个人。
咖啡机轰隆隆的响着,易如本来想说些什么,忽然就不什么都不想说了。
封青蔓盯着咖啡机看,看黑色的浓浓的咖啡注满了杯子,然后她将马克杯拿出来,视线转回易如。
“你回去休息吧。”她看到易如若有所思。
易如眨眨眼,忽然朝她微笑。
年轻人的朝气蓬勃而来。封青蔓一瞬间愣在她灿烂的笑容中。
“你不会怪我的对吧,大姐姐?”易如忽然这么说。
封青蔓大惊,然后忽然涨红了脸。那是当初两人通信时,易如小朋友的抬头。封青蔓那时候也还小,却总是以为自己很大,于是要求给她写信的易如小朋友称呼她为“大姐姐”。易如重提往事,让封青蔓羞愧到想钻个洞躲进去。
激荡中还有理智,封青蔓拉回最后一点。
“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我才能确定怪不怪你。”
易如将她的马克杯接过来,放在台子上,右手伸出去拉住她的右手。
“我把你拉去看电影你不会怪我吧,大姐姐。”
她一口一个“大姐姐”叫得欢。
“别叫了。”封青蔓羞愧万分,完全没注意到易如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现在还是我的大姐姐啊。”易如笑着,很满意她的反应。
“我还要工作呢。你要去哪儿?”
“看电影,大姐姐。”
“办公室没人值班,有人会打电话的。”
“没事的,大姐姐。”
“小易你别叫我大姐姐了。”
“好吧,大姐姐。”
“我不喜欢看电影。”
“……”
结果还是被成功的拉到了电影院。
这日虽然不是周末,但因为接近元旦,人还是很多。易如排队挤着买到了两张票子,又带着封青蔓去买了热狗爆米花饮料啃着。
封青蔓其实不喜欢看电影,因为她看着看着就容易挑电影逻辑的毛病,崔凯曾经对此相当无奈,觉得她不应该神经紧绷,就连在看电影的时候就像在破案。
可她也无奈,那是习惯,所以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看电影。
城市里华灯初上,色彩缤纷。封青蔓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从档案里抬起头来过,正因为其实也想放松,便随着易如拉她来了电影院,更何况,有些事情还是两个人说比较好。
她告诉自己。
座位四周都是人,易如将爆米花桶让她抱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笑着。
这是一部凑元旦档假期的喜剧片,果然年轻人都喜欢这类片子,封青蔓却没有怎么在意电影内容,她偶尔看看易如。
电影院里很暗,屏幕上唯一的光罩在易如身上,全身有了一层光晕,配合了她高挺得鼻梁,诠释了一幅完美的侧面。
封青蔓一边看她一边若有所思。
“你还真不喜欢看电影啊,大姐姐。”易如叫得顺口了,觉得比别的称呼来得亲切,就不愿意改口了。“一整晚都在开小差。”
其实听到后来封青蔓也习惯了,只是她要求易如公众场合不要这么叫。易如答应了,她也就随她了。
两人顺着来路走去停车场。
冬夜寒冷的风吹过来,吹走了刚才电影院的暖气产生的混沌感,封青蔓觉得一派清明。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的。”易如忽然说,“你别自责那一次的疏忽了。”
易如个子高些,步子迈得大,封青蔓停住脚步,她便走到前面去了。
她真有趣,封青蔓默默地想,她说她会找到真凶,仿佛对她的一份承诺。
可她只是一个小实习警察,还在自己手下干活,学习。她没有说将来的案子,明显指代的是现在这个案子,哪里来的信心可以让她就这么宣称?连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
又或者只是年轻人的自信,封青蔓忽然又想。年轻人总是觉得未来是好的,答案是光明的,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可像自己这样干刑警时间长了,才会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不是保证就能够破案,多少案子不了了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找不到凶手。
她不能否认易如的天分,聪明,敏捷,善于观察,善于思考,这简直是一个优秀刑警的必备条件,可是再天才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破案率。也许经过这次,她就知道了世界上的事情多的是没有答案,能够破案也是要绝对的幸运吧。
易如往前走了会,不见封青蔓上来,停下脚步,疑惑的转身,对上了封青蔓的眼神。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封青蔓缓缓开口:
“犯人会在第五座山犯案的事情,是你泄露的吧?”
她看易如只是站着,面无表情。
“那天我看你跟那个记者谈得很好。猜想你可能很早就认识她了。”
她逆着风,风把她的发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易如顺着风,被风吹乱的发却当着她的脸,封青蔓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只是猜测。也许激将法能让犯人自投罗网。”易如承认了。
封青蔓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问题不能跟我汇报?”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擅作主张,不守纪律?”
易如无话可说。封青蔓的语气中有隐隐的怒气。
“对不起,封队。”她又开始叫她封队。
封青蔓的太阳穴扑通扑通的跳,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成真,原来易如真的透露情报给记者,违反了警队的纪律。
“如果,如果封队想开除我,我也无话可说。”易如的声音飘飘悠悠的传来,她垂头站着,认错似的。
“专案组你是不能待了。”封青蔓严肃的说。她对她其实很不舍,不舍她的聪明才智,不舍她的天分,更不舍的是她的人,她是她的亲人,而她自己是她的“大姐姐”。她想带她成长,她想让她青出于蓝,她想看她勋章满身,锦旗满室,可她千错万错不该无视警察最基本的东西,那些规章制度,那些纪律,不然她跟那些他们抓的犯人会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报告给你上级,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明天你想个理由,递交个报告,继续在其他部门实习吧。”封青蔓公事公办的口气,也许这次能够给她一个教训,下次她就不会再犯同样地错误,
却还是能够继续成长的吧。
她看易如低头的样子,心中不忍。可不忍她便想安慰易如,如果那样,她作为警长,对于易如,都是不好的。
“我知道了。”易如的声音低低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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